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2020/4/22 12:18:17 來源:紫砂之家
閔榮彬:《亞明四方》
紫砂的心脆蹦蹦的,一碰就碎。
四爺捧著碎片,手枯枝般地抖動著,我知道他是在心疼那方曾經(jīng)活在他心里的壺,有些不舍,更有不甘。
四爺嗜茶,一生多與茶、書相伴,生命里兩樣都不可缺,這在我們那個只有幾千人靠土里刨食的小鎮(zhèn)來說,他算得上異類。
四爺飽讀詩書,年輕時也稱得上是風(fēng)光無限,在別人都在饑餓中掙扎的時候,他憑借著黃埔軍校畢業(yè)的父親在南京讀了書,有了自己最美好的初戀。然而,后來命運(yùn)一次次地捉弄他,先是自己心愛的人棄他而去,接著是他唯一的掌上明珠也遠(yuǎn)走天國,他就像戰(zhàn)場上敗下陣的士兵,一路退下來,一直退到生命的原點(diǎn),那個有上百年歷史的老宅里。
鄉(xiāng)親是厚道的,歷年的運(yùn)動,他都沒有受到?jīng)_擊,原因很簡單,他教了一輩子書,幾乎所有的中年人都是他的學(xué)生。
我對四爺?shù)牧私馐俏易x中學(xué)的時候,我沒想到,在我們那個偏遠(yuǎn)的小村,居然還會有留著齊耳短發(fā)和胡須的男人,也是好奇,也許是出于對本家的尊重,我發(fā)現(xiàn)這個老頭的歷史課講得精彩絕倫,更像是在說書。就是那一刻,我注意到他執(zhí)在手里的紫砂壺,那么圓潤,那么亮澤。
于是,我立馬對他有雅致于心的感覺。
素雅的心致是相通的,四爺會經(jīng)常帶我們一群孩子在他的老院子品茗。這個時候,我們明白了什么是文人,什么是雅致。那么多的書,那么多的壺,我們從沒有見過。
茶是熱騰騰的,綠的盈人,紅的厚實(shí),白的清脆。一種茶,一把壺,一顆心,都在茶里,都在香里。雖然我們不懂茶,但我們的心是暖的。
我終于頓悟出這一生就是相逢,相逢的這一天,你恰好來,我恰好在的含義,也感悟出坐在對面的這樣一個出身不好的舊文人一次次躲過浩劫的道理。四爺可謂用心良苦,紫砂的心滋潤過小鎮(zhèn)多少的人,天知道。
茶是用來喝的,人是用來品的。四爺?shù)倪@句話我牢記著,也一直很受用。
四爺孤傲。一生讀書,骨子里的學(xué)問自然不是常人能理解的,他眼里的粗人不是鎮(zhèn)上的種田人,可能是他的那雙大手浸染了紫砂太多的泥土香氣。
四爺退休的時候依然被學(xué)校返聘教歷史,他一生鐘情于那個三尺講臺,與紫砂相伴,與學(xué)子相伴,樂趣在哪兒,只有他自己清楚。
多年以后,我們從收藏紫砂的販子口中了解了四爺?shù)淖仙皦?,他那些壺跟隨了他一生,就如他這個人,把平常的日子當(dāng)作節(jié)日過,生活既多彩又有趣。
四爺走了,連同那把破碎的紫砂一起走的,我們都不覺得突然,也不覺得遺憾,我們知道,他那顆紫砂的心還活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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