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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中期民窯瓷畫《鳳凰擇日圖》中的百姓情思

時間:2020/6/25 17:04:18  來源:收藏快報 李益炯、李熊熊/浙江

圖1

  圖1、圖2是兩塊青花盤的殘片。從瓷片的工藝特征和青料發(fā)色看,應(yīng)是明代中期的民窯產(chǎn)品。這兩塊瓷片上所繪的畫案有些相似,但其實畫意有很重要的區(qū)別,值得一說。

圖2

圖3

  我們先來看畫的內(nèi)容。圖1畫的是三只鳳凰,正圍著中央的一個圓圈展翅飛舞。這個圓圈中間寫著一個“日”字,表明它是一個太陽;圓圈外圍有一輪鋸齒狀的邊,是太陽光芒之意;光芒外面還有三朵云起烘托作用。

  圖2畫的是兩只鳳凰,也是圍繞著中央的一個圓圈在飛舞。這圓圈中間寫著一個“擇”字,但圓圈仍然是太陽的意思。這可從圓圈外面有兩朵小云和兩朵大云陪襯看出來。問題是,太陽中間的那個“擇”字是什么意思呢?我們后面將重點討論。

  鳳凰圍著太陽轉(zhuǎn),在中國古代有特定的含義,是比喻君臣關(guān)系。太陽是“君”,鳳凰是“臣”。同樣是明代中期,還有另一種用鳳凰和太陽來表現(xiàn)賢良之臣對皇帝忠心耿耿的瓷畫,即《鳴鳳朝陽圖》(圖3),可作比較。《鳴鳳朝陽圖》是緊跟重大時政事件創(chuàng)作的一幅瓷畫,表現(xiàn)的是嘉靖末年一群忠臣與奸臣嚴(yán)嵩展開斗爭的事跡,所以此圖的重點在刻畫代表忠臣的鳳凰身上。圖中一只高大的鳳凰挺立于一塊巨石之上,象征著忠臣正直清廉、光明磊落的形象;鳳凰頭的上方有一個太陽,太陽用一個圓圈表示,中間寫著一個“日”字。鳳凰的眼睛正關(guān)切地看著太陽,顯示出對皇帝的一片忠心。

  圖1這幅瓷畫雖然畫法與《鳴鳳朝陽圖》有很大的不同,但畫意是基本相同的。三只鳳凰圍繞太陽飛舞,象征一群忠臣對皇帝的擁戴。這種畫意本質(zhì)上體現(xiàn)的是儒家忠君思想。君君臣臣是傳統(tǒng)社會最重要的倫理關(guān)系,只要某人是皇帝,為臣的就要豪不猶豫地去為他賣命,去維護他的地位和利益。儒家甚至有“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的說法,這在很大程度上已經(jīng)是一種愚忠。因為皇帝有好有壞,如果面對一個壞皇帝仍然忠心不二,則有助紂為虐之嫌,反而有害于天下的黎民百姓。

  圖2的畫面元素看上去與圖1相似,但一個“擇”字已經(jīng)將兩圖的立意明顯地區(qū)分了開來。這個“擇”字是“選擇”之意,處在太陽中間,表示這是鳳凰選擇的太陽。我們因此可以將這幅瓷畫稱之為《鳳凰擇日圖》?!而P凰擇日圖》的潛臺詞是鳳凰效忠的是自己選擇的太陽,也就是暗示賢能之臣應(yīng)該向自己中意的皇帝效勞。

  也許有人認為古代皇帝“君權(quán)天授”,為臣的何來選擇的權(quán)利?其實不然。雖說為臣的一般只能向當(dāng)下的皇帝效忠,但不能因此否定中國古人心目中有選擇的意愿存在。更何況群雄割據(jù)、天下大亂之際,賢能之士還不得不選擇自己服膺的主子。即使和平年代,遇到特殊情況,人們也有可能必須作出認誰為主的選擇。

  明代中期瓷畫中出現(xiàn)圖2這樣的“鳳凰擇日”畫意,就是在表達臣民應(yīng)有選擇君主的權(quán)力。這種思想并非憑空而來,而是受當(dāng)時社會兩方面的影響產(chǎn)生出來的。

  第一個方面是于謙之死的影響。正統(tǒng)年間,發(fā)生“土木之變”事件,明英宗被蒙古軍隊抓去。然后,蒙古人押著大明皇帝來到北京城下,要求開門受降。此時于謙以“社稷為重君為輕”作理由,另立景帝,并擊退了蒙古軍隊。沒想到不久英宗被放回來,幾年后又成功復(fù)辟,重新當(dāng)上皇帝。于謙因此被殺,為自己的選擇付出了生命的代價。當(dāng)時有許多人覺得于謙很冤,認為他在特殊形勢下,作出“社稷為重君為輕”的選擇沒有錯。后來明憲宗給于謙平反,算是承認他的選擇合乎社稷利益。

  第二個方面的影響來自當(dāng)時社會上流行的一本小說《三國演義》。三國是中國歷史上群雄并起的年代,《三國演義》里面有許多“擇日”意識存在。比如《三國演義》第三回“議溫明董卓叱丁原 饋金珠李肅說呂布”里講到李肅帶赤兔馬、金珠、玉帶等禮物去勸說呂布歸順董卓,兩人有下面這段對話:

  肅曰:“賢弟有擎天駕海之才,四海孰不欽敬?功名富貴,如探囊取物,何言無奈,而在人之下乎?”布曰:“恨不逢其主耳?!泵C笑曰:“‘良禽擇木而棲,賢臣擇主而事?!姍C不早,悔之晚矣?!?

  這段對話里的“良禽擇木而棲,賢臣擇主而事”一語,不光說動呂布改換門庭投靠董卓,對小說的讀者來說應(yīng)該也是頗有啟發(fā)。誰說為臣的一定要從一而終?有機會投奔明主,就應(yīng)及早行動。雖然后來的事實證明,董卓也不是什么明主,但“良禽擇木而棲,賢臣擇主而事”的理還是被民眾接受的。

  瓷畫《鳳凰擇日圖》的創(chuàng)意源頭可以說直接來自“良禽擇木而棲,賢臣擇主而事”這兩句話。鳳凰是“良禽”,太陽是“主”,兩者共同構(gòu)成了圖2的主要元素。而太陽中間的那個“擇”字,是兩句話的核心觀念之所在。

  其實孟子早就說過“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這樣的話。但在皇權(quán)社會,官方往往只講忠君,避談“民為貴”。瓷畫《鳳凰擇日圖》一個“擇”字,將明代臣民的選擇意識突出了出來。忠君不再是無條件的行為,在“忠”的過程中,人們可以有自己的是非判斷和進退選擇。這種選擇意識在中國古代皇權(quán)社會不絕如縷,可以說是中國近代民權(quán)思想崛起的先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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