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2023/8/22 22:01:26 來源:中國文化報 記者 劉源隆
《中國奇譚》官方海報
《新神榜:楊戩》與敦煌博物館聯(lián)動海報
《聊齋·竹青》動畫項目手繪示意圖
在中國動畫百余年的歷史長卷中,傳統(tǒng)美術在其中留下了濃墨重彩之筆。水墨、木刻等藝術元素的廣泛運用,營造出濃郁的中國藝術特色,為中國動畫探索民族風格打開了通道。如今,中國動畫有了新面貌,在新技術的加持下,傳統(tǒng)美術有了更加豐富的呈現(xiàn)方式,塑造了新的美學境界。今年年初,由上海美術電影制片廠、嗶哩嗶哩視頻網聯(lián)合出品的動畫短片合集《中國奇譚》在網絡上火爆“出圈”。該片在豆瓣網站上獲得了8.8分的超高評分,在今年舉行的第28屆上海電視節(jié)上更是獲得白玉蘭最佳動畫劇本獎。
在《中國奇譚》中,引發(fā)“打工人”共鳴的《小妖怪的夏天》、留白引人遐思的《鵝鵝鵝》、反映鄉(xiāng)村風俗的《鄉(xiāng)村巴士帶走了王孩兒和神仙》等8個植根于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獨立故事,以水墨、剪紙、皮影等中國傳統(tǒng)繪畫形式風格,讓原汁原味的中式美學與想象力回歸大眾視野。這既是對中國動畫學派的傳承,也為中國動畫發(fā)展開辟了新的路徑。
中式審美正回歸主流
“我們希望對中國式的、具有中國文化特性的元素有所體現(xiàn)?!薄吨袊孀T》總導演、北京電影學院動畫學院副教授陳廖宇直言,“我們確實秉承了上海美影廠老前輩們曾在短片創(chuàng)作上的精神和方法。很榮幸我們做了一件向中國動畫百年、向上海美影廠前輩致敬的事?!?/p>
20世紀50年代至80年代,《驕傲的將軍》《小蝌蚪找媽媽》《大鬧天宮》《哪吒鬧?!贰短鞎孀T》……上海美術電影制片廠的這些藝術作品不僅斬獲了國內外眾多獎項,還得到了世界各國的廣泛認可,讓中國動畫在世界上擁有了一席之地。因此,在“70后”“80后”的心目中,上海美影廠就是中國動畫的代名詞。
“于20世紀五六十年代陸續(xù)誕生的木偶、剪紙、水墨、折紙動畫,是將多樣性的傳統(tǒng)美術形式糅合進中國動畫語言中的產物?!敝袊鴤髅酱髮W教授賈秀清表示,中國動畫曾經以獨特的風格,引起了世界動畫愛好者的關注和贊賞,并將這種有中國特色的動畫形式稱為“中國動畫學派”。
然而在從計劃經濟向市場經濟的轉軌過程中,這些飽含中國美術工作者心血和傳統(tǒng)藝術特色的動畫表現(xiàn)形式,卻因為制作耗費的精力、時間與市場商業(yè)前景之間的沖突,從國產動畫主流制作體系中消失了。
“我們的動畫創(chuàng)作從創(chuàng)作導向變成了市場導向?!标惲斡畹膶W生、曾參與《功夫熊貓》《深?!返葎赢嬰娪皠?chuàng)作的導演黃亮直言,自20世紀90年代以來,復制日本風格、美國風格的作品在投資方看來是最穩(wěn)妥的,這成為民族風格動畫發(fā)展斷檔的重要原因。
去年底,黃亮帶著自己的動畫長片項目《聊齋·竹青》到Hishorts!廈門短片周參與創(chuàng)投時,就因手繪水墨畫風而受到評審的質疑,很多投資人認為水墨風格動畫的市場接受度不高。然而當《中國奇譚》爆火后,今年許多投資方和平臺便開始關注民族風格的動畫作品。黃亮表示,曾經對兒童動畫項目只投資制作三維作品的一些平臺公司今年也開始關注二維動畫項目?!捌鋵?,觀眾是被‘帶領’的,《大圣歸來》之前很多人都覺得做美猴王沒出路,但結果我們也看到了?!秉S亮說。
過度追求商業(yè)性,容易產生跟風與抄襲之作,創(chuàng)新也就變得遙不可及。而以創(chuàng)作為導向,才能鼓勵不同風格的作品百花齊放。“每個導演都有自己不同的審美風格?!眴袅▎袅ㄒ曨l網副總裁、《中國奇譚》總制片人張圣晏表示,在《中國奇譚》的制作上,分集導演的年齡都選在30歲至40歲之間,兼顧了創(chuàng)作技巧、經驗方面的積累?!八麄兌继幱趧?chuàng)作欲最旺盛的時候,我們希望最大程度尊重每一個導演的創(chuàng)作風格,讓他們盡情地發(fā)揮。”張圣晏說。
傳統(tǒng)美術風格動畫走向現(xiàn)代化
事實上,過度強調藝術性,而忽略文化產品的商業(yè)屬性也自然不能長久。有學者就曾指出,“中國動畫學派”過多地依賴對民族和傳統(tǒng)風格的挖掘,在一定程度上制約了中國動畫的獨創(chuàng)性,而對中國傳統(tǒng)繪畫與戲曲的技術和范式的過度借鑒也將動畫與原作緊緊捆綁在一起,無形中傷害了動畫與生俱來的電影屬性。
在黃亮看來,《小蝌蚪找媽媽》《山水情》等極具中式美感的動畫更傾向于藝術片,而《葫蘆娃》《黑貓警長》等作品雖兼顧了藝術性與商業(yè)性,但卻因缺乏商業(yè)管理與運營,未能形成應有的商業(yè)回報。“以中國文化為創(chuàng)意源頭,以中國元素為表達形式,以中國風骨為精神內涵,并能反映當下、觀照現(xiàn)實的民族風格是我們今后不斷努力探索的路徑?!秉S亮說。
“‘探民族風格之路’的大旗已交至我輩手中?!鄙虾k娪肮煞萦邢薰靖笨偨浝砝钤缫脖硎?,先行者們創(chuàng)造了“奇、趣、美”的中國美術片,也將開放創(chuàng)新的思維和不懈探索的精神傳遞給后來者。
令人欣喜的是,黨的十八大以來,隨著培育文化自信、傳承中華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挺立中華文化主體性的文化實踐不斷拓展,中國動畫的美學風格得到重新確立。自2015年至今,涌現(xiàn)了《西游記之大圣歸來》《大魚海棠》《哪吒之魔童降世》《深海》等眾多體現(xiàn)民族美術風格的作品。賈秀清表示,新時代新格局中的中國動畫,正呈現(xiàn)強勁的產業(yè)發(fā)展力和鮮明的藝術原創(chuàng)力。
在去年上映的動畫電影《新神榜:楊戩》中最受稱贊的莫過于三維水墨太極圖大戰(zhàn),這場從三維場景過渡到二維水墨風的畫面所呈現(xiàn)的極致國風令人驚嘆。該片導演趙霽表示,團隊從2020年5月設計概念圖開始,總共推翻了20多版設計。為了完成電腦程序化紋理達不到的細節(jié)精度,最終采用了20%的程序化紋理和80%的純手繪疊加的方式,并搜集了30多種投射筆刷,來完成山石、樹木轉變?yōu)槎S的效果。
將傳統(tǒng)的中國水墨用最先進的技術實現(xiàn),形成這個時代獨有的風格也是今年1月上映的動畫長片《深海》的核心理念。該片導演田曉鵬表示,飄逸靈動的中國水墨是呈現(xiàn)大海形態(tài)的最佳選擇。然而,絕對寫實的三維技術和流動不規(guī)則的中國水墨兩者天然矛盾。如何盡可能地讓畫面看上去流暢不僵硬?團隊最終決定用“粒子”的形式來展現(xiàn),以幾十億形狀、色彩各異的三維粒子堆積出水墨的飄逸感和令人著迷的色彩,這一技術也為接下來的動畫創(chuàng)作提供了借鑒。
“‘傳統(tǒng)’與‘現(xiàn)代’的融合并不需刻意而為之?!标惲斡顚τ诮窈竺褡屣L格的探索頗有信心,“我們本身就是現(xiàn)代的人,自然就會在當下的觀念、角度、技術、語境下去使用傳統(tǒng)的元素。”此外,他還強調“不要讓前人的高山,成為現(xiàn)在的‘負擔’”,既要吸收前輩們已經取得的成功經驗,更應該以今天的視角去確定自己的風格,運用今天的技術,盡可能探索并做出新東西來。
動畫人才培養(yǎng)要繼承傳統(tǒng)美學精神
“中國‘動畫強國’理想的實現(xiàn),有賴于高新技術在動畫電影領域的應用?!痹诒本╇娪皩W院教授侯光明看來,要扎實推進動畫電影科技領域的創(chuàng)新發(fā)展,必須重視動畫科技人才的培養(yǎng)。
將傳承文化理念內置于動畫教育、教學之中,是構建新中國動畫學派、重塑中國本土動畫的重要途徑。對此,山東工藝美術學院院長潘魯生曾直言不諱:“一個時期以來,很多動畫創(chuàng)作者淡化了對傳統(tǒng)美術的學習,鮮見民眾喜聞樂見的動畫形象出現(xiàn),這讓我們不得不反省我們在傳統(tǒng)文化教育方面的缺失?!迸唆斏硎荆L期以來,高等院校動畫專業(yè)的學生大多注重藝術表現(xiàn)和技術的運用,中國傳統(tǒng)藝術的課程沒有得到應有重視。從課程設置看,缺少真正意義的傳統(tǒng)圖像課程。
“現(xiàn)在我們接觸中國傳統(tǒng)美術的機會太少了。一直以來,我們從小學到大學,對于中國古典美術和美術史的學習是極少的。太多的學生對于西方美術史上的流派、藝術家如數家珍,但卻對中國繪畫藝術的演進一無所知。”黃亮曾在北京電影學院任教多年,在與學生長期的溝通交流中,他清晰地意識到,如果是強制性的學習,效果往往不佳。
2008年,還在上大學二年級的黃亮曾進入北京奧運會開幕式導演組進行動畫設計工作。工作期間他有幸看到了大量傳統(tǒng)美術的內部參考書籍,“這些都是不對外銷售的內部書籍,很多中國古典美術的紋樣、形象都是我之前從未見過的,這給了我極大的震撼?!秉S亮以自己的經歷為例,“只要為學生打開一扇門,他們自然會去探索,畢竟創(chuàng)作者和自己的文化背景是割舍不斷的,因此學校應更多地為學生提供了解和學習中國傳統(tǒng)美術的機會和條件。”
《中國奇譚》第二集《鵝鵝鵝》的導演、山東師范大學新聞與傳媒學院教師胡睿對此也有相同感受,他兒時在少年宮學習時接受的美術教育為他日后動畫風格的形成奠定了堅實的基礎?!拔覀冃〉臅r候,老師們不需要為稻粱謀,我的老師會很有閑情逸致地泡上一杯茶,開始給我們這些孩子講金農的畫是什么風格,仇英又是什么風格,他在講的時候里邊摻雜了許多故事?!焙Uf,“正是這些故事滋養(yǎng)了我,讓我在創(chuàng)作中很難不對中國繪畫有所表現(xiàn)。”
胡睿的經歷正說明,一方面要加強全民美育,另一方面對于動畫人才的培養(yǎng)更要關注傳統(tǒng)文化精神的傳承。水墨、剪紙、皮影……這些都是形式,對于中國動畫行業(yè)的發(fā)展、對于動畫人才的培養(yǎng),不應停留于中華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術”的層面,既要追求“形似”,更要得其精神。山東工藝美術學院教授顧群業(yè)坦言:“僅從文化脈絡、文化符號的高度去把握和理解‘中國風格’還遠遠不夠,務必腳踏實地,深入地研究造型、色彩等視覺元素和中國傳統(tǒng)美學思維?!?nbsp;
(圖片均由受訪者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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