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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白瓷的拐點——定窯



時間:2018/5/10 9:00:13 文章來源:程彥林 

  這次終于輪到宋代名窯——定窯了。在中國陶瓷歷史長河中,定窯沒有《中國瓷器的先驅(qū)——千年越窯》開疆破土的歷史地位,沒有《中華白瓷的鼻祖——邢窯》創(chuàng)燒白瓷的歷史貢獻,沒有《中國瓷器的巔峰——汝窯》那么高貴素雅、孤傲天下,也沒有《曜變得紫霞——鈞窯》那么驚艷奪目,但是,定窯就像一艘巨輪,憑著樸實的釉色、潔凈的胎骨、美觀的器形、高雅的裝飾藝術(shù)、先進的規(guī)模生產(chǎn)、符合大眾的實用功能,引領(lǐng)著中國瓷器的發(fā)展方向,將中國瓷器由最初青色為主、后來“南青北白”的對峙勢態(tài),轉(zhuǎn)向到了以白色瓷為主的發(fā)展軌道,成為中國陶瓷史當之無愧的“拐點”。為什么如此評價定窯?且聽我引經(jīng)據(jù)典、釋疑解惑。

北宋 定窯劃花螭紋碗 臺北故宮博物院藏


定窯概述

  定窯,即定州窯,有時也泛指定窯系、定窯所生產(chǎn)的各種瓷器。定窯的中心窯區(qū)分布于古定州所屬的曲陽縣龍泉鎮(zhèn)澗磁村以及周圍的野北村、北鎮(zhèn)村、東西燕川村一帶,中心窯址就是澗磁村。澗磁村位于太行山東麓、保定西面靈山腳下的丘陵地帶,這里有著豐富的優(yōu)質(zhì)瓷石(高嶺土)、釉料和松木、煤炭等燃料資源,加上水源豐富、交通便利、商路暢通,是一塊得天獨厚的置窯之所。澗磁村以南大約200多公里的邢臺市內(nèi)丘、臨城,就是中華白瓷的鼻祖——邢窯所在地。

定窯古窯址地理位置圖

  我在《中華白瓷的鼻祖——邢窯》一文中講過,早在南北朝的北魏時期,邢窯受南方越窯影響生產(chǎn)青瓷,經(jīng)過不斷探索,在北朝時最先創(chuàng)燒出了粗白瓷之后,唐朝時終于燒制出成熟潔凈的細白瓷,與越窯青瓷形成了“南青北白”的映襯局面。白瓷的誕生,讓世人驚嘆不已,打開了瓷器胎釉由青色向純凈潔白邁進的大門,是中國乃至世界陶瓷史的一次重大飛躍。就在邢窯如日中天的晚唐時期,邢窯所在地以北不遠處,位于曲陽縣龍泉鎮(zhèn)澗磁村的曲陽窯(即后來的定窯),開始師從邢州,置窯燒瓷,并且技術(shù)日漸成熟。


清光緒版《曲陽縣志》 中介紹龍泉鎮(zhèn)澗磁村的地理位置和地形

  定窯不僅模仿和繼承著邢窯的技術(shù)和工藝,追隨著邢窯的腳步,在邢窯白瓷的光環(huán)之下走上了快速發(fā)展之路,同時特別注重新的探索,在器形設(shè)計、裝飾方式、胎釉工藝、裝燒方法等方面,形成了一整套自己的特色。進入唐末和五代十國時期,邢窯因資源枯竭、連年戰(zhàn)亂以及生產(chǎn)技術(shù)固步自封等原因,由盛轉(zhuǎn)衰,而定窯卻由弱變強。到北宋初年,定窯不僅取代了邢窯的位置,使中華白瓷得以繼承和發(fā)展,而且規(guī)模不斷擴大、產(chǎn)量大幅提高,極大滿足了當時國內(nèi)外需求,迎來了自己輝煌時期。

北宋 定窯白釉刻花花卉紋唾盂 高7.4、口徑17.8、足徑4.6cm 北京故宮博物院藏

澗磁村定窯古窯址平面與位置圖

  定窯和邢窯類似,產(chǎn)品主要以白瓷為主,兼燒黑色瓷、醬色瓷、紫色瓷、紅色瓷和綠色瓷,也就是各類文獻上所稱的白定、黑定、醬定、紫定、紅定和綠定。定窯產(chǎn)品器形規(guī)整,品種繁多,主要以碗、盤、瓶、碟、盒和枕為主,其實用性和觀賞性都很高。定窯技術(shù)最獨特之處,就是發(fā)明了新的裝燒方法——覆燒法,最大限度地利用空間,既節(jié)省燃料,又防止器具變形,從而降低了成本,大幅提高了產(chǎn)量,為陶瓷業(yè)的規(guī)模生產(chǎn)起到了極其重要的促進作用,對全國的瓷窯都產(chǎn)生很大影響。定窯的裝飾技法以印花、刻花和劃花為主,紋樣豐富多彩、秀麗典雅,深受世人喜愛。

唐代定窯壺 高18.5、口徑6.8cm 河北省曲陽縣文物保管所藏

  定窯在北宋一直處于鼎盛時期,雖然沒有汝窯青瓷那么引起皇室青睞,但其產(chǎn)量巨大、胎質(zhì)堅硬、釉色精美,在全社會形成風(fēng)尚,產(chǎn)品銷往全國各地,甚至通過陸上和海上絲綢之路遠銷西域和海外,具有廣泛的影響力,國內(nèi)很多瓷窯競相仿效,逐漸形成了龐大的白瓷窯體系——后人把它叫定窯系?,F(xiàn)代考古發(fā)掘資料證明,河北臨城、井陘,河南鶴壁,山西平定、介休、霍縣、陽城、盂縣,四川彭縣,江西景德鎮(zhèn)、吉州等地在宋金元時期均曾燒造過與定窯瓷器風(fēng)格相似的瓷器,俗稱仿定,其中景德鎮(zhèn)粉定也稱南定。定窯的影響不僅表現(xiàn)在造型和紋樣上,在薄胎器成型、覆燒法推廣、煤燃料利用等技術(shù)方面,有力地推動了當時瓷器制造業(yè)的進步。

五代定窯刻花蓮蓋罐(帶官字底款)高7.8、口徑5.7cm 上海博物館藏

  如果說邢窯是白瓷的鼻祖,形成了“南青北白”的青瓷、白瓷對峙格局的話,那么定窯就承擔(dān)了白瓷致勝的關(guān)鍵角色,將中國的陶瓷理念,完全領(lǐng)引向了“以白為主”的新格局,這就是我將定窯稱為“中華白瓷的拐點”的原因之一。

北宋定窯白釉荷葉式盞托 北京故宮博物院藏

  由于地處宋遼、后來宋金邊境,定窯在北宋高度發(fā)達的經(jīng)濟社會文化環(huán)境中獲得快速發(fā)展的同時,也飽受戰(zhàn)禍的影響。從混亂的五代開始,遼(契丹)帝耶律德光扶植后晉“兒皇帝”石敬瑭、從石晉王手中攫取了幽云十六州,將遼、后周(后來的北宋)邊境推到了今天的北京至山西大同地區(qū),并以此為基地,不斷襲掠中原。而定窯所在地定州,富足且處在邊陲,和平時對外貿(mào)易相當便利,但卻時不時要受到來自遼國、契丹的奔襲和掠奪,特別是公元964、968、979年的多次宋遼大戰(zhàn),對定窯造成相當大的破壞,即使公元1004年宋遼訂立了檀淵之盟,但來自契丹遼人的侵掠始終沒有停止過。盡管如此,由于廣泛采用覆燒法和印花技術(shù),定窯在北宋后期進入了最鼎盛時期,并引領(lǐng)了天下陶瓷發(fā)展的風(fēng)尚。

北宋宣和五年(公元1123年)疆域圖(紅星處為定窯所在地)

  對定窯第一次致命性打擊發(fā)生在公元1127年的“靖康之禍”。大家知道,缺乏戰(zhàn)略思維的北宋,在和北面的金國聯(lián)合于公元1125年趕走了契丹遼國之后,和最可怕的金國直接懟上了,于公元1127年即靖康二年被金國所滅,宋徽宗、宋欽宗二帝及幾乎全部皇室被虜北上,史上也稱靖康之難。大戰(zhàn)中的定窯,毀的毀、窯工逃的逃,于公元1127年即金太宗天會五年被納入金國版圖。

公元1127年靖康之難后南宋與金國對峙圖(紅星處為定窯所在地)

  從考古發(fā)掘資料來看,從公元1127年靖康之難北宋滅亡,到公元1161年即金世宗大定元年的約34年時間里,定窯處于完全荒廢狀態(tài),可見戰(zhàn)爭的破壞力之重。很多文獻上說,定窯的命運就此已經(jīng)終結(jié),這是不對的。事實上,金世宗完顏雍即位后采取了一系列振興經(jīng)濟、安民強國的政策,使得定窯又逐步起死回生,這時期生產(chǎn)的定窯瓷器考古上多有發(fā)現(xiàn),也叫金定。但是金朝自從消滅了北宋之后不思進取,朝野腐敗盛行、治國無策,導(dǎo)致經(jīng)濟形勢每況愈下,在這種社會環(huán)境中,定窯難有起色。從金定實物看,金代的定窯從原料、制坯、加工、紋飾到燒窯技術(shù),基本延續(xù)了宋制,但多有發(fā)現(xiàn)此時開始使用一種“疊燒法”的裝燒技術(shù)?!隘B燒法”是將器物先刮去一圈釉面以防止粘連,然后疊放一起入窯燒制,這種方法優(yōu)點是產(chǎn)量更高,但器物品質(zhì)不好。所以“疊燒法”在定窯的出現(xiàn),明顯是只顧產(chǎn)量而不顧品質(zhì),被認為是定窯走下坡路、衰敗的技術(shù)證據(jù)??梢哉f,定窯在金國統(tǒng)治時期,就開始衰敗了。

金定窯 牙白印花菊花碗 臺北故宮博物院藏

  對定窯形成毀滅性打擊的是蒙金戰(zhàn)爭。從公元1212年開始,成吉思汗趁著金國大臣專權(quán)、朝野混亂之時,率領(lǐng)窩闊臺、木華黎、托雷等部,聯(lián)合南宋,開始了長達20多年的征金戰(zhàn)爭,其中窩闊臺部采取長驅(qū)直入南部迂回策略,于公元1232年(此時窩闊臺已經(jīng)繼承了汗位),在三峰山地區(qū)與金國進行了一場史上極其慘烈的三峰山之戰(zhàn),金國被打敗,至此一蹶不振,于公元1234年被蒙元消滅。蒙金之戰(zhàn)異常慘烈,蒙古大軍燒殺掠奪,所到之處一片焦土。北方的定、汝等名窯盡數(shù)被毀,無一幸免。

  定窯所屬的定州在蒙金戰(zhàn)爭后歸入蒙元的版圖。由于連年的戰(zhàn)禍和蒙古野蠻管理和腐敗朝政,定窯的窯工陸續(xù)逃往南方的景德鎮(zhèn)——那里是一片蓬勃發(fā)展的新興窯場,這個過程我在《略論元朝統(tǒng)治與元青花的關(guān)系》一文中有較為詳細的論述。很多文獻中把定窯的終結(jié)推定在蒙金戰(zhàn)爭,認為金國滅亡定窯即告消失,這個結(jié)論也是不對的。請看以下證據(jù):

《大元圣政國朝典章》典章二十二 戶部卷之八中記載了元朝對磁窯按二八抽分征稅


《欽定續(xù)文獻通考》也記載元朝廷對定州磁按照二八抽稅

  元英宗碩德八剌大臣拜柱等人纂修的《<大元圣政國朝典章>典章二十二  戶部卷之八》中“課程”條目中,記載了元朝廷的征稅規(guī)則:從元世祖至元五年(1268年)起,磁窯二八抽分。清代嵇璜等人奉圣命編修的《欽定續(xù)文獻通考》中也記載,元世祖至元五年(1268年)七月,元朝廷做出規(guī)定,對定州磁按照二八抽稅。金國在公元1234年被消滅,在34年后的1268年,元朝廷對定窯專門頒布了征稅法令,說明此時的定窯,還在運轉(zhuǎn)中。二八抽分原是北宋對磁窯和其他工業(yè)的征稅方式,內(nèi)容是朝廷收取產(chǎn)品價值的20%,其他的歸窯戶自己所有,歷史學(xué)家和經(jīng)濟學(xué)家認為這是宋朝非??茖W(xué)的課稅方式,極大地促進了宋朝的經(jīng)濟繁榮,并認為這是宋朝具有資本主義萌芽的標志性法令之一。元朝在這時候頒布這項早在200多年前的北宋已經(jīng)實行的法律,應(yīng)該是希望重新振興當時已經(jīng)一蹶不振的定窯等工業(yè)經(jīng)濟。順便提一下,在這之后10年即公元1278年,元朝大軍揮師南下,滅亡了南宋,統(tǒng)一了中國。

金末元初 定窯白瓷花卉紋大碗 臺北故宮博物院藏

  細看金末元初時期的定窯產(chǎn)品,已完全采用疊燒法,粗制濫造、胎質(zhì)酥松、施釉稀薄,和鼎盛時期相比,相差甚遠。自從元朝統(tǒng)一北方之后,窯工南逃已經(jīng)成為一種趨勢,南逃的窯工帶走了工藝、帶走了技術(shù)、帶走了靈魂,也帶走了市場,定窯已無可挽回地步入快速衰敗之道。就在元朝統(tǒng)一中國之后不久,隨著景德鎮(zhèn)窯的蓬勃發(fā)展,定窯已被景德鎮(zhèn)窯完全取代,徹底喪失了市場和生存的條件,橫貫唐五代北宋金元、輝煌了將近五百年的一代名窯——定窯,就此銷聲匿跡。


為什么叫定窯或定州窯?

  一般來說,定窯就是定州窯的簡稱。古代多以地區(qū)的名字給瓷窯命名,如越州地區(qū)的瓷窯叫越窯,邢州地區(qū)的瓷窯叫邢窯,還有長沙窯、壽州窯、磁州窯、耀州窯等等。很多人會有這樣的疑問,定窯所在地是曲陽縣,不歸定州管轄啊。其實,在各個歷史時期,定州的管轄范圍是不一樣的。歷史上曲陽縣本歸定州管轄,到1949年解放后曲陽才歸屬保定直管。

《<魏書>卷一百六上 志第五》記載:在北魏時由安州改為定州

  據(jù)《<魏書>卷一百六上 志第五◎地形二》 記載,北魏道武帝拓跋圭因戰(zhàn)亂平息后安邦治國的需要,在天興三年(公元400年)將安州改為定州,領(lǐng)郡五、縣二十四,戶一十七萬七千五百一 口八十三萬四千二百七十四,曲陽縣歸屬定州管轄。這是“定州”的由來。

《定州志》定州全境圖,圖中紅色五星標注的位置就是定窯所在地曲陽縣

  從清道光二十九年刊印版《定州志》中所描繪的定州全境圖可以看出,曲陽縣位于定州轄區(qū)的西北邊陲,即圖中紅色五星標注的位置。下圖是《定州志》中曲陽縣境圖,圖中紅色五星標注的位置就是定窯所在地——龍泉鎮(zhèn)澗磁村的大致位置?!褒埲?zhèn)”如今已改名為靈山鎮(zhèn)。

《定州志》曲陽縣境圖,圖中紅色五星標注的位置就是定窯所在地的大致位置

  所以,定州窯或定窯的命名是準確并符合歷史慣例的。在唐天寶年末年(公元755年)“安史之亂”中,定州一度被藩鎮(zhèn)割據(jù),曲陽縣在那段時間歸屬真定管轄,所以在唐代的一些文獻中出現(xiàn)過把定窯稱作曲陽窯。但是,我發(fā)現(xiàn)現(xiàn)代的一些文獻中,也把定窯稱作曲陽窯,這是對歷史的無知,還是故意為之?

北宋 定窯白釉印花菊鳳紋盤 高4.3、口徑19.2、足徑12.7cm 北京故宮博物院藏


窯址的發(fā)現(xiàn)與發(fā)掘

  在元、明、清時期,世人學(xué)習(xí)定窯技術(shù)、收藏定窯珍品、盛贊定窯功績,雖說定窯已經(jīng)消失但靈魂一直駐留于中華民族的文化血脈中。盡管經(jīng)歷了斗轉(zhuǎn)星移、滄桑歲月的洗滌,并未抹去人們對定窯的記憶,但定窯留存于世的痕跡卻蕩然無存。幾百年來,人們對定窯窯址的確切情況一無所知。時間進入20世紀初,銷聲匿跡了七百年的定窯,再次引起世人的探尋興趣。

葉麟趾著《中外陶瓷匯編》(1934年出版)

  1930年代初,中國陶瓷界的泰斗人物、北平大學(xué)教授葉麟趾先生(即葉赫那拉·麟趾,我國著名陶瓷學(xué)家、清華大學(xué)教授葉喆民先生之父)到曲陽進行考察,無意中發(fā)現(xiàn)了曲陽的定窯遺址,于1934年出版了《中外陶瓷匯編》一書,對外公布了中國歷史上各個瓷窯的名稱、位置、瓷品和典型特征等資料,葉老在書中還特別詳細地記錄了自己對定窯窯址的考察和研究情況?!吨型馓沾蓞R編》已經(jīng)成為后來尋找定窯、研究定窯所必讀的最重要的經(jīng)典之作。此后,曲陽便開始引起了全世界的關(guān)注,中外古陶瓷學(xué)者蜂擁而至,進行實地考察。在眾多的中外探尋者中,最值得一提的是日本陶瓷學(xué)家小山富士夫,他在日本侵華戰(zhàn)爭時期,于1941年來到曲陽考察定窯,取得重大收獲,寫出了大量的考察資料和文章。其中,小山富士夫在日本《陶瓷》雜志發(fā)表的文章《關(guān)于定窯窯址的發(fā)現(xiàn)》中這樣寫道:“關(guān)于定窯窯址,象晴天霹靂一樣使我感到震驚的是,葉麟趾所著《古今中外陶瓷匯編》中的一段記載。這本著作是僅有五十余頁的小冊,然而在最近刊行的頗有嶄新的具體意見的陶瓷書籍中,卻是最使我敬佩的作品之一?!?/P>

《<曲陽縣志>卷十下 土宜物產(chǎn)考》記載龍泉鎮(zhèn)曾生產(chǎn)定窯白瓷而且窯多 后因兵災(zāi)焚廢

  葉麟趾先生在《古今中外陶瓷匯編》中雖然確指了定窯在曲陽縣內(nèi)的大致方位,但沒有明確找出核心窯址的具體位置,亦沒有探尋挖掘。實際上,清光緒年間重修的《曲陽縣志》有記載定窯的痕跡。《<曲陽縣志>卷十下 土宜物產(chǎn)考》中記載龍泉鎮(zhèn)屬于山嶺地區(qū),土石相間,多不能種植禾麥,宜種樹木,因有煤礦產(chǎn)優(yōu)質(zhì)煤,龍泉鎮(zhèn)適宜燒瓷器,現(xiàn)在出黃瓷盆甕,并指出龍泉鎮(zhèn)曾出白瓷,也就是古人所說的定窯,也有其他顏色的,宋代以前瓷窯很多,之后因兵災(zāi)焚廢,(定窯白瓷)講究傳統(tǒng)工藝又有新技術(shù),效益更好。這里所說的“兵災(zāi)”,應(yīng)指金國入侵。這些記載可以說明,龍泉鎮(zhèn)曾是定窯的生產(chǎn)之地。另據(jù)《<曲陽縣志>卷六 山川古跡考》中記載,在曲陽縣城以北六十里,龍泉鎮(zhèn)西北靈山下方圓十里內(nèi)有很多煤礦,旁邊是澗磁村,在宋代以前有磁窯,如今已廢棄。以上記載表明,龍泉鎮(zhèn)澗磁村就是古代定窯所在地,至少是所在地之一。

《<曲陽縣志>卷六 山川古跡考》中記載了龍泉鎮(zhèn)在宋代曾有磁窯

  《曲陽縣志》還提供了更多的有價值的資料。據(jù)《<曲陽縣志>卷六 山川古跡考》中說,根據(jù)《五代史》和《王子山院和尚舍利塔碑》上記載,龍泉鎮(zhèn)今俗稱南北鎮(zhèn),古時鎮(zhèn)里設(shè)有鎮(zhèn)使副瓷窯稅使等官職。朝廷都向龍泉鎮(zhèn)派有瓷窯稅使官?這足矣說明此地的瓷窯不一般,至少是瓷窯很多、燒瓷量很大。

《<曲陽縣志>卷六 山川古跡考》記載龍泉鎮(zhèn)古時設(shè)有鎮(zhèn)使副瓷窯稅使等官職

  上面提到《王子山院和尚舍利塔碑》記錄了龍泉鎮(zhèn)鎮(zhèn)使副瓷窯稅使事宜,那么到底記錄了什么內(nèi)容呢?請看下面的《曲陽縣志》。據(jù)《<曲陽縣志>卷十二 金石錄 上》中的“王子山院和尚舍利塔記碑”條記載:該碑立于五代后周顯德四年(公元957年),在提名立碑的人中,有“XX使押衙、銀青光祿大夫、檢校太子賓客兼殿中使御史、充龍泉鎮(zhèn)使、鈐轄瓷窯商稅務(wù)使馮翱”。沒想到馮翱這個朝廷正三品大員竟然身兼六職!1950年代初,我國著名陶瓷考古學(xué)家陳萬里先生首先發(fā)現(xiàn)這個史料的重要性和價值,把它寫入了他在1953年發(fā)表的文章《邢越二窯及定窯》中,從此,這個史料和馮翱這個名字,已經(jīng)被眾多研究定窯的著作、文獻所引用?!帮@德”是五代后周太祖郭威使用的年號,碑文刻于顯德四年二月,說明在五代后周的時候,曲陽龍泉鎮(zhèn)不僅有瓷窯,而且規(guī)模和產(chǎn)量已經(jīng)相當大了,才有眾多的官員在此收取瓷窯稅并在此立碑。


《<曲陽縣志>卷十二 金石錄 上》記載王子山院和尚舍利塔碑立碑人以及其他重要史料

  更有意思的是,碑記中還講述了唐末至五代藩鎮(zhèn)以來,各軍多以軍職兼任龍泉鎮(zhèn)稅官,為多收財稅大多都擅立名目、巧取豪奪,而且不盤剝百姓肥私的很少......說明唐代末期到五代這段時間,藩鎮(zhèn)的統(tǒng)治是極其混亂和腐敗的。下圖是王子山院和尚舍利塔碑拓片的照片。

王子山院和尚舍利塔碑拓片

  對于定窯的瓷器貿(mào)易,《曲陽縣志》也有側(cè)面記載。據(jù)《<曲陽縣志>卷十二 金石錄 中》的“販瓷器客趙仙重修馬夔碑記”條記錄:北宋宋徽宗政和二年(公元1112年),因曲陽縣龍泉鎮(zhèn)澗磁村附近的王子山院馬夔碑年久殘損嚴重,中山府販磁客趙仙予以重修,并記錄了修繕內(nèi)容。這段記載從側(cè)面反映了北宋后期瓷器市場的繁榮,販瓷器客愿意花重金修馬夔碑,說明了三個問題:一是市場繁榮,商人賺錢了;二是定窯沒有被官府壟斷,還在供應(yīng)社會市場,官窯一說不存在;三是此時此地仍屬太平盛世。注:“馬夔碑”記錄的是五代時后唐明宗李嗣源天成元年( 公元926 年) 鄉(xiāng)貢進士馬夔重修王子山院的碑石。


《<曲陽縣志>卷十二 金石錄 中》記載販瓷器客趙仙于北宋政和二年重修馬夔碑

  以上只是從一般考察和歷史文獻層面,引證了現(xiàn)在的保定市曲陽縣靈山鎮(zhèn)澗磁村一帶,就是古定窯的窯址,但世人關(guān)心的具體窯址及遺存在那里,并不清楚。新中國成立后不久,北京故宮博物院曾三次派人到曲陽縣調(diào)查,實地證實曲陽縣靈山鎮(zhèn)的澗磁村及東西燕川村為北宋定窯遺址。1960年至1962年,河北省文物工作隊開始對澗磁村定窯遺址進行試掘,但隊員們輾轉(zhuǎn)數(shù)天,始終找不到窯址遺存物。直到有一天,遠處地一片白花花的小山引起了隊員們的注意,走近一看,大家都驚呆了,那些“小山”原來就是堆積起來的磁片堆,定窯遺址終于找到了。


河北省曲陽縣澗磁村定窯窯址

  瓷片堆東一個西一個地散布在澗磁村的東西北三面,碎片的數(shù)量極其驚人,足可見當時定窯的空前規(guī)模和生產(chǎn)盛況。隨后,考古隊員們進行第一次試掘,成果頗為驚人:地層中包含晚唐、五代、北宋時期的文化堆積,晚唐灰坑5座,五代窯爐1座,北宋殘墻兩堵和瓷泥槽2處,上自晚唐、下迄金元遺物251件。從此片堆積物來看,多數(shù)是北宋時期的瓷片,金、元尤其元代的瓷片堆很少,這充分說明了定窯規(guī)模宏大時期在北宋朝,而到金國、元朝時,其燒制規(guī)模有一個斷崖式的下降或萎縮,足見金人入侵對定窯造成的破壞多么巨大!

河北省曲陽縣澗磁村定窯窯址發(fā)掘現(xiàn)場

  1985年,河北省考古工作者對定窯進行了最大規(guī)模發(fā)掘。此次發(fā)掘面積近2000平方米,燕川村、澗磁村等7個地點的發(fā)掘工作同時進行,收獲巨大,窯爐、料場、水井、溝、灶、灰坑等遺跡和大量瓷器、窯具及錢幣、銅、鐵、石、骨器具相繼出土,僅瓷片就有30萬片。非常珍貴的器物如白釉臥女枕、尚藥局瓷盒更是引起了專家們的關(guān)注,也轟動了世界。1988年定窯被確認為全國重點文物保護單位。


定窯的技術(shù)成就

  在中國歷史上最發(fā)達的唐宋時期輝煌了幾百年的定窯,創(chuàng)造了諸多的技術(shù)成就,在白瓷薄胎器成型、重視劃刻印花裝飾、推行覆燒法、煤燃料利用等技術(shù)方面,都有開創(chuàng)之舉,對中國陶瓷發(fā)展史貢獻巨大、影響深遠。其中最突出的成就,就是覆燒法和印花紋飾的廣泛使用。

定窯改進了裝燒方式,創(chuàng)造了支圈覆燒法

  覆燒法。概述中也提過,這是定窯最獨特的技術(shù)成就。所謂覆燒法,就是將瓷器倒扣在墊圈上、再裝入匣缽入窯燒制的裝燒方法。以碗為例,其具體方式是將碗倒扣在一個和碗口一樣大的粘土墊圈上,這個墊圈叫支圈,支圈上再撂一個支圈,再扣一個碗,如是反復(fù),可以撂十幾層,然后將這摞支圈裝入匣缽,入窯燒制。根據(jù)宋太宗趙光義的妃子元德李后陵出土的37件定窯瓷器分析,覆燒法誕生于五代時期。

定窯遺址澗磁嶺B區(qū)出土的北宋中期盤形支圈覆燒粘連標本

  我在之前的文章中講過,自唐代發(fā)明匣缽裝燒之后,瓷器產(chǎn)品的質(zhì)量才有了突飛猛進。為什么?那時的燃料主要是木材,如果瓷器直接裸燒的話,一是極易受明火焰沖擊、受熱不均勻而導(dǎo)致器物變形大,二是柴火灰會飛落到器物上而導(dǎo)致器物表面不整潔不光滑不好看。使用匣缽能克服以上問題但會導(dǎo)致成本大幅提高,開始是一缽一器,毀缽取器,加上廢品率高,花費的成本就可想而知了,所以一缽放多器就慢慢成為瓷窯的首選和主流。要知道古代燒窯是很貴的,除了匣缽等窯具耗費之外,燃料需求量非常大,燒一次窯4-5天,光優(yōu)質(zhì)木柴就得耗費20-30噸!一般情況下,一缽一器形式只在燒制極其重要的珍貴瓷器時才使用,比如越窯燒制進貢中原朝廷的秘色瓷、汝窯燒制宮廷定做的汝窯瓷等。當然,現(xiàn)代的瓷窯要么用天然氣要么用電,根本就不需要使用匣缽,反而非常簡單了。

定窯遺址北鎮(zhèn)區(qū)出土的金代前期環(huán)形支圈一組

  在單缽即一缽一器的模式時,器物的支燒方式主要以支釘為主,這就是汝窯器底部有“芝麻錚釘”的來歷。而一缽多器的覆燒法中,器物的支燒方式只能使用墊圈了。定窯的支圈分為碗形支圈、缽形支圈、盤形支圈和環(huán)形支圈四種,這里僅介紹環(huán)形支圈,上圖就是在定窯遺址北鎮(zhèn)區(qū)出土的一組金代前期環(huán)形支圈,支圈是拼起來的。下圖是將拼起來的支圈拆下來散放的樣子(示意圖)。

散放的定窯墊燒支圈(示意圖)

  下圖是碗裝上環(huán)形支圈、多個支圈疊拼在一起的覆燒剖面圖。覆燒法的好處很多:一是與單缽的支釘相比,由于環(huán)形支圈的均勻支撐作用,減少了因支釘受力不均勻而造成的瓷器變形;二是保證了瓷器與瓷器之間的足夠距離,以免由于瓷器在燒制過程中處于熔融狀態(tài)而發(fā)生粘連;三是大大提高了產(chǎn)量,覆燒法的使用能夠充分利用窯爐空間,極大地擴大生產(chǎn)批量以降低成本??梢哉f,定窯創(chuàng)造的覆燒法,既大大提高了產(chǎn)量,又大大提高了成品率,為定窯脫穎而出成為引領(lǐng)性瓷窯奠定了基礎(chǔ)。此后,其他瓷窯紛紛模仿。

定窯環(huán)形支圈組合覆燒法復(fù)原示意圖

  但是,覆燒法也有它自身的缺陷。那就是,由于環(huán)形支圈的與瓷器口沿直接接觸,造成了瓷器口一圈澀口無釉,這就是俗稱的“芒口”?!岸ǜG有芒”,芒口也就成了定窯的主要也是重要特征之一,這也就是大家所見到的一些普通定窯瓷器如盤、碗等等,它們的口沿都鑲包有一圈金邊、銀邊或銅邊的原因。

定窯遺址澗磁嶺A區(qū)出土北宋前期白釉六花口直口碗,芒口未包金

宋定窯劃花回文盞托 臺北故宮博物院藏(芒口有鑲銅)

  “芒口”的說法見于諸多南宋人的文獻記載中,最早的要數(shù)陸游、葉實等人,其中南宋著名文學(xué)家、史學(xué)家、詩人陸游在他的《<老學(xué)庵筆記> 卷二》中記載:“故都時定器不入禁中,惟用汝器,以定器有芒也。”說的是故都(指北宋首都東京汴梁——開封)時,由于定窯瓷器有芒口而沒有被皇上選中,皇上只用了汝窯瓷器。

  南宋陸游在《<老學(xué)庵筆記> 卷二》記載:故都時定器不入禁中,惟用汝器,以定器有芒也

  從此,“定瓷有芒不堪用”成為后世尤其是近代、當代的陶瓷學(xué)家、收藏人士的口頭禪,認為這是定窯敗給汝窯、定窯如何不堪的有力證據(jù)。但事實果真如此嗎?

《宣和奉使髙麗圖經(jīng)》北宋徐兢 編撰

  但迄今為止,發(fā)現(xiàn)同時記有汝窯和定窯的是北宋外交官徐兢編撰的《宣和奉使髙麗圖經(jīng)》。徐兢在宣和六年(公元1124年),受宋徽宗指派,以大宋國信使身份出使高麗國(今朝鮮半島)時,將他在高麗的所見所聞寫成《宣和奉使髙麗圖經(jīng)》,已成為極其珍貴的史料。徐兢在《宣和奉使髙麗圖經(jīng)》卷三十二中記載:“陶尊 陶器色之青者,麗人謂之翡色,近年以來,制作工巧、色澤尤佳,酒尊之狀如瓜,上有小蓋,而為荷花X鴨之形,復(fù)能作盌、碟、杯、甌、花瓶、湯盞,皆竊仿定器制度,故畧而不同以酒尊異于他器,特著之”、“陶爐   狻猊出香,亦翡色也;上有蹲獸,下有仰蓮以承之,諸器惟此物最精絶。其余則越州古秘色、汝州新窯器大槩相類?!币馑际切旄偟礁啕悋吹搅撕芏啻善?,如陶尊,顏色為青色,高麗人叫它翠色,近年來做工很精巧、顏色也好......都是偷仿定器的做法做的,看到它和別的陶尊不一樣,就特地記了下來。還說到陶爐中,狻猊是最精絕的青瓷,其他瓷器與越窯秘色瓷、汝州新瓷器相類似。這個記載證明,在宋徽宗宣和六年(公元1124年)這個時期,朝鮮高麗國早就在仿造定器,而此時汝窯才開始生產(chǎn)新的青釉瓷器,定窯要比汝窯早而且名聲更響。

《<宋會要>食貨五二 瓷器庫》記載瓷器庫保管從各窯(含定窯)采購的白瓷

  據(jù)由宋朝本朝史官撰寫的《<宋會要>食貨五二 瓷器庫》中記載,“瓷器庫”位于建隆坊,負責(zé)保管從明、越、鐃州、定州、青州采購而來的白瓷器及漆器,以供應(yīng)朝廷使用,配備京朝官三班、內(nèi)侍二人監(jiān)庫。以上兩個重量級文獻的記載清楚地表明,定窯白瓷名聲很響亮,而且并沒有因為“有芒不堪用”而遭到當朝的排斥。那么,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原來,雖然同為民窯,汝窯走的是上層路線,不惜工本,甚至用瑪瑙為釉,專門燒出了一些能夠代表中國瓷器的巔峰的極品汝窯瓷,目地是供皇上(宋徽宗)挑選,結(jié)果被識貨的皇上選中。而定窯就沒有這么做,只是從現(xiàn)有的產(chǎn)品中找出一些精品,以供圣上挑選,最終沒有被選中。所以說“定瓷有芒不堪用”,指的是皇上自己不喜歡,而不是指朝廷不用。相反,定窯以其高超的技術(shù)、宏大的規(guī)模、巨額的產(chǎn)量,在滿足大宋日益富裕、發(fā)達的社會需要方面,以及繁榮宋朝經(jīng)濟方面,都扮演著極其重要的角色。所以說,定窯的覆燒技術(shù),也是中國陶瓷技術(shù)的一個拐點。


定窯遺址北鎮(zhèn)出土金代后期內(nèi)底帶澀圈的細白瓷直口碗

  相對比,在金代后期處于衰落期的定窯,為了降低成本、擴大產(chǎn)量,不惜采用一種砂圈疊燒法,就是將多件器坯直接疊在一起裝燒的方式,省去了復(fù)燒法中的環(huán)形墊圈。為防止瓷器粘連,瓷坯施釉入窯之前,先在器物內(nèi)底先刮去一圈釉面,形成露胎環(huán),再在露胎環(huán)上鋪一層細砂,再將另一件瓷器疊上去,露胎環(huán)正好與無釉的器足接融,并逐層重疊,一直疊上多件瓷器,然后入窯燒制。見上圖,這樣燒成的瓷器底、足均無釉,形成一圈的“玉璧底”,品質(zhì)較差。由此不難判斷,金代的定窯,已經(jīng)處于只顧提高產(chǎn)量、降低成本而不顧質(zhì)量了。不過由于疊燒法有產(chǎn)量高、成本底的優(yōu)點,所以直到今天某些地方瓷窯,仍在沿襲這種傳統(tǒng)技法。


  定窯裝飾。不同于邢窯以素胎為主,定窯瓷器的裝飾技法豐富多樣,常見的有刻花、劃花、印花、剔花、描金、鑲金等,花紋及裝飾秀麗典雅。其中,將印花技術(shù)發(fā)揚光大,是定窯另一個重要而突出的技術(shù)成就。

定窯劃花水波紋海螺 北宋前期 高19.8、口徑8cm 河北省定縣博物館藏



定窯劃花纏枝蓮紋葵瓣口碗 北京故宮博物院藏

  劃花是定窯瓷器的主要裝飾方法之一。通常以篦狀工具劃出簡單花紋,線條剛勁流暢、富于動感。蓮紋是定窯器上最常見的劃花紋飾。有一花獨放、雙花并開、蓮花荷葉交錯而出、有的還配有鴨紋,紋飾簡潔富于變化。早期定窯器有的劃花紋飾在蓮紋外又加上纏枝菊紋,這是當時尚處于初級階段的一種新裝飾手法,也給定窯器斷代提供了一個依據(jù)。劃花多為手工,難以兩器一致。

定窯刻花蓮瓣紋長頸瓶 北宋前期 高17.3、口徑6cm 河北省定縣博物館藏

  刻花是在劃花裝飾工藝基礎(chǔ)上發(fā)展起來的,有時與劃花工藝一起運用。紋飾中較常見的有雙花圖案,生動自然,有較強的立體感,通常是對稱的,有時還在花果、蓮、鴨、云龍等紋飾輪廓線一側(cè)劃以細線相襯,以增強紋飾的立體感。


定窯白釉剔花蓮花紋腰圓枕 金 高15、長27、寬19cm 北京故宮博物院藏 

  剔花是指刻好紋飾后,把紋飾以外的部分剔去的花紋裝飾方法,有留花剔地和留地剔花兩種,這原本是磁州窯在五代晚期至北宋早期創(chuàng)造的一種裝飾法,定窯已在北宋末到金國學(xué)習(xí)掌握。這說明了定窯的模仿能力和開放程度。

定窯印花盤 北宋后期 口徑30cm 天津市藝術(shù)博物館藏

  定窯紋飾中最富表現(xiàn)力的還是印花紋飾。印花工藝始于北宋中期,成熟于北宋晚期,金代更為普及。定窯印花大多印在碗盤的內(nèi)部中心,里外都有紋飾的器物極為少見。其做法是將半干的坯胎扣在雕刻圖案的模具上拍印花紋,干燥后施釉裝燒。

定窯印花螭龍紋盤,高4.7、口徑23、足徑10.8cm 北京故宮博物院藏

  定窯印花題材以花卉紋最為常見,主要有蓮、菊、萱草、牡丹、梅等,花卉紋布局多采用纏枝、折枝等方法,有的碗、盤口沿作花瓣式,碗內(nèi)印一盛開的花朵,同時在外壁刻上花蒂與花瓣輪廓線,紋飾的特點是層次分明、線條清晰,形態(tài)繁而不亂、布局嚴謹、講究對稱、工整素雅,藝術(shù)水平很高。另外,定窯還有大量的動物印花紋飾,如牛、鹿、鴛鴦、麒麟、龍鳳、獅子、飛龍、孔雀、鷺鷥、鴛鴦、雁、鴨等。

定窯四季花卉紋碗印模

定窯印花瓷片(網(wǎng)絡(luò)圖片)

  雖然從遠古的陶器上就已出現(xiàn)印紋技法,但紋樣多是以小塊模具重復(fù)連續(xù)拍印而成,而定窯則用整塊印模將圖案花紋一次印制完成,操作簡便,適于批量生產(chǎn),很有“現(xiàn)代化”的味道。所以,我認為,印花裝飾法的普及,是定窯引領(lǐng)瓷器生產(chǎn)的又一個拐點。

北宋定窯醬釉描金牡丹紋碗 日本東京國立博物館藏

  定窯的描金裝飾是指用金粉或金水,在瓷面上描飾裝飾紋樣或配合其他裝飾作邊線或金地使用,瓷器描金應(yīng)是定窯首創(chuàng)。 金粉的使用技法較金水(用液體調(diào)金粉)操作要困難得多,而且由于含金量高,一般只局部使用于高級產(chǎn)品,一般產(chǎn)品都采用金水。

南宋周密著《<志雅堂雜鈔>卷六 》記載 金花定窯碗用大蒜汁調(diào)金描畫再入窯燒 永不脫落

  描金裝飾均用手工描繪,金水的操作步驟較為簡便,手工操作方法是根據(jù)裝飾部位用描金筆蘸取金水描繪花紋,鑲邊、鋪金地或結(jié)合其他裝飾使用。據(jù)南宋周密編撰的《<志雅堂雜鈔>卷六 “寶器”》里記載定窯描金的獨特工藝和配方,說金花定窯碗用大蒜汁調(diào)金描畫,然后再入窯燒,永不脫落。描金器屬名貴品,一般都難以見到。1953年熱河赤峰縣大營子村發(fā)見遼應(yīng)歷九年(959年)附馬贈衛(wèi)國王夫婦墓,即有此類白瓶,以金為地,繪以牡丹花卉,墨畫龍鳳。用大蒜汁調(diào)金描畫入窯燒制,能保證黃金永不脫落?這個我理解不了,而且從現(xiàn)存于世的描金定器來看,上面的黃金已經(jīng)大部分脫落,可見“永不脫落”是徒有虛名的。是不是周密有忽悠的成份?還是他道聽途說?

金代 定窯鑲金口模印牡丹紋碗 紐約大都會博物館藏

  鑲金其實是后來的瓷器擁有者,為彌補瓷器口沿“無釉芒口”的缺陷,而采取的一種補救措施,或者為了美觀、提高身價——給定器鑲個“金口”,一般不是定窯自身所為。具體的做法是,在瓷器口沿包鑲金、銀、銅等金屬作為裝飾,統(tǒng)稱為“鑲金”,以提高產(chǎn)品的品質(zhì)和檔次。當然,俠義的“鑲金”所用材質(zhì)是黃金,但一般文獻大多泛指金屬,而需要明指時也會直接稱作“鑲金”、“鑲銀”、“鑲銅”。在器物上鑲金是從漢代開始的,那時出現(xiàn)在漆器口沿部位包金、銀或銅,稱為扣器,1957年發(fā)掘的隋代李靜訓(xùn)墓還出土過1件口沿鑲金邊的玉杯。

唐越窯鎏金銀棱平脫秘色瓷碗,1987年陜西扶風(fēng)法門寺出土,法門寺博物館藏

  從考古發(fā)掘看,給瓷器口沿鑲金銀,出現(xiàn)于唐代,如陜西扶風(fēng)法門寺地宮出土有2件鎏金銀棱平脫銀扣秘色瓷碗,瓷器的口沿和底足均鑲有銀扣。給瓷器口沿鑲金、銀、銅在宋代開始流行,原因就是定窯瓷器為芒口,在芒口沿鑲金銀銅以提高身價、彌補缺陷,然而也存在有些不是芒口的瓷器也有鑲金銀的情況,同時還存在更多芒口瓷器口沿不鑲金銀銅。


北宋吳越 錢儼所著的《<吳越備史>補遺》中關(guān)于“金鑲定器”的記載

  據(jù)《<吳越備史>補遺》記載可知,南方長期割據(jù)的地方政權(quán)——吳越國,為了討好唐朝晚期、五代后周和剛剛建立的大宋王朝以求得不被中央朝廷收編,不惜動用全國之力,燒造中精品瓷器——秘色瓷,長期進貢中央王朝。除秘色瓷之外,還搜集各種金銀財寶、玉器翡翠、名窯瓷器等進行再加工,如從當時已經(jīng)名聲顯赫的定窯定做瓷器,然后給“兩千事定器鑲金”,提高身價后用以進貢。錢儼(公元937-1003年)是吳越國創(chuàng)始國王——錢镠之孫、第五個吳越王——錢俶之弟,博涉經(jīng)史,文采極好,為文敏速富贍,他在《<吳越備史>補遺》中所記之事應(yīng)有可信度。

金代 定窯模印雙鹿穿花折沿鑲銅盤 紐約大都會博物館藏

  然而現(xiàn)存于世的鑲口定窯瓷器中,大量的還是在芒口上鑲一圈銅。這也成為定窯白瓷的一種標志性裝飾。從實用性來看,口沿鑲金屬,不僅彌補了芒口的缺陷、提升了瓷器的美感、提高了瓷器品質(zhì)和身價,還能克服瓷器的易碎問題,增加瓷器的牢固性,減少在使用過程中由于磕碰而產(chǎn)生磕傷、沖線等損壞,甚至發(fā)展成為后來修補瓷器的一種方法。當然,鑲金屬定器只占定窯瓷器的一小部分,不是一般百姓所能享用得起的。


定窯技術(shù)的影響與傳播

  定窯以其潔凈的薄胎釉色、優(yōu)美的花紋裝飾、高超的燒制技術(shù)、親民的價格和巨大的產(chǎn)量,影響著中國、乃至世界的陶瓷發(fā)展。

北宋 定窯白釉雙系罐 高18.1、口徑10.9、足徑8.2cm 北京故宮博物院藏




定窯白瓷碗 傳朝鮮出土 日本東京國立博物館藏

  國際方面。自漢武帝開辟西域的絲綢之路以后,中國對外交往國家逐步增多,根據(jù)文獻記載,到唐代已有30多個與中國交流和貿(mào)易頻繁,路上和海上絲綢之路活躍,中國陶瓷就成了重要的出口商品之一。以長沙銅官窯、南方越窯等名窯成為外銷瓷的主角,到唐代后期、五代、北宋初期的9—10世紀期間,我國迎來了瓷器外銷的第一個高峰。在外銷瓷里,定窯雖算不上主角,但隨著少量瓷器輸出,定窯以其潔凈的白胎、淡雅的釉色、精湛的工藝,享譽世界。在上節(jié)講到,北宋外交官徐兢編撰的《<宣和奉使髙麗圖經(jīng)>卷三十二》中,記錄了徐兢本人在宣和六年(公元1124年),受宋徽宗指派,以大宋國信使身份出使高麗國(今朝鮮半島)時,見到高麗制作的翡色陶尊,制作工巧、色澤尤佳,酒尊之狀如瓜,上有小蓋,而為荷花X鴨之形,復(fù)能作盌、碟、杯、甌、花瓶、湯盞,都是偷仿定窯的模式制作的。這說明,早在北宋中期之前,定窯的制作技術(shù)和工藝,早已傳播到朝鮮。

北宋 定窯白釉臥女枕 北京故宮博物院藏


現(xiàn)代 日本陶瓷藝術(shù)大師澤村陶哉2016年的作品 像定窯嗎?

我在2016年的文章《執(zhí)拗的工匠——日本陶瓷藝術(shù)大師澤村陶哉》中也講到,日本的陶瓷技術(shù),深受中國和朝鮮的影響,最先在室町時代以前,由中國和朝鮮的陶工帶入日本并逐步發(fā)揚光大的。由日本最推崇定窯釉色這點分析,對日本影響最大的應(yīng)該是定窯。在日本,出土了唐、五代陶瓷的遺址有188處,出土各類陶瓷片2159片,定窯占了一定的比例,其中鴻臚館遺址所見中國陶瓷的窯口有越窯、定窯、邢窯、河南鞏縣窯、婺州窯、江蘇宜興窯、長沙窯、臺州溫嶺窯等,而定窯令人矚目。其他發(fā)現(xiàn)定窯瓷器的國家、地區(qū)遺址有:印尼爪哇島和蘇門達臘島(因沉船發(fā)現(xiàn)較多)、伊拉克薩瑪拉遺址、非洲等。

北宋 定窯刻蓮瓣紋四系直口罐 大英博物館藏

  國內(nèi)方面??脊虐l(fā)現(xiàn)定窯瓷器在國內(nèi)流布范圍很廣,東到我國東北的遼寧,北到內(nèi)蒙古,南到江浙、湖南,西至陜西等各省都發(fā)現(xiàn)有定瓷出土,可見定瓷當時的普及程度。定窯在邢窯走弱之后,逐漸發(fā)展成引領(lǐng)白瓷的龍頭瓷窯,其影響力不僅在覆燒法和造型紋樣上,還在胎骨釉色、器物成型、煤燃料利用等技術(shù)方面,都有過人之舉,國內(nèi)眾多窯口爭相效仿,從而推動了當時制瓷業(yè)的進步??脊虐l(fā)掘資料證明,今日的河北臨城、井陘,河南鶴壁,山西平定、介休、霍縣、陽城、盂縣,四川彭縣,江西景德鎮(zhèn)、吉州等地在宋金元時期,都曾經(jīng)燒造過與定窯瓷器風(fēng)格相似的瓷器。

晚唐 定窯白釉瓜棱瓶 1980年浙江臨安水丘氏墓(901年)出土 臨安市文物館藏

南宋 周煇著《<清波雜志>  卷五》記載了宿泗地區(qū)、饒州景德鎮(zhèn)在仿造定窯瓷器

  《清波雜志》是南宋人周煇(公元1126-1198年)所著的著名筆記題材著作,記載了宋代的一些名人軼事,是研究宋代歷史、社會、思想和文化的很有價值的參考資料。《清波雜志》卷五中,專門記載了作者所見所聞的宿泗地區(qū)、饒州景德鎮(zhèn)、耀州黃浦鎮(zhèn)都在仿造定窯瓷器:“煇出疆時,見虜中所用定器,色瑩凈可愛。近年所用,乃宿泗近處所出,非真也。饒州景德鎮(zhèn),陶器所自出,于大觀間窯變,色紅如朱砂,謂熒惑躔度臨照而然。物反常為妖,窯戶亟碎之。時有玉牒防御使,年八十余,居于饒,得數(shù)種,出以相示,云:‘比之定州紅瓷器,色尤鮮明?!薄坝衷姳笨脱裕蔹S浦鎮(zhèn)燒瓷名耀器(耀州窯),白者為上”。

晚唐 定窯白釉徐六師記皮囊壺 北京故宮博物院藏

南宋 太平老人著《袖中錦》中把定瓷歸入天下第一行列

  南宋太平老人所著的《袖中錦》,給定瓷以極高的評價,把定瓷與端硯、洛陽花、建州茶、蜀錦……認為皆為“天下第一”的名牌產(chǎn)品,可見定窯在宋朝社會上的名氣之大!

元末明初 曹昭著《格古要論》中關(guān)于定窯以及仿定之窯的論述

  元末明初大玩家曹昭在《格古要論》中對定窯有詳細的論述,同時在介紹其他窯時,明確指出仿定窯的窯口為:吉州窯、磁州窯、景德鎮(zhèn)窯、霍州窯(即彭窯)?!陡窆乓摗分袑Υ筛G論述最多的就是“古定窯”,這段論述已成此后各代文獻爭相引用的“圣典”——古定器,土脈細,色白而滋潤者貴,質(zhì)麄而色黃者價低。外有淚痕者是眞,劃花者最佳,素者亦好,繡花者次之。宣和、政和間窰最好,但艱得成羣隊者。有紫定,色紫,有墨定,色黒如漆,土俱白。其價髙如白定。俱出定州。東坡詩云:定州花瓷琢紅玉。凡窰器,茅篾骨出者價輕(損曰茅,路曰篾,無油水曰骨出。此賣骨董市語也。)。注:現(xiàn)在的古董,在明清時期,都稱“骨董”。

北宋 定窯白釉刻花花卉紋梅瓶 大英博物館

明 高濂著《<遵生八箋>卷十四》中關(guān)于定器以及仿定器的論述

  明代高濂所著《<遵生八箋>卷十四 “論定器”》中,首先詳細論述了定窯瓷器如何精美、品質(zhì)很好、很受世人喜愛,“精巧得難以想象”、“樣樣都出神入化”,之后說到其他窯(很多在仿定器)雖然也在學(xué)定窯之精巧,但都缺乏古定窯的神韻。特別指出山西的“后土窯”仿得很差,高麗窯仿的最好,有的不亞于定窯;有個叫周丹泉的蘇州人在景德鎮(zhèn)仿制定窯瓷器,開始燒制的瓷器堪稱佳品,但也必須磨去器身的紅色才可以看,周丹泉之后的人就差遠了;元代時有個叫彭君寶在霍州仿古代定窯,人稱“霍窯”,又叫“彭窯”,認真燒制的窯器非常精細,幾乎可以以假亂真,在市場上冒充定窯賺錢,十分可笑。

清代孫承澤在《<硯山齋雜記>卷四》中也記載了彭窯、景德鎮(zhèn)要仿定窯


清 藍浦著 鄭延桂補輯《景德鎮(zhèn)陶錄》記載了景德鎮(zhèn)及其他窯仿定窯情況

  清代孫承澤在《<硯山齋雜記>卷四》中也記載了彭窯、景德鎮(zhèn)要仿定窯。仿定記載最詳細的,還要算清嘉慶二十年(1815年)出版成書《景德鎮(zhèn)陶錄》,不僅詳細記載了景德鎮(zhèn)仿定窯瓷器情況,還記載了蕭窯、吉州窯、象窯、平陽窯、宣州窯、臨川窯、宿州窯、泗州窯、霍州窯(彭窯)、南豐窯、磁州窯、德化窯、平定窯、高麗窯等窯都曾經(jīng)仿制或冒充過定窯瓷器、或受定窯影響生產(chǎn)白瓷,比如磁州窯在初創(chuàng)時的白釉瓷器,無論是裝燒方法、器型,還是裝飾方法與紋飾,都在效仿定窯,當然,當磁州窯崛起之后也曾影響定窯。除此之外,經(jīng)解放后考古發(fā)現(xiàn),湯陰、修武、登封、密縣、魯山、高平、渾源、繁峙、榆次、介休、肖縣、銅川、成都、彭縣、泉州、江山、崇安、南安、光澤、仙游、潮州等地,都發(fā)現(xiàn)有宋代燒造白瓷的窯址,它們可能直接或間接受了定窯的影響,也印證了宋代燒造白瓷已成為一種風(fēng)靡全國的風(fēng)尚。由此可見,在中國陶瓷發(fā)展史上,定窯名氣之高、影響之大、傳播范圍之廣,天下首屈一指,再無其他瓷窯能出其右。

晚唐 定窯白釉刻“官”字款五葉盞 1985年西安北郊火燒壁村窖藏出土 西安博物館藏


定窯的文化成就

  我們談及一個瓷窯的文化成就,籠統(tǒng)地說,就是在談這個瓷窯在發(fā)展過程中,與當時的社會及社會現(xiàn)象發(fā)生相互影響、相互映襯、相互促進的程度和作用,是一種社會歷史的現(xiàn)象和產(chǎn)物,比如,通過瓷器,能夠反映出國家或民族的歷史、地理、風(fēng)土人情、習(xí)俗、生活方式、文學(xué)藝術(shù)、行為規(guī)范、思維方式、價值觀念、審美觀等。而一個國家或民族的這些文化特征,又會深深影響著瓷器的造型和燒制。我主要從胎釉、器形、紋飾三方面來談?wù)劧ǜG的文化成就。

定窯的胎釉——

  眾所周知,白瓷燒造始終貫穿了定窯從創(chuàng)燒到衰敗的整個歷史過程,白瓷是定窯的主打和標志性產(chǎn)品,正所謂——定州花瓷天下白。除此之外,定窯還兼燒紅瓷、白釉黑彩、黑釉、紫釉、醬釉、紅釉和低溫鉛綠釉、鉛黃釉瓷器,黑釉器也叫“黑定”,醬釉器也叫“醬定”,紅釉器也叫“紅定”或定州紅瓷。在宋代幾大名窯中,定窯是唯一燒造白瓷的窯場。

五代 定窯白釉瓶 高27.1、口徑8.3cm 河北省曲陽縣文物所藏

晚唐 定窯白釉薄胎官字款壇 高9.9、口徑5.2、底徑5.9cm 長沙唐代墓葬出土 湖南省博物館藏

  定窯的創(chuàng)燒完全是師從邢窯,自然受邢窯影響最大,但五代以后邢窯日漸衰落而定窯開始脫穎而出,定窯取代邢窯成為精細白瓷的代表窯口,其顯著的特征,就是胎釉的變化與改進。鼎盛時期的定窯與鼎盛時期的邢窯相比,泥料陳腐及捏煉更加精細,胎體普遍變薄、變輕、變硬,胎質(zhì)更溫潤、釉色更細白。

定窯胎中氧化鈣與氧化鎂聚類圖(來源于秦大樹教授文章)

定窯釉氧化鈣與五氧化二磷聚類圖(來源于秦大樹教授文章)

  瓷器胎釉的顏色,除了與窯爐內(nèi)是氧化焰還是還原焰相關(guān)外,還與瓷胎和釉料的成份密切相關(guān)。據(jù)劉新園、秦大樹等前輩、專家分析,定窯精細白瓷瓷胎的顯著特點有兩個:一個是在胎料中摻入了一定數(shù)量的石灰石或者草木灰,使氧化鈣的含量達到一定含量,發(fā)展趨勢是五代時期較高、北宋時期較低;另一個是定窯的胎料配方中除了高鋁粘土外,普遍加入了一種以長石、蒙脫石、石英為主要礦物組成的巖石類原料,使胎中氧化鎂、氧化鉀達到一定含量,發(fā)展趨勢是五代時期較低、北宋時期較高。氧化鈣、氧化鎂、氧化鉀都有助熔劑的作用,既可以作為助熔劑促使瓷胎燒結(jié),又可以促進胎中莫來石的生成,有利于提高定窯瓷胎的強度。我在《璀璨的曾經(jīng)——琉璃(上)》一文也提到,草木灰等作為助熔劑的作用,已在公元前5世紀(春秋時期)之前就被我國琉璃工匠所掌握。同樣,定窯白瓷制釉原料主要以當?shù)睾V量很高的碳酸鈣類礦石為主,使釉中氧化鈣、氧化鎂等含量都比較較高。定窯胎釉成份變化見上圖。

北宋 定窯白釉弦紋三足樽 高10.2、口徑15.9、足距14.4cm 北京故宮博物院藏

  由于原料成分含有氧化鈣和氧化鎂的特殊性,定窯的胎釉顏色并不是純白色,而是白中泛著牙黃的“象牙白”。當然,形成這種“象牙白”還有另一個重要原因,就是北宋定窯以煤為燃料,而使用煤做燃料,火力集中,但煤窯焰短,所需空氣量小于柴窯,窯爐中易形成強氧化焰氣氛,同時煤中含有較高的硫,其火焰易產(chǎn)生煙熏而使釉色泛黃。同時氧化鉀含量提高,使得釉的乳濁度增強,削弱了胎對于瓷器顏色的影響,而更多反映了釉的顏色。北宋時定窯施釉方式多為淋釉方式,在燒制過程中會出現(xiàn)流釉現(xiàn)象,在器壁上留下痕跡,并在下端釉厚處凝結(jié)成灰青圓點,俗稱淚痕。這是北宋定窯的特征之一。



晚唐 定窯白釉刻“官”字款三葉盞 1985年西安北郊火燒壁村窖藏出土 西安博物館藏

  定窯白瓷之所以能夠取代邢窯白瓷而顯赫于天下,一個重要原因就是由于這種白中泛黃的“象牙白”胎釉——定窯白。在色調(diào)上,定窯白屬于暖白色,薄而輕盈的瓷胎,細薄潤滑的釉面,白中微閃黃,猶如牛乳凍成,恰似少女肌膚,十分溫潤,給人以溫柔恬靜的美感——一種柔和悅目、溫滑細膩、清淡雅致、富有象牙質(zhì)感的中和之美。

五代 定窯官字款海棠杯 杭州歷史博物館藏

五代 定窯官字款花口盞 杭州歷史博物館藏

  我在《中華白瓷的鼻祖——邢窯》中講過,白瓷在隋唐創(chuàng)燒和開始流行,說明國人對白色是崇尚的。如果說越窯青瓷的釉色,代表著青翠、內(nèi)斂的自然之美,那么邢窯白瓷的白色,就代表著傲雪凝霜般瑩潤、肅穆、圣潔之美,同樣符合中華民族的審美文化,所以《唐國史補》(唐·李肇 卷下)中說“內(nèi)邱白甕甌...天下無貴賤通用之”。 如果說邢窯將白瓷推到了與傳統(tǒng)越窯青瓷相抗衡的“南青北白”的膠著對峙狀態(tài),那么技高一籌的定窯,就將白瓷推到占絕對優(yōu)勢的地位,從此,天下瓷器進入以白為基本色調(diào)的時代。所以,定窯作為中華白瓷的拐點,當之無愧。


北宋-金 定窯劃花梅花洗 臺北故宮博物院藏


宋 定窯白釉刻花直頸瓶 高22、口徑5.5、足徑6.4cm 北京故宮博物院藏

  白瓷乃彩瓷之母。因為有白如凝脂、渾然一色的白瓷相襯,才有妮紫嫣紅的彩瓷爭妍。在此之后的陶瓷發(fā)展史上,無論是青花、釉里紅,還是釉上五彩、粉彩、斗彩、琺瑯彩,這些以景德鎮(zhèn)窯為典型的各地窯口生產(chǎn)的精品,都是在白色胎釉基礎(chǔ)上創(chuàng)造的杰作??梢哉f,定窯白瓷引領(lǐng)了世界陶瓷釉色風(fēng)格的走向。

北宋 定窯白釉刻花牡丹紋盤 高3.1、口徑26.7、足徑18.1cm 北京故宮博物院藏


金末元初 劉祁著《<歸潛志>卷八中記載了“定州花瓷天下白”的來歷

  金國末期的太學(xué)生劉祁,在金末元初所著的《<歸潛志>卷八》中記載了金朝文人雅士之間,往往在聚會時以現(xiàn)場出題作聯(lián)句詩來助興,很有意思。書中寫道,聯(lián)句是詩詞中比較難的一種,大家都坐著,每個人都要寫一句或幾句,聯(lián)接成一首完整的詩,并要求不能思考太久,以脫口而出立為最受歡迎......我在長葛當差時,與李屏山、張仲杰一起聚會小飲,桌上有定窯酒碗,席間我們開始聯(lián)句作詩,我父親首先唱道:“定州花磁甌,顏色天下白?!贝蠹叶挤Q贊很好。李屏山接著唱:“輕浮妾玻璃,頑鈍奴琥珀?!睆堉俳芙酉戮洌骸捌髻|(zhì)至堅脆,膚理還悅澤?!币皇踪澝蓝ǜG白瓷的詩就這樣成型了。這就是陶瓷業(yè)界傳頌了近千年的“定州花瓷天下白”的來歷!大家都忽略了,其實后兩句對定窯的贊美更精彩:李屏山說“輕浮妾玻璃,頑鈍奴琥珀”,是指定窯的胎骨比玻璃還要輕、還要薄,比琥珀還要順滑、溫潤;張仲杰說“器質(zhì)至堅脆,膚理還悅”,指的是定窯瓷器的胎釉特別致密、堅硬,敲著聲音特別清脆,而且撫摸起來像肌膚紋理一樣讓人愉悅。由此可見,與南宋同時期的金國人對定窯瓷器、尤其是定窯白瓷的喜愛程度相當高。注意,這里的“花瓷”的花,是指定窯瓷器的裝飾花紋,而不是鮮花之花,后面即將講到。

北宋 定窯刻花直頸瓶 大英博物館藏

  定窯除主要燒造白瓷之外,還兼燒黑定、醬定、紫定、紅定、綠定等瓷器,雖然這部分瓷器占定窯總的比例并不大,但它們和定窯白釉瓷器一起,共同構(gòu)成了絢麗多彩的定窯產(chǎn)品系列。

北宋 黑定茶盞 英國大維德基金會藏

  定窯黑瓷。黑釉瓷創(chuàng)始于東漢。其實,早先的黑釉是由于釉中含鐵礦元素過多所致,是自然燒制出來的。經(jīng)過古代窯工長期的實踐探索,逐漸發(fā)現(xiàn)了胎、釉原料中的奧妙,那就是原料中減少含鐵高的瓷土、增加含鋁量高的瓷土(高嶺土),同時控制窯爐火焰的還原程度,就能相對精準地控制胎釉的顏色。比如現(xiàn)在按成份分析,釉料中Fe2O3含量降低到3%以下可以燒出青瓷,如果將Fe2O3含量增中至8%以上,便可以燒出黑瓷,如果減少胎和釉中Fe2O3含量,使之降至1%以下,則可以燒出白瓷。到定窯時期,窯工們已經(jīng)熟練掌握了這些知識和技術(shù),完全可以根據(jù)需要,燒出特定顏色釉瓷器,所以,定窯黑釉瓷器,是定窯窯工的設(shè)計之作,而非自然形成。業(yè)界把定窯黑瓷叫做黑定墨定,黑定的特點是胎白體薄,釉黑如漆,光可鑒人。

北宋 定窯黑釉金彩蝶牡丹紋碗 日本靜岡MOA藝術(shù)館藏

  定窯窯工在探索更好燒制黑瓷的過程中發(fā)現(xiàn),在窯爐內(nèi)燒造時,越是不完全熔融,其所出的黑色越好,若完全熔融,便帶褐色,但如鐵份過剩,往往會因燃料中所含硫磺的作用而使所謂油滴的銀星斑現(xiàn)于釉面,即所謂黑瓷“窯變”。其實,黑瓷窯變就是此時的黑釉呈色尚不穩(wěn)定,很難控制,在燒造時有的釉面產(chǎn)生黃褐色或銀白色的斑點,有的出現(xiàn)較為均勻的“玳瑁斑”、“油滴”或“兔毫”,視為“珍品”,恍如天賜,而出現(xiàn)黑不黑、褐非褐的顏色,則為次品。黑瓷窯變?yōu)椤扮殍0摺薄ⅰ坝偷巍?、“兔毫”后來被吉州窯、建州窯熟練掌握——這就是吉盞、建盞的來歷,其中建盞的“油滴”、“兔毫”成為北宋上流社會、皇帝宋徽宗“斗茶”的首選茶盞。

金 定窯黑褐色印花花卉紋碗 高5.5、口徑17cm 吉林省博物館藏

  明代曹昭在《格古要論》中說:“有紫定色紫,墨定色黑如漆,光可鑒人,土俱白,其價高于白定?!庇捎诤诙ㄈ菀赘G變而顯得不易控制,其燒制技術(shù)性強,難度較高,釉色素雅獨具,所以只有釉色精美的高檔白胎黑釉瓷,才有“其價高于白定”一說,難怪馮先銘先生以“黑天鵝”來形容黑定的珍貴。對于燒制不成功的黑定,正如明代張應(yīng)文在《清秘藏》上卷“論窯器”中提到的那樣:定窯瓷器有光素、凸花兩種,以白為正,白骨而加以泑水有如淚痕者佳,間有紫色者黑色者不值錢。

北宋 定窯醬釉油滴碗 河北省博物館藏

明代 張應(yīng)文著《清秘藏》上卷 “論窯器”中論述定窯瓷器

  確實,胎白體薄、釉黑如烏、光可鑒人的高溫釉黑定,在以白為主的定窯系列瓷器中,就像一朵鶴立雞群的珍貴奇葩,顯得尤為惹人喜愛。

  紫定、醬定、紅定。這些都是紫色、醬色、紅色定窯瓷器的簡稱。同黑定一樣,定窯窯工通過控制釉料中Fe2O3的含量和還原火焰來燒制各種特色瓷器。一般來說,醬定與黑定相近,而紫定、紅定除了氧化鐵控制之外,還需要加入適量的氧化錳等。由于燒制難度大、顏色相近難以區(qū)分等可能因素,古代有代表性的文獻中對紫定、紅定的描述不多,界定也不清晰,寥寥幾句甚至可能出現(xiàn)偏差或錯誤。從現(xiàn)有藏品實物來看,醬定比較多見,而紫定很難見到,紅定則只存在于文獻或傳說中。

北宋紫定梅瓶 高33、外徑13.9cm 私人藏品

  紫定。很難從博物館找到紫定的圖片,一些著名博物館展出號稱是紫定的,其實是醬定,我曾經(jīng)戲稱那些號稱紫定但實際是醬定的瓷器為“燒制不成功的紫定”。上圖是我在2015年和收藏家曹先生合作寫的文章《銀瓶瀉油浮蟻酒 紫碗鋪粟盤龍茶——完整北宋紫定梅瓶證明北宋紫定的存在》中的核心藏品——紫定梅瓶,這是曹先生的私人藏品。該紫定器表面平整致密,觸摸起來像絲綢一樣滑潤,遠遠看去,發(fā)出柔和的金屬光澤。放大鏡下釉面醬色、黑色交叉均勻密布,“紫黑之釉,滿現(xiàn)星點”,醬色多于黑色,醬色中心布滿了均勻的紫色、金色、銀色晶體,如星光一樣。一樣望去,梅瓶的釉色近似紫葡萄、紫茄皮,并發(fā)出淡紫色幽光,是一件極其罕見的紫定精品。

北宋定窯醬釉瓶 高17.8cm

北宋《<聞見錄>卷二》記載:張貴妃因私接外臣饋贈定州紅瓷器而引起宋仁宗震怒

  紅定。紅定實物及照片更難找到,上圖是一個北宋定窯醬釉瓶,因照片顯示醬色泛紅光,權(quán)當充個數(shù)吧。當然,文獻記載定州紅瓷是確實存在的。北宋思想家邵伯溫在《<聞見錄>卷二》中記載了這么個故事:某日,宋仁宗去張貴妃處,見宮內(nèi)陳設(shè)有一件“定州紅瓷器”,仁宗問怎么來的,貴妃回應(yīng)是大臣王拱辰所獻,皇帝聽后震怒,訓(xùn)斥其不守戒禁,私自接受外臣的饋贈,用斧子把瓷器打碎了。這可以說明定窯生產(chǎn)紅瓷,且在當時屬珍貴物品,以至于可以被大臣當成貴重禮品送給張貴妃。邵伯溫記載的定州紅瓷這個事,應(yīng)該發(fā)生在張貴妃受封之后,而張貴妃受封時間是在皇祐初年(公元1049年),受封五年后因病去世,死后追謚為溫成皇后。因此,大臣王拱辰獻給張貴妃定州紅瓷的相對時間應(yīng)該在皇祐元年到五年之間(公元1049-1054年)。宋仁宗趙禎是宋朝第四個皇帝,也是在位最長的皇帝(42年),皇祐是宋仁宗第二個年號。仁宗也擅長書法,在位期間宋朝的社會經(jīng)濟、科學(xué)技術(shù)和文化都得到高度發(fā)展,史稱“仁宗盛治”,著名的“鐵面包公”——包拯就是他的當朝臣子。《聞見錄》作者邵伯溫學(xué)問很大但思想保守,是北宋末期儒家代表人物之一,主張窮理盡性以至于命,盡心盡性以知天,存心養(yǎng)性以事天,他還不認可王安石變法,認為王安石“盡變更祖宗法度,天下紛亂”而導(dǎo)致北宋滅亡。

北宋晚期定窯醬釉瓶

  醬定。醬定在定窯瓷器中較為常見,各大博物館都能找出一些藏品。前面說過,醬定實際上與黑定的差別,僅為鐵元素含量有所不同,釉中氧化鐵和氧化亞鐵的總量達5%以上,其他工藝相似。



北宋 定窯醬釉花口盤 高2.5、口徑12.6、足徑8.2cm 北京故宮博物院藏

  這件北宋定窯醬釉花口盤造型端莊、線條明朗,醬釉施到足邊,盤口呈六瓣葵花式,折腰,圈足。六瓣花口為此器平添幾分美感,屬于定窯醬釉中的精品,也是宋代花口盤的基本造型。

北宋 定窯醬釉蓋碗 通高6、口徑12、足徑5.3cm 北京故宮博物院藏

  這件北宋定窯醬釉蓋碗通體施醬色釉,碗口沿及圈足無釉,露胎處呈白色。碗直口、深腹、圈足,蓋頂置瓜蒂形紐。此蓋碗造型別致、做工精美,由于數(shù)量較少,尤顯珍貴。

北宋 定窯里白外醬花口碗 大英博物館

  還有一種醬定內(nèi)施白釉外施醬釉,很有意思。其他還有一些其他世界著名博物館收藏的號稱紫定,實為醬定:


紫定梅瓶 美國大都會博物館藏(自稱紫定實為醬定)

紫定蓋罐 美國明斯頓博物館藏(自稱紫定實為醬定

紫定盞托 上海博物館藏自稱紫定實為醬定

北宋—金 柿釉碗 日本東京國立博物館藏實為醬定

北宋—金 柿釉近彩蝶牡丹紋碗 日本東京國立博物館藏實為醬定

北宋—金 柿釉瓶 日本瓷展實為醬定

北宋—金 定窯紫金釉葵瓣口盤 高3.5、口徑17.9、足徑5.9cm 北京故宮博物院藏(實為醬定)

  所謂“柿釉”,是日本人杜撰出來的一個名稱,其釉色比普通的醬色稍淡,就像干柿餅的基本顏色,有點像六必居黃醬經(jīng)過調(diào)稀之后的顏色。另外,還有一些定窯遺址出土的黃褐色瓷片與殘器,既不屬于白釉,也不屬于醬釉,應(yīng)該是窯工控制釉料中鐵元素一定成份比例之后燒制的產(chǎn)物。

河北省曲陽縣澗磁村定窯遺址出土的殘件

  綠定。綠色釉定瓷不見于任何古文獻記載,一度被業(yè)界忽略,1957年在在曲陽縣澗磁村定窯遺址發(fā)現(xiàn)了兩片綠色瓷片,由其紋飾與做工確定為定窯產(chǎn)品,綠定才被外界所知。實際上,北方從東漢時期起就一直有窯在燒制綠釉陶瓷器,均為二次上鉛釉低溫?zé)?。同樣,和白定一次燒成不同,綠定是先素?zé)咨咛ィ缓笊暇G鉛釉后再入窯二次低溫?zé)?,嚴格講不能稱之為瓷器,應(yīng)屬介于瓷和陶之間、硬度相對較低的一種產(chǎn)品。

北宋后期 定窯綠釉盤殘片 澗磁村定窯遺址1957年出土 北京故宮博物院藏

  其實,定窯有綠色釉瓷器本身不足為奇,燒制難度不大,也算不上精致,但由于綠定很稀少、很難見到,所以綠定被收藏界另眼相看而顯得非常珍貴。下面這件綠定刻花、劃花、剔花枕,是1979年在河北省定縣出土的,其裝飾花紋與定窯白瓷枕風(fēng)格一致。

金 定窯綠釉劃花蓮鴨紋枕 高14.5、寬13.4、長23.2cm 河北定縣博物館藏




綠定 私人藏品


定窯的裝飾花紋——

  在前面定窯的技術(shù)成就中講到,定窯的裝飾花紋主要有刻花、劃花、印花、剔花等,還有少量的貼塑、鏤空、描金。由于定窯較早而且普遍地使用優(yōu)雅、美觀的花紋進行裝飾,從宋朝開始,定窯瓷器獲得一個雅稱——“定州花瓷”。那么定窯的刻花、劃花、印花、剔花的文化藝術(shù)成就是什么呢?

北宋定窯刻花龍首大凈瓶 定州博物館藏

  如果說象牙般的胎釉將定窯白瓷推到了一個引領(lǐng)天下白瓷的高度,那么豐富多彩的刻花、劃花、印花等裝飾,將定窯白瓷從純白裝飾又推向一個繁花似錦、藝術(shù)繽紛的新高地。定窯刻花是在繼承邢窯刻花精華的基礎(chǔ)上加以發(fā)展,而形成的獨樹一幟的藝術(shù)風(fēng)格。定窯紋飾的題材、紋樣、構(gòu)圖等吸取了唐、五代和當時國畫的立意、章法和技巧,構(gòu)成獨立完整的畫面,內(nèi)容有動物、花卉、民間故事等,豐富多彩。這些紋飾被刻畫在象牙般質(zhì)感的白瓷胎上,從而使大自然的美與創(chuàng)作藝術(shù)結(jié)合起來,相互輝映,渾然一體,顯得無比和諧、精美。





北宋 定窯白釉刻花花卉紋梅瓶 高37.1、口徑4.7、足徑7.8cm 北京故宮博物院藏

  定窯刻花,是一種用夸張的藝術(shù)描寫,線條優(yōu)美,感情奔放,象一江春水奔瀉而出,耐人尋味。這種藝術(shù)效果一般在面積較大的器物中表現(xiàn)最為突出。定窯刻花以它清晰、婉轉(zhuǎn)而深淺不一的線條,形成了一個個濃淡不同的圖畫,同時,單刀、雙刀并用,更增加了花紋的美感和立體感。如上圖北宋定窯白釉刻花梅瓶,肩部用竹尖刀刻出細線菊瓣紋,用單刀刻下部的芭蕉紋,中部環(huán)周又滿刻纏枝牡丹紋,線條流暢,形象逼真,生動地表現(xiàn)出牡丹那“ 花中之王” 的國色天姿。

北宋 定窯剔刻花葫蘆形白瓷執(zhí)壺 法國吉美博物館藏

  對一些小件瓷品,因面積小,弧度大,刻花有時采用寫實的手法,內(nèi)多刻折枝聳草、蓮花紋等,線條剛勁,頓挫有力,運用豐富的線條變化,達到韻味無窮的藝術(shù)效果,使器物充滿著生活的氣息,洋溢著時代的風(fēng)采。

  北宋白釉刻花牡丹紋水注 法國吉美博物館藏

  歸納起來,刻花如同寫意畫,用中國畫的線條、筆法來表現(xiàn)自然界的景物,寥寥幾刀,雖筆墨不同,但構(gòu)圖穩(wěn)重,滿而不塞,虛實有致。

北宋 定窯劃花雙鳧碗 臺北故宮博物院藏

  定窯其它裝飾方法,如劃花、雕刻剔花、鏤空等,其實也屬于刻花的范疇,藝術(shù)表現(xiàn)與刻花手法大體一致,只是工藝稍有差別。其中雕刻值得提一下,由于受青銅器、漆器以及建筑藝術(shù)與佛教藝術(shù)的影響,定窯把雕刻藝術(shù)引入陶瓷裝飾,用浮雕裝飾技法來改變器物的外形,使造型與裝飾形成了一體,很具有藝術(shù)美感。從定縣塔基出土的刻花龍首凈瓶、銀蓋瓶、刻蓮罐等文物來看,定窯雕刻很擅長刻蓮花瓣紋。蓮花既是我國喜聞樂見的花卉,又是佛教的象征,擅長刻蓮花瓣紋說明定窯非常接地氣。當然,假冒雕刻蓮花瓣紋定窯器也成為如今造假的重災(zāi)區(qū)。

北宋 定窯牙白劃花蓮花紋小茶盞 臺北故宮博物院藏






北宋 定窯貼塑、鏤刻四人抬轎(冥器) 定州博物館藏

北宋 定窯剔花矮腹瓶 美國佛利爾沙克樂博物館藏

定窯雕刻蓮紋長頸瓶 定州博物館展出


  印花裝飾在北宋定窯的大規(guī)模生產(chǎn)中,因“自動化”程度高,適應(yīng)北宋當時的“工業(yè)化”水平需要而被更多地采用。那么定窯這種“自動化、現(xiàn)代化”印花裝飾的藝術(shù)表現(xiàn)在哪里呢?

北宋 定窯印花龍紋盤 上海博物館藏

  定窯的印花花紋造型以線條的疏密、粗細、點、面對比為主,以變化自如、工整、清晰富麗為藝術(shù)特色,畫面布局合理,主次分明,描寫生動,很有生活氣息,有的還采用分段或分組裝飾,用凸線把器物分成幾組,每組飾以不同紋樣。如“四季花卉紋碗”、碗壁分成六格,每格為一種花卉,碗中部又另飾一組圖案花紋樣。由于采用很淺的浮雕形式,加上瓷質(zhì)的溫潤瑩白,配合稍帶微黃的釉色,使花紋秀麗精細,顯現(xiàn)出栩栩如生的立體感,給人一種強烈的視覺藝術(shù)沖擊。

北宋 定窯鴛鴦荷花紋盤模 曲陽縣北鎮(zhèn)村出土 河北省博物館藏


金代 定窯四季花卉紋碗模 曲陽縣北鎮(zhèn)村窖藏出土 河北省博物館藏

  印花題材極為豐富,一般以龍和云、鳳與花,魚和水相組合居多,有以龍、鳳、雁、鶴、鴨、鴛鴦、孔雀、鷺鷥、鵪鶉以及循麟、鳴鹿、奔馬、游魚、飛蛾、舞蝶為主體畫面,以云、水、樹、石、浪花、水藻、卷草、芙蓉、荷花、牡丹、萱草、秋菊為輔助紋飾的組合印花,也有任意選取某種動物或花卉單獨予以表現(xiàn)的印花或刻花。常見組合紋樣主要有云龍紋、鳳穿牡丹紋、游魚水波紋、石榴花紋、菊花紋、荷花紋等,此外還有鳥類、動物配合的自然風(fēng)景紋、嬰兒戲花紋、傳統(tǒng)的獅子滾繡球紋、犀牛望月紋等。紋樣既不都是實物實景的縮影,也不全是圖案形式,給人一種畫面豐茂而不繁瑣、花紋雖滿而嚴謹肅整的莊重之感,是作者抓準事物精髓而進行的藝術(shù)創(chuàng)作。到北宋政和、宣和年間,定窯印花藝術(shù)水平已經(jīng)達到頂峰。

金代 定窯云龍紋盤模 曲陽縣澗磁村出土 河北省博物館藏

定窯印花時常用紋飾圖案


定窯的器型——

  定窯在唐及五代有盤、碗、杯、盞、水注、瓶、罐、碗、盒、盂、瓷枕等多種器形。宋代除了唐代已有的器物外,主要增加了一些精美的仿生器物,如花瓣狀盤、碗、柳斗杯、海螺等,還有一些形象生動的人物、動物雕塑。到金代后,僅以碗類、雞腿瓶、斂口杯等少數(shù)品種為主了。

 晚唐 定窯三葉盞 英國大威德基金會藏

  定窯瓷器的造型風(fēng)格,與定窯的胎釉及紋飾風(fēng)格一樣,是伴隨著唐、宋豐富的文化藝術(shù)發(fā)展起來的,有著唐宋尤其是大宋審美文化深深的烙印。盤、碗類器物的寬淺、精巧,立體器物的清秀富麗,刻龍盤的威嚴莊重,凈瓶的挺拔華貴,龍首注的敦厚樸實,蓋罐的雄渾飽滿,孩兒枕的淳美質(zhì)樸,荷葉碗的精巧多姿,令人贊嘆。用流暢的曲線構(gòu)成的外輪廓,與光潤的釉面,精美的刻、印花紋裝飾溶為一體,呈現(xiàn)出特有的挺秀、文雅的藝術(shù)風(fēng)格,既有實用功能,又不失美觀大方高貴。那么,定窯瓷器的基本器型從哪而來呢?

大英博物館收藏的部分定窯瓷器

  我在《中國陶瓷文化略談(六)》、《中國瓷器的先驅(qū)——千年越窯》、《中花白瓷的鼻祖——邢窯》等文章中都講過,瓷器是從仿制青銅器、玉器以及后來的金銀器開始的。一般來說,各類瓷器的器型,都是從青銅器、玉器、金銀器而來,尤其是銀器。根據(jù)英國考古學(xué)家、漢學(xué)家、牛津大學(xué)副校長杰西卡·羅森爵士(Professor Dame Jessica Rawson)的研究成果表明,從漢代起,中國受中亞或伊朗東部進口器物的影響就已開始制造金銀碗、杯,到了唐代,金銀碗、杯、盤、碟在中國大量制造,供皇族和達官顯貴們使用。從唐代的金銀器可以看出,在中國風(fēng)格中逐漸吸收了外來器皿的型制和圖案,同時也有一些改進或創(chuàng)新,使器型和式樣更加優(yōu)美。陶瓷器仿青銅器大多是為了殉葬,而伴隨金銀器發(fā)展而興起的陶瓷器仿金銀器,則以生活實用器為主。在北宋早期,瓷器用途主要有三個方面:一是瓷器作為金銀器的替代品供皇族和達官貴人主要用來墓葬而不是實用,尤其是白瓷和青瓷;二是供社會中下層人士日常使用;三是用于出口貿(mào)易。后來的瓷器器型一般就直接以效仿更早的瓷器為主了。

定窯白釉“官”款對蟬紋碟 定州靜志寺塔基出土 定州博物館藏

定窯白釉刻字舍利瓶 定州靜眾院塔基出土 定州博物館藏

  根據(jù)唐代墓葬的一系列考古發(fā)掘證明,作為食器和飲器,金銀器比陶瓷更受人們重視。唐代陸羽在《茶經(jīng)》一書中評述邢窯白瓷“ 類銀類雪”,說明白瓷和銀器之間的某種對比關(guān)系。根據(jù)河北定縣宋代塔基的發(fā)掘報告,時代較早的靜志寺塔基(公元977年)中的定窯白瓷,比年代稍晚的凈眾院塔基(公元995年即至道元年)中的定瓷,更象銀器,說明早期的定窯白瓷與銀器之間的關(guān)系更加密切一些。

位于河南鞏義的宋太宗元德李后陵

  在北宋,宮廷使用仿銀器型瓷器也可能是為了隨葬,因為除非厲行節(jié)約,皇室在日常生活中,沒有理由在廣泛使用金銀器的基礎(chǔ)上還使用金銀器的仿品——瓷器。1984年10月發(fā)掘的北宋皇陵——元德李后陵中,出土了37件定窯白瓷,其中白瓷盤11件、白瓷碗26件。這批定窯瓷器器形規(guī)整、胎質(zhì)細白、堅碩致密,器身內(nèi)外施釉,除少部分器口滿釉外,絕大部分口沿和圈足著地面露胎,釉色呈乳白色或白中微閃青色,釉質(zhì)瑩潤,光潔細膩,部分帶有“官”字底款,屬于未使用過的物品。元德李后,系宋太宗趙光義的賢妃、宋真宗趙恒的生母,死于太平興國二年(公元977年),因在死后二十三年后被追封為皇太后,于咸平三年(公元1000年)四月八日,遷葬于宋太宗永熙陵的西北角。這批定窯瓷器的外型有著明顯的仿銀器特征,如平底盤、無紋小碗等。由于元德李后是在死后二十三年后遷葬的,其隨葬的瓷器不可能是本人的原日常生活用器。這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朝廷從定窯購買的白瓷的一個用途,就是用作帝、后的陵墓隨葬品。

南宋《<武林舊事>卷二》中記載<挑菜>和<賞花>中使用定窯作為獎品

  從邵伯溫在《<聞見錄>卷二》中記載的張貴妃私自接受外臣贈送定州紅瓷器而引起宋仁宗震怒一事,可以說明定窯不僅白瓷天下聞名,紅瓷也屬珍貴物品,并為達官貴人所喜愛,以至于可以當成貴重禮品送給張貴妃。南宋人周密在《<武林舊事>卷二》記載了皇宮中如何過<挑菜節(jié)>和<賞花>,這兩項活動中都會做一些游戲,并用到定窯作為獎品。比如二月二日“龍?zhí)ь^”這天就是“挑菜節(jié)”,是宋代重要的傳統(tǒng)風(fēng)俗節(jié)日,民間就是到野外春游挖挖野菜什么的,王宮貴族都各自舉辦不同檔次的活動。宮中每年都要在這天舉辦御宴,并在宴會以游戲活躍氣氛......皇上對后妃、皇子、貴主、婕妤及都知等大多都有賞無罰,好的賜賞成號珍珠、玉、金器、北珠、篦環(huán)、珠翠、領(lǐng)抹,次一點的也賞賜鋌銀、酒器、冠鐲、翠花、段帛、龍涎、御扇、筆墨、官窯、定器之類的寶貝,罰也就是舞唱、吟詩、念佛、飲冷水、吃生姜之類。這可以說明,位于杭州的南宋皇宮中已收藏有原來屬于北宋、當時屬于金國的定窯瓷器?;噬峡梢杂枚ǜG瓷器來賞賜下人,雖然定窯在眾多獎品中地位并不顯赫。要知道,南宋朝廷是在北宋滅亡、宋徽宗宋欽宗被虜走、大宋朝廷財產(chǎn)盡失的背景下,由當時碰巧不在朝廷的宋徽宗第九個兒子、康王趙構(gòu)在南京(即商丘)建立的,隨后南宋朝廷倉促南渡,在揚州、建康(現(xiàn)在的南京)、杭州、越州、明州、臺州、平江等地,來回轉(zhuǎn)戰(zhàn)逃亡了11年多,于南宋紹興八年(公元1138年)才定都臨安(即杭州)。由于倉皇出走和長期流離失所,南宋朝廷擁有的定窯瓷器,只能來源于民間或朝中官員所獻,而不是來源于北宋朝廷所藏。所以我認為,根據(jù)以上文獻記載證明,到南宋時期,朝野收藏定器已成形成風(fēng)尚。


北宋 定窯貼塑、印花孩兒枕 臺北故宮博物院藏

  在古定窯瓷器中,要特別講講的是瓷枕。關(guān)于陶瓷枕在北方的河南、河北、山西、山西、浙江等地都有大量出土,自唐代開始,到宋朝已經(jīng)發(fā)展到數(shù)量驚人,質(zhì)地有陶質(zhì)、半陶半瓷、瓷質(zhì),種類有唐三彩、唐綠彩、唐青釉、唐褐釉、宋三彩、宋白釉、宋青釉、宋綠釉、宋白地黑花、宋褐釉、宋黃黑釉共計十四種。其中數(shù)量最多的是磁州窯白地黑花系列瓷枕,而做工精湛、美術(shù)價值高的,還要算定窯系列瓷枕、特別是定窯白瓷孩兒枕。

金 定窯刻花萱草紋枕 高11.5、長23、寬11cm 北京故宮博物院藏


金 定窯褐彩彩繪劃花水波紋枕 高13.4、長20.6cm 天津市文物管理所藏

  和定窯普通器形大多來自仿銀器不同,宋、金的定窯瓷枕繼承了唐代以來的傳統(tǒng)風(fēng)格,做工和質(zhì)量都是同時代的瓷器中最好的,造型除了常見的長方形之外,還有各種各樣的設(shè)計和變化,如雕塑出來的人形、獸型、龍形等,每一件都是極佳的藝術(shù)品。

金 定窯褐彩劃花枕 高7.1、長20.1、寬17cm 河北省定縣博物館藏



 
宋 定窯孩兒枕(殘) 長15.2、寬9、高11cm 北京故宮博物院藏

  無論是剔花還是刻花、劃花,定窯瓷枕的裝飾既有繪畫的藝術(shù)價值和記錄當時當?shù)孛耖g生活、社會風(fēng)俗、山水、動植物的寫實價值,是一種極端珍貴的中華民族古代文化藝術(shù)載體。

金 定窯綠釉劃花蓮鴨紋枕 高14.5、寬13.4、長23.2cm 河北定縣博物館藏


金 定窯褐彩彩繪劃花枕  高11.5、長24.6、寬18cm 河北省定縣博物館藏

  業(yè)界一度對瓷枕的用途是有誤解的。由于墓葬出土的瓷枕特別多,加上現(xiàn)代人認為堅硬的瓷枕枕著頭不一定舒服,有些專家和文獻,就武斷地認為,瓷枕是種冥器,只用于殯葬,其實這是不對的。瓷枕是古代人們的基本生活用具,上至皇宮貴族、下至黎民百姓,都會用瓷枕作枕頭(貧窮百姓也可能用陶枕代替瓷枕),這也是在古代因尚玉傳統(tǒng)鐘情于玉枕之后的一種瓷質(zhì)替代品。當然,瓷枕也是一種重要的殯葬用品,入殮時用于死者枕頭。

金 定窯剔花枕 北京故宮博物院藏

北宋蘇軾詩《歸宜興留題竹西寺》中提到瓷枕(《東坡全集》卷十五)

  北宋大文豪蘇東坡在他的詩《歸宜興留題竹西寺》(《東坡全集》卷十五)寫道:“十年歸夢寄西風(fēng),此去真為田舍翁。剩覓蜀岡新井水,要攜鄉(xiāng)味過江東。道人勸飲雞蘇水,童子能煎罌粟湯。暫借藤床與瓦枕,莫教辜負竹風(fēng)涼。此生已覺都無事,今歲仍逢大有年。山寺歸來聞好語,野花啼鳥亦欣然?!痹撛娮饔诒彼卧S八年(公元1085年)五月一日,在蘇軾回常州宜興、途經(jīng)揚州時所作。這一年,蘇軾官場失意自請歸耕常州,得到朝廷應(yīng)允,于是從南京(即現(xiàn)在的河南商丘)出發(fā)去常州,途經(jīng)揚州見沿途風(fēng)光旖旎,生活情韻濃厚,頗受感染,想到自己終于可以結(jié)束飄蕩的生活,那長期因貶謫而壓抑晦暗的情緒,也似乎隨之蕩滌一空,猶如睡藤床、枕瓷枕、享受竹林微風(fēng)的涼爽。在這樣歡愉的心境里,欣然題詩竹西寺的墻壁上,表現(xiàn)出灑脫自在、情趣盎然的意態(tài)。注意,瓷古時也叫瓦、甌、磁等。

金 定窯剔花折枝牡丹紋枕 高13.5、長30.6、寬22.2cm 河北省定縣博物館藏

李清照的《醉花陰》(收錄于《漱玉詞》)中提到瓷枕

  宋代著名女詞人李清照在《醉花陰》這首詞中寫道:“薄霧濃云愁永晝。瑞腦消金獸。佳節(jié)又重陽,玉枕紗廚,半夜涼初透。/ 東籬把酒黃昏后。有暗香盈袖。莫道不消魂,簾卷西風(fēng),人似黃花瘦?!逼渲幸痪洹凹压?jié)又重陽,玉枕紗廚,半夜涼初透”,把在重陽節(jié)中詞人自己流離失所、失望于現(xiàn)實、思鄉(xiāng)之愁的婉約之情,用頭下面瓷枕的“透心涼”表現(xiàn)得淋漓盡致。由此可見,瓷枕也好、玉枕也罷,它是現(xiàn)實生活中的日用品,而不僅僅為冥器。

定窯虎型瓷枕 河北定州博物館藏


歐陽修撰《<唐書>卷三十四 志第二十四》中描述了陶瓷枕的用途

  那么,陶瓷枕除了日常用于睡覺,還有什么講究呢?北宋歐陽修主編的《唐書》(即《新唐書》)卷三十四、志第二十四記載:“韋后妹嘗為豹頭枕以辟邪,白澤枕以辟魅,伏熊枕以宜男,亦服妖也。”韋后妹就是唐中宗李顯的皇后韋氏的妹妹國夫人。韋皇后,唐中宗李顯第二任皇后,因姿色美艷、善于心計而深得李顯寵愛,后因李顯母親武則天篡位而受苦,武則天禪位之后李顯重新當上皇帝,從此,韋皇后開始禍亂朝政。韋氏重新成為皇后以后,便像武則天在高宗朝那樣干預(yù)起朝政來了,她和自己的女兒安樂公主、長寧公主、妹妹國夫人、上官婕妤、上官婕妤的母親沛國夫人鄭氏、尚宮柴氏、賀婁氏以及女巫第五英兒、隴西夫人趙氏等人一起,仗勢專擅朝政,欺壓大臣,濫殺無辜,奢侈無度,還大肆收受賄賂,明目張膽為行賄者請托授官。不管是屠夫酒肆之徒,還是為他人當奴婢的人,只要向這些人行賄三十萬錢,就能夠直接得到由皇帝的親筆敕書任命的官位,由于這種敕書是斜封著交付中書省的,因而這類官員被當時的人稱為“斜封官”;如果行賄三萬錢,就可以被剃度為僧尼。她們受賄之后所任命的員外官、員外同正官、試官、攝官、檢校官、判某官事、知某官事共計數(shù)千人之多。在西京和東都兩地分別設(shè)置兩員吏部侍郎,每年四次選授官職,選任官員競達數(shù)萬人。后因李顯突然駕崩韋后想當皇帝之際,由李顯之弟李旦的兒子李隆基(即唐玄宗)發(fā)動唐隆政變,于公元710年7月21日誅殺了韋皇后及其韋氏集團。

定窯獅子枕 高12.5cm


金 臥女枕 長17.3cm 河北省曲陽縣文物保管所藏

  《唐書》這段記載的是韋后集團核心人物、韋后妹妹國夫人,曾經(jīng)因違背人倫之道、壞事做盡而心虛,競借助于瓷枕以求睡得安穩(wěn)并利用瓷枕其他功能以提升效力。國夫人用豹頭枕辟邪,用白澤枕規(guī)避其他美人憑嫵媚而撼動自己的地位,用臥熊枕提升身邊男人的功力、同時降服女妖精。你看,古人竟然對小小的瓷枕賦予這么多功效,可見瓷枕在當時社會生活中的重要性。



北宋中期 定窯孩兒枕 高18.3、長30、寬11.8cm 北京故宮博物院藏

  我最欣賞的還是上圖這件北京故宮博物院收藏的北宋中期定窯白釉孩兒枕。該枕通體白釉,柔和細膩,微閃牙黃,造型生動,構(gòu)思新穎別致,枕基為一床榻,榻周圍四面開光,內(nèi)印螭龍與如意紋飾(原來宋朝的家具是這樣的),床榻上面雕塑一名俯臥兒童,兒童頭斜枕于交叉的手臂上,頭上梳兩綹孩兒發(fā)(原來宋朝兒童的發(fā)型是這樣的),臉側(cè)向左側(cè),眉清目秀,表情自然,天真活潑,身穿長衣,外罩坎肩,長衣下部印團花紋(原來宋朝小孩服飾是這樣的),左手持一繡球,雙足交叉向上微翹(原來宋朝兒童是這樣玩耍的)。該枕最微妙之處是孩兒脊背作枕面,圓潤、微凸,其流線型很符合人體幾何學(xué),讓人枕上去一定非常舒服。我有幸在幾年前觸摸過這個孩兒枕,當時感覺就像女孩的后腰,凹凸有致、圓潤而順滑,妙不可言。想起當年在巴塞羅那的奎爾公園里,感受過世界著名建筑大師高迪設(shè)計建造的、享有世界盛譽的奎爾公園人體學(xué)休閑長椅,不過,其美妙程度比這件孩兒枕的后腰,要遜色得多。該枕顏色之素雅、設(shè)計之新穎、雕塑技巧之高超,已經(jīng)到了一個非常高的高度,再配合人物面龐俊美、神態(tài)天真可愛,藝術(shù)效果猶如天成,恰到好處地展現(xiàn)了北宋祥和、富足、和諧的社會景象,也體現(xiàn)了北宋制瓷工匠們精湛的技術(shù)水平和深厚的文化藝術(shù)功底。


定窯的銘文——

  陶瓷器上帶銘文最早起始于東漢,但從那時起到明代之前,瓷器上的銘文都沒有形成相對的穩(wěn)定和規(guī)范,大多沒有銘文,有銘文的寫什么的都有,有寫工匠姓名的,有些庫房名稱的,有寫用途的,一些冥器還直接寫上時間和死者的名字,等等,五花八門,其中一些銘文的寫法是仿照青銅器而來,有的是為了出口的需要,如長沙銅官窯。直到1300多年之后的明代景德鎮(zhèn)窯,才逐漸將瓷器銘文規(guī)范起來。


晚唐 定窯官字款花口折腰盤 西安博物館藏

晚唐 定窯官字款折沿洗 定州博物館藏

  定窯使用銘文數(shù)量和種類,相對于其前面的越窯、邢窯,有明顯的增多,目前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的,大概至少有十五種之多。按照銘文內(nèi)容分,有:官字款(“官”、“新官”)、人名款(如“鄭仆士”,窯工名?)、姓氏款(如“周”、“王等”,應(yīng)為窯工姓)、宮殿名稱款(如“奉華”、“德壽”等,后刻)、后宮嬪妃款(如“喬位”、“才人位”等)、宮廷部門款(如“尚食局”、“尚藥局”等)、地名款(如“會稽”等)、地方衙門款(如“定州公用”等)、帝王宗室款(如“五王府”等)、后妃外戚款(如“榮國”等)、倉庫名款(如“閣子庫”等)、場所款(如“后苑”、“內(nèi)苑”等)、吉語款(如“吉”、“千秋萬歲”等)、指定用途款(如“供大官食盒用”等)、宦官款(如“陳押班”等)、瓷器分類款(如“易定”等),等等。

定窯帶銘文的瓷片(來自網(wǎng)絡(luò),未經(jīng)核實)

北宋晚期 定窯白釉刻“東宮”款碗殘片 曲陽縣澗磁村定窯遺址出土 河北省文物研究所藏

  按銘文的工藝分,有直接手寫的,有刻在印花模子上同花紋一起印在器胎上的,印花銘文有陰文和陽文之分,所謂陰陽,就是器物上表現(xiàn)圖案的花紋是凸出來的即為陽文、凹進去的即為陰文。按照先后工序分,銘文的類型有:施釉前在瓷胎上刻印銘文再上釉入爐燒制的,有先施釉后刻印銘文再入爐燒制的,有瓷器燒成之后再刻銘文的,也有瓷器燒成之后用顏色釉寫上銘文再入爐低溫二次燒成的。按銘文的位置分,大多數(shù)寫在瓷器底部,也有寫在瓷器側(cè)面外壁的,還有寫在瓷器內(nèi)底或內(nèi)壁的。

金 印花蓮鴨雙魚紋碗模子 高5、口徑6.8cm 個人收藏品

  上圖是刊載在由馮先銘先生主編的、上海人民美術(shù)出版社1983年9月出版發(fā)行的《中國瓷器 定窯》這本書上的一個私人收藏品——印花蓮鴨雙魚紋碗的模子(一對)。這對模子由內(nèi)范和外范兩部分組成,內(nèi)范雕工非常漂亮,可以將非常美觀的花紋印在碗的內(nèi)壁;外范有“何”字和“劉家模子”四個字,可以將這五個字印在碗的外壁上。但是我本人嚴重懷疑這套模子的真實性,因為按照印花、印字原理,模子上的正字,印在瓷器上字就是反的了,只有模子上的字是反寫的,才能將正寫的字印在瓷器上。內(nèi)范上的圖案也是同樣的道理,不過魚、鴨、蓮花的正反,如何鑒別?有興趣的讀者可以仔細研究一下。

定窯部分燒制前銘文款式拓印

定窯部分后刻銘文款式拓印

  從以上拓印可以看出,定窯在入窯燒制前的銘文,不管是直接寫在瓷胎上,還是刻在印模里印在瓷胎上,都出自瓷窯工匠之手,具有書寫隨意、字體不統(tǒng)一等特點。而后刻款大多字體工整清晰,刻者具有很高的書法功底,一些南宋宮殿名稱如“奉化”、“聚秀”等字體基本相同。據(jù)多種文獻考證,這些后刻銘文款瓷器屬于南宋朝廷,其來源應(yīng)為從多種渠道獲得,其銘文為位于杭州的南宋宮廷工匠統(tǒng)一刻制。

五代 白釉“會稽”款三葉盞 高2.9、口徑13.4 英國大維德基金會藏

五代 定窯官字款白釉荷葉洗 高2.4、口徑8.4cm 上海博物館藏

  一些人因為定窯有不少帶“官”字款銘文瓷器以及有北宋朝廷瓷器庫接收過定窯瓷器等文獻記載,就判斷定窯的性質(zhì)屬于官窯。這是不對的。

北宋前期 定窯官字款刻花蓮瓣碗 高8、口徑19.3cm 河北省定縣博物館藏

  定窯屬于民窯,這是業(yè)界的共識。宋朝對金屬冶煉、煤礦開采、瓷窯、鐵業(yè)等行業(yè)實施“二八抽分”的經(jīng)濟政策,即朝廷按價值的20%課稅,其余80%歸業(yè)主所有,這在當時封建皇權(quán)統(tǒng)治之下的大宋社會,無疑是一種非常先進的經(jīng)濟制度,由此,現(xiàn)代的一些國內(nèi)外著名經(jīng)濟學(xué)家甚至評價宋朝經(jīng)濟具有“資本主義萌芽”特征。在這種當時世界上最發(fā)達(之一)的經(jīng)濟制度之下,定窯獲得空前發(fā)展。定窯的發(fā)達程度不僅表現(xiàn)在瓷器制造方面,而且在產(chǎn)品的營銷方面表現(xiàn)出加大的靈活性,比如,按訂單生產(chǎn)(如各地訂購)、不必為討好皇宮而改變工藝(如“有芒,不入禁中”)、代銷體制(如“捐款修王子山院馬夔碑的販瓷客趙仙”),等等。

北宋中期 定窯官字款刻花蓮瓣紋蓋罐 高11.3、腹徑10.2cm 首都博物館藏

北宋 定窯“尚藥局”款刻花龍紋蓋盒 曲陽縣澗磁村定窯遺址出土 河北省博物館藏


北宋晚期 定窯白釉刻“尚藥局”款盒殘片 曲陽縣澗磁村定窯遺址出土 河北省文物研究所藏

  在宋朝,發(fā)達的定窯訂單來自四面八方。有皇宮的(如“尚藥局”),朝廷衙門的(如“內(nèi)廷”),有各地官府的(如“定州公用”),有各地的(如“會稽”),有眾多的販瓷客躉售、代銷(如販瓷客趙仙),皇宮的定窯訂貨量應(yīng)該不大,而大量的訂單應(yīng)該來源于皇宮之外。

北宋 定窯“定州公用”款折腰盤 大英博物館藏

  關(guān)于定窯銘文,根據(jù)考古發(fā)掘、文獻資料,我們可以歸納出以下七個實事情況或分析結(jié)論:一是在所有傳世或墓葬、塔基出土的定窯瓷器中,有銘文的占比不大,燒制前刻有“官”、“新官”字款等與朝廷有關(guān)銘文的瓷器少之又少。




北宋前期 定窯官字款洗 高4.9、口徑15.6cm 河北省定縣博物館藏

  二是官字款瓷器,從晚唐、五代開始,都有燒造,不僅定窯白瓷燒造,其實邢窯早就開始燒造,遼代的赤峰窯、還有不少差不多同期的其他窯口也在燒造。

五代 定窯“新官”款花口盤 大英博物館藏

  三是官字款定窯瓷器,在全國多地均有出土,分布很廣,甚至在對外出口瓷器(沉船和國外庫藏發(fā)掘)中,也存在一定數(shù)量的官字款瓷器,查詢文獻也并沒有見到什么限制的記載。也就是說,官字款瓷器并不局限于朝廷或某一特定的級別官員、貴族使用,似乎只要用得起的話,誰都可以用。

五代 定窯“新官”款花瓣碗 大英博物館藏

  四北宋朝廷使用的定窯瓷器,其來源是多種多樣的,比如直接訂購(可能并不多)、各地進貢、官員獻禮等,而進貢、進獻的數(shù)量和占比應(yīng)該比較大。尤其是地方割據(jù)政權(quán),如惶惶不可終日的吳越錢氏政權(quán),曾經(jīng)動用整個吳越全國之力,大肆燒制越窯青瓷(秘色瓷)、大規(guī)模訂購北方的定窯白瓷,然后對這些瓷器進行挑揀、描金、裝金等包裝和再加工,提高瓷品身價后再進貢中央朝廷或賄賂朝廷重臣,以求得中央朝廷不要削藩。這在文獻中有大量記載,我在本文以及《中國瓷器的先驅(qū)——千年越窯》都有過描述,如《吳越備史》補遺中說吳越王錢俶在進貢朝廷期間,生怕宋太宗趙匡義不滿意,在太平興國五年(公元980年)秋九月十一日這天,又加貢朝廷兩千件“金裝定器”。錢儼在《吳越備史》補遺中還總結(jié)說,吳越王錢俶在晚唐、五代時進貢了朝廷多少沒有查到記錄,但宋太祖、宋太宗兩朝的進貢數(shù)量都記錄在《貢奉錄》中,其大宗的進貢品,就有“...黃金九萬五千余兩、銀一百一十萬二千余兩、綾羅錦綺二十八萬余匹、色絹七十九萬七千余匹...金銀飾陶器一十四萬事...”等等,也就是說,給瓷器包金、包銀竟然有14萬件之多。各地官府、官員也同樣存在訂做或購買定窯瓷器,一方面自用,另一方面用于給上級官員或皇帝、后宮、皇親國戚等送禮。那么,這些瓷器都不會以朝廷的名義在定窯訂購或購買,只會以自己一方的名義,如吳越等,而訂購的瓷器上,斷不敢寫上“吳越”類似的銘文。我斗膽在此演繹一下,對于定窯來說,訂購方或顧客很多,他們怎么區(qū)分呢?作為只是一個燒窯作坊定窯來說,不管是南方的吳越,還是北方某地的官府,他們都是官,都給它標記一個“官”字算了,而一些朝廷重要部門(如“尚藥局”)訂購的瓷器,斷不敢馬虎,就標上具體機構(gòu)吧(如“尚藥局”)。你們覺得我的推測有沒有道理呢?事實上,從吳越錢氏的墓葬中,也出土過帶有“官”字款銘文的定窯白瓷器,這就說明,錢氏從定窯訂購的瓷器中,確實有過“官”字款,而且當進貢中央朝廷之后有剩余的還可以用于自己收藏或陪葬。

北宋 定窯刻花后刻“華苑”字款直口碗 大英博物館藏

  五從朝廷使用的定窯瓷器看,有的帶有銘文(如“官”字款),有的有沒有銘文,如前文所說的北宋元德李后陵中,出土了37件定窯白瓷中,雖然多為碎片,但都屬于未使用過的物品,其中部分帶有“官”字底款,部分并沒有銘文底款。所以朝廷使用的定器也不一定都帶有銘文。

金代 定窯后刻“天水郡”,“趙”字款菊瓣盤 大英博物館藏

  六一些后刻有宮殿名稱的定窯瓷器,的確屬于南宋宮殿的使用器,極具歷史價值。如上圖的“花苑”款直口碗,以及下圖的“殿”字款大盤,尤其是這個屬于南宋朝廷的“殿”字款大盤特別有意義。首先,它是金代時期的定窯產(chǎn)品,而這個時期金國與南宋之間處于對峙狀態(tài),但雙方通過“榷”場依然斷斷續(xù)續(xù)地保持著邊境貿(mào)易,這個大盤可能屬于南宋通過貿(mào)易等渠道從北方屬金國管轄的定窯購得,然后再由宮廷技工刻上這個“殿”字的;其次,只刻寫一個“殿”字,說明南宋由于建國初期,皇宮的宮殿數(shù)量明顯不夠用,存在著一殿多用的情況,這樣就會出現(xiàn)同一個宮殿有多個名字、掛多個殿牌的情況。殿名可以隨時變,換一個殿牌掛上即可,但作為殿中使用的器皿,如果都刻上殿的全名后不好變更,于是,只刻一個“殿”字就顯得再好不過了,叫什么樣的殿名都可以通用。

金代 定窯模印刻“殿”字大盤 大英博物館藏

南宋 吳自牧著《<夢梁錄>卷八“大內(nèi)”》記載了南宋朝廷“一殿多用”

  “一殿多用”是有歷史根據(jù)的,據(jù)文獻記載,由于朝廷剛剛起步和臨安條件所限,一殿多用和一殿多名是南宋初期宮殿的一大特色。南宋吳自牧在《夢梁錄》卷八“大內(nèi)”章節(jié)里記載:“麗正門內(nèi)正衙,即大慶殿,遇明堂大禮,正朔大朝會,俱御之。如六參起居、百官聽麻,改殿牌為文德殿;圣節(jié)上壽,改名紫宸;進士唱名,易牌集英;明堙為明堂殿。次日垂拱殿,常朝四參起居之地?!币粋€朝賀用的大慶殿,碰上明堂大禮、重要的朝會,都被皇上使用,如六參起居、百官聽麻時掛文德殿牌子;皇上、皇后做壽時掛紫宸殿牌子;進士開榜時掛集英殿牌子;祭祀、明潔誠敬時叫明堂殿,第二天改叫垂拱殿;平時作為上朝四參和起居,足足的一殿其、八大用途!真正的勤儉節(jié)約。類似的記載還出現(xiàn)在《咸淳臨安志》卷一:“文德殿,紹興十二年建,正衙,六參官起居。紫宸殿——上壽、大慶殿——朝賀、明堂殿——宗祀、集英殿——策士,以上四殿皆文德殿,隨事揭名。”

《咸淳臨安志》卷一中記載的南宋一殿多用情況

  七是一些特定的銘文如“易定”、“仁和館”等,有必要在這里介紹一下。


五代 定窯白釉刻“易定”款碗 高6.8、口徑19.8、底徑7.3cm 北京故宮博物院藏

  業(yè)界一些“專家”或收藏人士,把刻有“易定”款銘文的定窯瓷器吹得神乎其神,認為它們有特殊的特征或藝術(shù)價值,目前已成了造假制假的重災(zāi)區(qū)。其實,“易定”款定窯瓷器與其他款定窯瓷器一樣,屬于定窯訂貨客戶之一,沒什么特別的內(nèi)涵。所謂“易定”,實際上就是“易定節(jié)度使”的簡稱。易定節(jié)度使很多人沒有聽過,其實就是義武節(jié)度使,其統(tǒng)帥的軍隊叫“義武軍”。唐代的節(jié)度使一開始就像如今改革前的軍區(qū),統(tǒng)帥一定數(shù)量的軍隊,歸中央指揮,后來演變成地方軍政大員,大權(quán)在握,形成了藩鎮(zhèn)。唐朝中后期,不少擁兵自重的藩鎮(zhèn)演變成藩鎮(zhèn)割據(jù),不聽中央指揮,變成了獨立王國,這就是唐朝的藩鎮(zhèn)之亂,也是唐朝滅亡的主要原因。

唐代后期的藩鎮(zhèn)之亂

  安史之亂后,唐朝廷為安撫安史之亂中的投降將領(lǐng),在河北就地設(shè)立了盧龍、成德、魏博三個藩鎮(zhèn),這三個藩鎮(zhèn)實行世襲制,不聽中央指揮。割據(jù)后河北三鎮(zhèn)擁兵自重,經(jīng)常發(fā)生內(nèi)亂并侵擾周圍地區(qū)。唐朝廷為遏制三鎮(zhèn)之亂,在河北三鎮(zhèn)的橋頭堡——定州和易州設(shè)立了“易定節(jié)度使”。易定節(jié)度使的首府設(shè)在如今的河北易縣,統(tǒng)治定州、易州兩地,還短暫統(tǒng)治過滄州。易定節(jié)度使初期為穩(wěn)定藩鎮(zhèn)之亂起了一定的作用,但黃巢起義之后,易定節(jié)度使(義武軍)自己也不聽中央指揮,開始割據(jù)。五代十國時期,易定節(jié)度使王處直被后梁封為北平王。定窯所在地定州當時歸易定節(jié)度使統(tǒng)治,“易定”款瓷器就是為易定節(jié)度使衙門生產(chǎn)的瓷器,應(yīng)該屬于訂購生產(chǎn),和同一時期的南方割據(jù)政權(quán)吳越國國王錢倧、錢俶從定窯訂購瓷器一樣,進貢與自用兼而有之。

清康熙 陳元龍著《格致鏡原》卷三十六中記載了“仁和館”款四系鈕白定瓶

  關(guān)于“仁和館”款銘文四系罐。清康熙時的大臣、大學(xué)士陳元龍所著的“百科全書”——《格致鏡原》卷三十六中轉(zhuǎn)述了《妮古錄》的記載:“余秀州買得白定瓶,口有四鈕,斜燒成“仁和館”三字,字如米氏父子所書”。正好,北京故宮博物院有一件藏品,與《格致鏡原》描述的特征大體一致:白色,四鈕,“仁和館”三個字是燒上去的、也是斜著寫的、字體也和米芾父子字體比較一致。但是,它不是定窯產(chǎn)品,而是磁州窯在元代生產(chǎn)的。理由就是定窯遺址沒有發(fā)現(xiàn)與此瓶風(fēng)格一致的瓷片;山東省博物館有一件釉色完全相同的四系瓶,在同樣的位置、以相同的字體斜著燒三字款“太平館”;與這兩件瓷器風(fēng)格相同的瓷器、瓷片在河北省磁縣彭城鎮(zhèn)磁州窯遺址不斷發(fā)現(xiàn)。

元代 磁州窯“仁和館”點綠釉四系瓶 北京故宮博物院藏

  事實可以說明,《格致鏡原》的記載是錯誤的。那么,問題到底出在哪里?為找出原因,我又去查詢了《妮古錄》?!赌莨配洝肥敲鞔砥谥奈膶W(xué)家、書畫家陳繼儒撰寫一本雜記,書中所記的都是作者本人喜愛而纏綿的書畫、碑帖、古玩和遺聞軼事,書名中“妮古”二字的意思就是“自我纏綿”之意?!赌莨配洝肪硭闹杏涊d道:“余秀州買得白錠瓶,口有四鈕,斜燒成仁和館三字,字如米氏父子所書?!笨此脐愒堅凇陡裰络R原》中完全照抄陳繼儒的《妮古錄》,其實不然,陳繼儒原文中是“白錠瓶”,而陳元龍抄成了“白定瓶”,相差了一個字:“錠”變成了“定”。同時,我查閱了很多清代以及現(xiàn)代的有關(guān)文章,包括現(xiàn)代已故及在世的著名陶瓷專家、學(xué)者,都異口同聲的先說陳繼儒的記載中“白錠瓶”的“錠”字是錯的,然后,再證明陳繼儒犯了一個更大的錯誤:把磁州窯瓶當成了“白定瓶”。

明代 陳繼儒撰《妮古錄》卷四中記載“仁和館”款四鈕白錠

  說實話,不畏權(quán)威、追本溯源、探求真相是俺老程的一貫作風(fēng),本能告訴我,這件事沒有這么簡單。經(jīng)過我深入的研究,真相終于大白。真正犯了大錯的,是認為“白錠瓶”應(yīng)為“白定瓶”的人,包括陳元龍在內(nèi),你們根本沒有讀懂陳繼儒原文的意思。理由如下:一、陳繼儒是晚明的文學(xué)家、書畫家,同時他還是米芾書法的愛好者,一生都在學(xué)練米氏父子(米芾及米芾兒子米友仁)的書法,而作為宋代大書法家、宋徽宗師友——米芾的書法,在元、明時期已成為社會各行各業(yè)學(xué)練的字體,陳繼儒說白錠瓶上“仁和館”三字像米氏父子所書,是很符合情理的;二是陳繼儒根本就沒有講這個瓶子是定窯產(chǎn)品,是不懂陳繼儒意思的人搞錯而強加于他,硬說他描寫的是“白定瓶”而錯寫成“白錠瓶”了。那么,陳繼儒到底說的是意思呢?你只要看看這個瓷瓶的形態(tài),就不難想通,那就是——紗錠!紡錘形紗錠!陳繼儒實際上是說,他在秀州買了一個像白紗錠一樣的“白錠瓶”,和定窯瓷器沒有任何關(guān)系。

元代 磁州窯“仁和館”款點綠釉四系白色錠瓶 北京故宮博物院藏

  這個磁州窯“仁和館”款四系白錠瓶,也已經(jīng)成為造假牟利的重災(zāi)區(qū)。想起來,我在《中國瓷器的巔峰——汝窯》已經(jīng)吐槽過從明朝天啟年間開始,明清兩朝均存在抄襲成風(fēng)、治學(xué)不嚴謹?shù)膯栴},其中就包括明代谷泰的《博物要覽》和清代陳元龍的《格致鏡原》。陳元龍雖為清朝大臣、大學(xué)士,在《格致鏡原》中毫無自己的思想,以照搬照抄為主,偶爾有個小小的修改(把“錠”改成“定”)還改錯了,給了比他大90多歲的陳繼儒一個天大的冤枉。


宋-金 定窯白瓷刻花“長壽酒”文字盞 上海博物館藏

  上海博物館有一件定窯白瓷刻花“長壽酒”文字盞,也非常值得一提。該盞器物外部素面,內(nèi)刻一朵盛開的荷花和莖葉,線條酣暢流利,構(gòu)圖自然生動?;y間隙處用鐵紅彩書“長壽酒”三字,字體秀麗,鐵紅呈色鮮艷,應(yīng)為盞燒成之后,用含鐵紅釉料在盞內(nèi)壁書寫,再二次入窯低溫?zé)桑瑧?yīng)屬于極早期的釉上彩。目前發(fā)現(xiàn)定窯的釉上彩瓷,僅此一件,極為珍貴。

北宋前期 “新官”蓮瓣口碗 高5.7、口徑23.7cm 河北省定縣博物館藏

  綜上,瓷器上帶有銘文,無論是標注工匠名稱、燒制時間、訂購者名稱還是使用者姓名,無論是記錄用途還是祝福吉語,陡然增加了瓷器的文化特征,變成了一個更豐富的信息載體??逃秀懳牡亩ǜG白瓷雖然比例很小,但它反映時代信息卻非常豐富,比如“殿”字銘文等,為今天人們研究、了解南宋的歷史、宮廷生活、人文建筑等提供了非常準確的珍貴實物資料,一些銘文還為重現(xiàn)歷史、彌補文獻記載的不足起到了巨大作用,其歷史價值非常重要。






定窯模印花口盤 大英博物館藏



歷史上文人、收藏家對定窯的評價——

  定窯作為民窯,由于其產(chǎn)量高、傳播廣而遍布各地,自北宋以來,文人墨客、收藏家對定窯的贊美、評價也是最多的。在寫這篇文章的過程中,我查閱了不少古代文獻,并把其中一些有代表性的在文章中引用。除了前后文中的介紹之外,還有以下文獻:

北宋 蘇東坡的詩《試院煎茶》中提到:定州花瓷琢紅玉

  北宋文學(xué)家、書法家、唐宋八大家之一——蘇軾在《試院煎茶》(《東坡全集》卷三)這首雜言古詩中寫道:“蟹眼已過魚眼生,颼颼欲作松風(fēng)鳴。蒙茸出磨細珠落,眩轉(zhuǎn)繞甌飛雪輕。銀瓶瀉湯夸第二,未識古人煎水意。君不見,昔時李生好客手自煎,貴從活火發(fā)新泉。又不見,今時潞公煎茶學(xué)西蜀,定州花瓷琢紅玉。我今貧病長苦饑,分無玉碗捧蛾眉。且學(xué)公家作茗飲,磚爐石銚行相隨。不用撐腸拄腹文字五千卷,但愿一甌常及睡足日高時?!边@首詩是蘇東坡在北宋神宗熙寧五年(公元1072年)杭州通判的任上寫的,當時由于反對王安石變法遭排擠自愿離京來遙遠的杭州,他筑蘇堤、治民生倒也舒心,自比唐代白居易。這首詩意境很美,通過對在考試院中煮水煎茶、茶具以及操作過程的生動描寫,感慨自身處境,對飲茶不敢有過高的奢望,表現(xiàn)出隨遇而安的處世哲學(xué)。

北宋 蘇東坡在雜文《辨真玉》中提到:真玉必須是定州磁芒不能傷者

  這首詩中對定州花瓷的描寫被后人大量引用,但一些引用明顯出現(xiàn)差錯。比如一些文獻中認為“定州花瓷琢紅玉”描寫的是紅瓷,并以此作為定州紅瓷的依據(jù),這就大錯特錯了。聯(lián)系蘇東坡在另一篇雜文《辨真玉》(《東坡志林》卷十一)中寫道:“今世真玉甚少,雖金鐵不可近,須沙碾而后成者,以為真玉矣,然猶未也,特珉之精者,真玉須定州磁芒所不能傷者,乃是云。問后苑老玉工,亦莫知其信否?!碧K東坡在說玉的硬度問題,真玉不多,據(jù)說鐵制工具無法雕刻,需要用砂碾而后成,對特珉等好玉,如果是真的話定州瓷的芒口都不能劃傷它。意思是說特珉之玉很硬,就連定瓷芒口這么堅硬的東西都無法劃它,這從側(cè)面說明在蘇東坡的眼里,定州瓷是非常堅硬的,而紅玉的硬度不算高,至少比特珉之玉要低。從這層意思,上首詩中這句“定州花瓷琢紅玉”就很好理解了,它實際上是在形容“定州花瓷”的瓷胎堅硬、緊密程度,可以雕琢紅玉。定窯白瓷的燒成溫度一般在1300℃以上,高于一般成瓷的1250℃,所以定瓷比其他窯燒出的瓷胎更堅致。

定窯印花鳳穿牡丹紋斗笠盞(刻乾隆詩)高5.2、口徑18cm 大英博物館藏

  從宋代之后,文人墨客們在各種文學(xué)作品中涉及定窯瓷器的很多,而清朝則顯得尤其多,不計其數(shù)。其中僅“打油詩”皇帝——乾隆一人,寫有描寫定窯瓷器的“詩”就達33首!如上圖刻在定窯印花鳳穿牡丹紋斗笠盞底部的《詠定瓷碗》:“簇粉堆花雙鳳蕤,色堆殷尚樸無奇,侵尋朱氏宣成代,遂有精描五采施。乾隆丁酉春御題”,后鈐“太璞”印記。大家熟悉的《紅樓夢》,就在四十回、六十三回等處,多次提到定窯瓷器。由于贊美定窯瓷器的文學(xué)作品太多,這里不一一列舉。

明朝 許次紓在《茶疏》中說到喝茶要用白瓷,且定窯最貴

  說到喝茶,明代許次紓寫了一本名叫《茶疏》的書,他在書中說到,茶碗古時用建州窯的兔毫(黑色),也很適合斗茶;而如今,以純白為佳品,越小的價錢越貴;定窯白瓷最尊貴,但非常不容易找到;在宜、成、嘉靖時期,都有仿造名窯的,有一些還可以用;要求再低一點,就用景德鎮(zhèn)青花瓷吧(回青),但必須挑選圓而規(guī)整的。這說明到明代,白瓷器具早已深得社會青睞而形成風(fēng)尚,而且定窯白瓷已經(jīng)顯得非常尊貴了。

元朝 許國禎在《御藥院方》說到“玄明粉”須用定瓷罐炮制

  有意思的是,元代著名御醫(yī)、大學(xué)士許國禎在他的著作《御藥院方》卷四中載明,藥方“玄明粉”就必須用定窯瓷罐在炭火中熬制焙干碾成粉末。這說明到元朝,實際上對定窯已經(jīng)到了迷信的程度了。

明朝 方以智在《物理小識》中說到定瓷粉末可以止鼻血、涂抹瘡疾

  無獨有偶,明代著名思想家、哲學(xué)家、科學(xué)家、名醫(yī)方以智在著作《物理小識》卷八中說到,定瓷粉末的藥用價值,可以止鼻血,還可以涂抹瘡疾。接著我又查了一下明朝名醫(yī)李時珍的《本草綱目》卷七,竟然發(fā)現(xiàn)該書上有不少使用定州白瓷、景德鎮(zhèn)白瓷粉末治療流鼻血、吐血不止、小便淋痛等多種疾病的藥方子。

明朝 李時珍《本草綱目》中使用定窯白瓷粉末治病的藥方

  古代瓷器粉末能治?。看篌@之余我又查閱了一下其他文獻,還真有不少治療古藥方子,比如南宋著名醫(yī)家洪遵撰寫的《洪氏集驗方》卷四中,有治療沙石淋病的藥方:用定磁粉末,過篩取細粉,再用生地黃槌碎,一起煎熬,把它當成平時喝茶一樣,時時飲之;再比如明代著名古藥方書籍《普濟方》中就有《定瓷散》治療沙石淋?。河谜诙ù?、赤芍藥,右等份,研碎為粉末,濃煎燈心湯,空心調(diào)服;還比如一些宗教書籍如《諸家神品丹法》講述神秘?zé)挼さ呐浞脚c方法,其中伏朱砂成銀法、伏朱砂法、金鼎伏砒法三個煉丹方法都要用到定窯瓷粉,等等。我對醫(yī)學(xué)或煉丹一竅不通,使用定窯瓷粉作藥方有沒有科學(xué)道理?是糟粕嗎?讀者中如有懂的,請不吝賜教。我的感覺,古人把定窯瓷器高度神化了。

明朝 谷泰撰《博物要覽》卷五——論定窯器皿

  最后還要提一下《博物要覽》?!恫┪镆[》為明朝天啟年間(1621—1627)成書,歷來為古玩藏家、古董經(jīng)營者、考古學(xué)者所重視,至今仍有很大影響。其作者為谷泰,據(jù)明代之后的學(xué)者考證,該書應(yīng)為偽書,系有人(一說李調(diào)元)假冒明代歷史學(xué)家谷應(yīng)泰之名所作(后有人把“應(yīng)”字去掉,變成谷泰,谷泰是誰不得而知),與明朝天啟年間治學(xué)不嚴謹、抄襲成風(fēng)相對應(yīng),該書多為抄襲、內(nèi)容淺顯簡陋。但我為什么還要把它列入本文呢?我發(fā)現(xiàn)《博物要覽》對瓷器的描述,幾乎全部為照搬照抄前人的書,沒有獨立的考究,它的可取之處就是收集了許多前人著作并加以編輯,這就很好地匯集了前人的成果。我把它列上,只為方便于閱讀。


定窯展現(xiàn)的是文化內(nèi)涵——

北宋 定窯劃花蓮花紋碗 臺北故宮博物館藏

五代 定窯白釉刻“官”字款水丞 北京故宮博物院藏

  我在《中國瓷器的巔峰——汝窯》中講過,隨著社會、科技、經(jīng)濟的高度發(fā)達,北宋的文化、藝術(shù)和審美都達到了中華民族歷史上的最高階段,以至于陳寅恪先生這樣評價:“華夏民族之文化,歷數(shù)千載之演進,造極于趙宋之世。”而宋朝在藝術(shù)創(chuàng)作上崇奉的理念是“合于天意,厭于人意”,追求最佳境界是“工與自然”。在這種美學(xué)思潮的影響下,宋代瓷器一反唐代雍艷富厚之風(fēng),追慕一種初看好似平淡無華,但越看越有品味的意境。而鼎盛時期的定窯也和汝窯以及其他同時代的藝術(shù)品一樣,恰到好處地反映了大宋文化的審美觀。

北宋 定窯印花螭龍紋盤 高4.7、口徑23、足徑10.8cm 芒口 北京故宮博物院藏

  有人說,從定窯的簡潔淡雅、揮灑自如而貼近自然的美感中,能看到魏晉的文化風(fēng)采——一派自由舒適、富有詩意的田園意境。大家知道,制瓷工匠多屬于社會的勞動人民階層,從定窯的美可以感知,這些工匠們對生活的觀察多么細致入微、對藝術(shù)的提煉多么富有激情,由他們的雙手制作的定窯瓷器,一定涵蓋了當時豐富的社會意境,是一種社會人文之美與藝術(shù)互相融合的產(chǎn)物。

五代 定窯白釉刻劃蓮瓣紋“官”字款蓋罐 北京故宮博物院藏

定窯嬰戲荷葉枕 日本某私人博物館藏

  總之,定窯的器型、胎釉、紋飾之所以為世人所稱頌,是因為它凝聚了客觀的自然美、時代的審美觀和制瓷工匠的高超藝術(shù)水準和創(chuàng)造力,是中華民族文化的集中體現(xiàn)。


結(jié)束語

  《中華白瓷的拐點——定窯》到今天總算寫完了。定窯看似不那么顯赫,隨著逐步深入的研究和了解,發(fā)現(xiàn)定窯的內(nèi)涵之豐富、影響之大、涉及面之廣,都是歷史上罕見的,所以耗時之長、寫作難度之大都超過了原先的預(yù)料。當然,這也是我通過寫作,不斷加深、加強對定窯乃至中國陶瓷歷史文化了解的過程。4萬字的文章,不足以涵蓋定窯根植于中華民族土壤的文化藝術(shù),也無法表達我對定窯輝煌歷史的崇敬與膜拜,我還會持之以恒地對定窯關(guān)注和研究。歡迎喜歡定窯的朋友交流,如果您有興趣,也可以去澗磁村走一走、看一看,親身感受一下這座唐宋名窯。路途并不遙遠,是離北京最近的名窯,位于保定的西面。從北京出發(fā),途徑G4京港澳、G5京昆高速,220公里、2小時40分鐘即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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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8. 馮先銘主編《中國陶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1年12月出版

  39. 陳文增《定窯刻劃花裝飾藝術(shù)的美學(xué)思想》載于《中國陶瓷》 2001年5期

  40. 李輝柄主編《兩宋瓷器》上??茖W(xué)技術(shù)出版社2002年12月出版

  41. 王莉英 穆青 著《定窯瓷鑒定與鑒賞》江西美術(shù)出版社2003年4月出版

  42. 趙青云《定窯黑瓷鑒賞初識(上、下)》載于《藝術(shù)市場》2004年9、10期

  43. 草千里編著《中國歷代陶瓷款識(上)》浙江大學(xué)出版社2004年9月出版

  44. 秦大樹《巧剜明月染春水—記一件綠釉定窯梅瓶兼談北方綠彩瓷(上、下篇)》載于《收藏界》 2006年2、3期

  45. 劉淼《金代定窯瓷器的初步研究》載于《文物春秋》2006年2期

  46. 伍秋鵬《試論瓷器口沿鑲金銀問題》載于《東方博物》2006年4期

  47. 秦大樹《拾遺南海補闕中土—談井里汶沉船的出水瓷器》載于《故宮博物院院刊》2007年6期

  48. 陳文增《定窯文化特征及工藝形成》載于《收藏界》 2008年3期

  49. 葉喆民著《中國陶瓷史》增訂版 三聯(lián)書店2011年3月出版

  50. 呂成龍《定州花瓷天下白—定窯研究與故宮藏定窯瓷器》載于《紫禁城》2012年11期

  51. 周湘東《從“南海一號”出水瓷器看古代海外貿(mào)易瓷器的生產(chǎn)變遷》載于《絲綢之路》2012年14期

  52. 李知宴主編《宋元瓷器鑒定與收藏》印刷工業(yè)出版社2013年4月出版

  53. 秦大樹《中國古代陶瓷外銷的第一個高峰:9—10世紀陶瓷外銷的規(guī)模和特點》載于《故宮博物院院刊》2013年5期

  54. 黃衛(wèi)文《定瓷天下白—故宮博物院藏定窯瓷器述略》載于《收藏》2017年1期

  55. 吳寧《定州花瓷天下白》載于《東方收藏》2017年3期

  56. 秦大樹教授文章《定窯燒造工藝兩題——憶劉新園先生訪問定窯發(fā)掘現(xiàn)場》

  57. 胡云法 金志偉著《定窯白瓷銘文與南宋宮廷用瓷之我見》 2002年中國古代白瓷國際學(xué)術(shù)研討會交流文章

  58. 歐陽希君先生文章《有關(guān)“官”類款瓷器及官窯問題》

  59. 北齊 魏收著《魏書》(卷一百六)收錄于《四庫全書》

  60. 北宋時吳越 錢儼著《吳越備史》(補遺)收錄于《四庫全書》

  61. 北宋 蘇軾著《東坡全集》(卷三、卷十五)收錄于《四庫全書》

  62. 北宋 蘇軾著《東坡志林》(卷十一)收錄于《四庫全書》

  63. 北宋 徐兢著《宣和奉使髙麗圖經(jīng)》(卷三十二)收錄于《四庫全書》

  64. 北宋 歐陽修撰《唐書》(卷三十四 志第二十四)收錄于《四庫全書》

  65. 宋代 李清照《醉花陰》收錄于《漱玉詞》

  66. 南宋初 邵伯溫著《見聞錄》(卷二)收錄于《四庫全書》

  67. 南宋 周煇著《清波雜志》(卷五)收錄于《四庫全書》

  68. 南宋 陸游著《老學(xué)庵筆記》(卷二)收錄于《四庫全書》

  69. 南宋 周密著《武林舊事》(卷二)公元1290年成書 收錄于《四庫全書》

  70. 南宋 周密著《志雅堂雜鈔》(卷六)收錄于《四庫全書》

  71. 南宋 吳自牧著《夢梁錄》(卷八)收錄于《四庫全書》

  72. 南宋 潛說友撰《咸淳臨安志》(卷一)收錄于《四庫全書》

  73. 南宋末 太平老人著《袖中錦》之“天下第一”

  74. 清代 楊晨撰 宋朝各史官記錄《宋會要》卷一百七十六

  75. 金末元初 劉祁著《歸潛志》(卷八)收錄于《四庫全書》

  76. 元代 許國禎著《御藥院方》卷四 公元1267年刻板成書

  77. 元代 托克托主編《宋史•食貨志》收錄于《四庫全書》

  78. 元代 拜柱等修《大元圣政國朝典章》約公元1322年之后的建陽坊刻本

  79. 明初 曹昭著《格古要論》公元1388年成書 明萬歷刻本

  80. 明代 曹昭著 王佐增訂《新增格古要論》公元1456年明景泰七年4月成書

  81. 明代 高濂著《遵生八箋》(卷十四)公元1591年成書 收錄于《四庫全書》

  82. 明代 張應(yīng)文著《清秘藏》(上卷)收錄于《四庫全書》

  83. 明代 許次紓著《茶疏》之甌注 公元1597年即明萬歷二十五年成書

  84. 明代 陳繼儒著《妮古錄》卷四

  85. 明代 谷泰著《博物要覽》卷五 公元1621-1627年即明天啟年間刊印

  86. 明代 方以智著《物理小識》(卷八)收錄于《四庫全書》

  87. 清代 孫承澤撰《硯山齋雜記》(卷四)收錄于《四庫全書》

  88. 清代 陳元龍撰《格致鏡原》(卷三十六)收錄于《四庫全書》

  89. 清道光 寶琳等著《河北省定州志》道光二十九年刊本 成文出版社印行

  90. 清代 藍浦主編 鄭延桂補輯《景德鎮(zhèn)陶錄》卷六 公元1815年成書

  91. 清光緒《重修曲陽縣志》載于《中國地方志集成•河北府縣志輯》江蘇古籍出版社

  部分圖片來源于網(wǎng)絡(luò)搜索。在此一并致謝!

  還要特別感謝我夫人,她不辭辛勞地為本文進行校對和修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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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彥林2018年4月18日深夜于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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