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2020/10/31 11:39:38 來源:收藏快報 李益炯、李熊熊/浙江
圖1 明清時期德化窯瓷盤
圖1是明清時期德化窯生產(chǎn)的瓷盤。盤中青花圖案較常見,但畫意為何?愛好者卻未必有共識。好在圖中有一句題詞“晨興半炷名香”,為我們解讀畫意提供了線索。
圖2 《集古名公畫式》“蘇東坡賞心十六事”(第四事)畫稿樣式
這幅瓷畫畫面中心有一人物,盤腿坐在地面上,左手撫膝,右手邊有一摞書,表明他是個好書之人;人物身上一條白色綢褲,一件對襟便服,頭上一頂帶翅官帽,示意此人是個在家的官員。結(jié)合題詞中“晨興”兩字理解,他應(yīng)該是個早晨剛起來的愛好讀書的士大夫。人物的身后畫著一張香案,案上有兩只香爐,一只插著點(diǎn)燃的線香,另一只則燃著塊香,應(yīng)該正是題詞所說的“半炷名香”。此外,近處還有屋壁、欄桿、洞石等,天空中有薄云紅日,說明環(huán)境是園林中的亭閣軒榭一類的場所。
“晨興半炷名香”一語是有出處的,它是明代人總結(jié)的蘇東坡“賞心十六事”之一。說到“賞心十六事”,其實(shí)蘇東坡自己從來沒有如此總結(jié)過。約在明萬歷時期,社會上追求雅致之風(fēng)日盛,有好事者編出“賞心十六事”,寄托到風(fēng)雅才子蘇東坡的名下,“賞心十六事”才流傳開來,成為晚明文人風(fēng)流倜儻的標(biāo)簽。圖1正是借“賞心十六事”之一為主題,創(chuàng)作的一幅瓷畫。圖中人物或是專指蘇東坡,也可能是泛指蘇東坡式的人物。
“晨興半炷名香”的本意是早晨起來點(diǎn)燃半炷名香,這究竟有什么值得開心喜樂的呢?下面我們結(jié)合畫面來說說“晨興半炷名香”的樂趣所在。
古人很早就知道,焚香產(chǎn)生的香氣,有使人頭腦清醒、精神煥發(fā)的作用。明代后期,人們生活條件極大改善,對焚香一事有了更多的講究?!蹲裆斯{》就有一個章節(jié)“論香”專門談?wù)摲傧阒?。其中說到,有一種焚香專門針對醒腦:“玉華香、龍樓香、撒馥蘭香,香之蘊(yùn)藉者也。……蘊(yùn)藉者,坐雨閉關(guān),午睡初足,就案學(xué)書,啜茗味淡,一爐初爇,香靄馥馥撩人,更宜醉筵醒客?!彪m然“論香”這一段說的是午睡起來,讀書之前焚香的妙處,但與“晨興半炷名香”產(chǎn)生醒腦讀書的作用是相同的。
除了幫助讀書人醒腦,古人焚香更看重的還有另一種作用:與天地鬼神溝通。古人認(rèn)為,燃香之后梟梟上升的煙是一種媒介,可將人的愿望上告于天。
晚明時期,焚香祈求上天賜福是民間非常普遍的習(xí)俗。幾乎人人都會焚香,但祈求的境界卻可以有很大的不同。高僧蓮池大師曾寫過一篇《燒香禱愿》文,從中可見一斑:
“予未出家時,上元日,隨眾致香于吳山之三官廟。于時士女雜沓,祝禱之聲如雷。聽之,則求財、求官、求子、求壽者。予再拜長跪而祝曰:‘此上元天官賜福之辰,愚何德而敢望福?福愿加于有德者。其貧窮,我固安之也?!谑菤w而書古詩一律于中堂。詩云:‘每日清晨一炷香,謝天謝地謝三光。為求處處田禾熟,唯愿人人福壽長。國有忠臣扶社稷,家無逆子惱爺娘。四方平定干戈息,我若貧時也不妨?!鄠魇巧蹐蚍蜃?,而未知是否也。嗚呼!人人作如是心,不必官府治之,而天下太平矣。”
從蓮池大師文中可知,普通民眾焚香無非“求財、求官、求子、求壽”,這是一種境界。而蓮池大師所求者則在他引用的一首詩里:“為求處處田禾熟,唯愿人人福壽長。國有忠臣扶社稷,家無逆子惱爺娘。四方平定干戈息,我若貧時也不妨?!憋@然,蓮池所求與眾不同,思想已達(dá)“人我一體”的境界。
蓮池大師引用的詩,真正的作者是“邵堯夫”?!吧蹐蚍颉奔此未笕迳塾?,這首詩是他的《訓(xùn)世孝弟詩十一首》之一。“每日清晨一炷香,謝天謝地謝三光”,這種每天清晨焚香,向上天祈求賜福于普天之下的做法,被后世許多憂國憂民者仿效。瓷畫圖1中的“晨興半炷名香”應(yīng)該也有這一層意思在里面。
那么,圖1中人物“晨興”點(diǎn)“半炷名香”,究竟是為了醒腦讀書,還是告天祈福?我們認(rèn)為,兩個目的應(yīng)該都有。人物身邊有一疊書,表明焚香的目的,至少有一部分是為了讀書。但人物周圍有欄桿、洞石等,還能看見天空中的云、日,說明環(huán)境是園林中的亭閣軒榭一類的場所,這樣的場所方便煙氣向天空升騰,又是適合焚香告天的場景。
如果我們把“晨興半炷名香”看作既為醒腦,又為告天未嘗不可。作為一個蘇東坡式的人物,焚香、醒腦、告天完全可以有機(jī)地結(jié)合在一起,它們并不矛盾,反而還是互補(bǔ)的關(guān)系。一個憂國憂民的古代知識分子,通過焚香,醒腦提神是一種物質(zhì)享受,告天祈福是一種精神升華,當(dāng)兩者結(jié)合在一起,就達(dá)到了他所理想的身心愉悅的狀態(tài)!
最后說說“晨興半炷名香”的一個歧義問題?!懊恪倍?,現(xiàn)在網(wǎng)絡(luò)上有許多人寫成“茗香”,這是一個誤解。“茗”的本義是“茶”,“茗香”也就是“茶香”。這樣,全句就被解釋成了早晨起來喝一杯香茶了?!败恪迸c“名香”完全是兩碼事,為什么會出現(xiàn)這樣的歧義呢?很可能在另一個與晚明不同背景的社會環(huán)境下,有人認(rèn)為喝茶的樂趣比焚香更值得稱道,故意把“名香”改為“茗香”。后人不明就里將錯就錯,才使錯誤流傳至今。
其實(shí)要辨別對錯不是難事。“晨興半炷茗香”中的“炷”字本來就是用于焚香的專用量詞,根本不能用來形容茶水。所以從語義邏輯分析,“晨興半炷茗香”是有語病的,而“晨興半炷名香”才是通順的。
再從實(shí)物看,圖1這幅晚明的瓷畫,無論是畫的內(nèi)容還是題詞,都明明白白地是在表現(xiàn)“晨興半炷名香”。
我們還可以再看看明清之際編印的畫譜類圖書。如草坪山人輯錄的《集古名公畫式》,書中收有“蘇東坡賞心十六事”畫稿樣式,其中第四事的畫式見圖2。圖2的題名很明確,是“清晨半炷名香”,畫式與圖1瓷畫雖有不同,畫意則是完全一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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