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2020/1/30 15:45:27 來源:中國藝術(shù)報
十二生肖的說法至遲到漢代已成形,子鼠排第一,有很多種解釋,有人認(rèn)為,十二生肖是依照動物出沒和活動的時間規(guī)律與地支對應(yīng)排列的。如子時,夜深人靜,正是老鼠最活躍的時候,而丑時牛準(zhǔn)備出耕,所以子鼠,丑牛,其余以此類推。又“天開于子,不耗則其氣不開” ,子鼠憑借其鋼鐵一樣堅硬的牙齒,將混沌一團(tuán)的天地咬開,形成世界,拜“鼠咬天開”所賜,鼠作為創(chuàng)世神才有資格位列十二生肖之首。
鼠不入流,這話適用于明以前的藝術(shù)圈。商周青銅器中,聽說過四羊方尊、豕形銅尊,沒見過拿鼠尊來盛酒的。兩漢陶器中,豬、羊、馬、狗、雞、鴨常見,少有鼠的身影,唐人韓滉《五牛圖》位列十大傳世名畫之首,老鼠呢?據(jù)說唐人邊鸞畫了幅《石榴猴鼠圖》 ,宋徽宗趙佶組織編纂宮廷藏畫譜錄《宣和畫譜》時,提了一嘴,想必是見過的,但邊鸞以善花鳥著稱,這畫肯定是比不過《五牛圖》的。
《宣和畫譜》中,畫科被分為十門:道釋、人物、宮室、番族、龍魚、山水、畜獸、花鳥、墨竹、蔬菜,《石榴猴鼠圖》被列入“花鳥”卷里,“畜獸”里盡是些《牧牛圖》 《乳虎圖》 《寫犬圖》 《貓竹圖》 ,老鼠不在畜獸門里,連它的對手貓都不如,為何會落得這般田地?元人吳師道有一席話說得很是在理,他說,北宋徐崇嗣畫了一幅《茄鼠圖》,南宋宮廷畫家李安忠亦有《鼠啖荔枝》問世,世上可描畫對象那么多,偏偏二人選擇以鼠為畫,實是怪事,要不是他們有能使老鼠從可憎到可玩轉(zhuǎn)變的魔力,怕是也不會被后人知曉,可惜上述作品今已不存。
“老鼠過街,人人喊打” ,人人都知,少有人知的是,老鼠的歷史遠(yuǎn)比我們想象中還要久遠(yuǎn),若是從其祖先(嚙齒類動物)東方曉鼠出現(xiàn)的時代開始算起,距今已有5000多萬年了,到如今遍布除南極以外的世界任何一個角落,鼠之繁衍力、適應(yīng)力之強(qiáng),連人都不得不佩服,而人鼠之間相愛相殺的歷史或許可從史前時代的遺址中窺得端倪。
50萬年前,“北京人”在猿人洞東坡里留下大量如今可鑒別的鼠類化石,六米多厚的灰燼層中,盡是燒焦的鼠骨,可以想象我們祖先在熊熊火堆上熏烤食用老鼠的情形,對他們而言,這是性價比最高的肉食品,獲取方式簡單,只需挖鼠窩即可。而從其他地區(qū)出土的家鼠、竹鼠、黑鼠、田鼠等骨骼化石來看,食鼠這一飲食習(xí)慣在史前時代的東亞大陸曾廣泛存在,一直到殷商時期亦是如此,只是周以后,隨著牛羊等大牲畜漸被人們重視,“身無四兩肉”的老鼠被淘汰,食鼠者漸少。
甲骨文中,“鼠”字十分形象:長長的尾巴,尖尖的小嘴。整個字體豎立起來,古人不忘在老鼠嘴旁附上三點,意為老鼠吃剩的食物殘渣,偷吃本性昭然若揭。滅鼠,在漢代社會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概因它偷吃糧食、咬壞衣物。滅鼠手段很簡單,無非挖洞煙熏,或是派出貓狗,捉拿耗子。漢畫像石中,老鼠以獵物的形象出現(xiàn),要么是一只狗蹲坐,嘴里銜鼠的情形,要么是漢人版本的“貓捉老鼠” 。享受“主角”待遇的有那么一次,一位不知名的漢代工匠將其吞食葡萄的樣子制作成銅塑, 1976年被考古工作人員發(fā)掘于陜西興平縣,瞧那曲成弓狀,四肢蜷曲,長尾后揚的小樣,你怎么也不會將它與十二生肖之首聯(lián)系起來。
十二生肖的說法至遲到漢代已成形,子鼠排第一,有很多種解釋,有人認(rèn)為,十二生肖是依照動物出沒和活動的時間規(guī)律與地支對應(yīng)排列的。如子時,夜深人靜,正是老鼠最活躍的時候,而丑時牛準(zhǔn)備出耕,所以子鼠,丑牛,其余以此類推。又“天開于子,不耗則其氣不開” ,子鼠憑借其鋼鐵一樣堅硬的牙齒,將混沌一團(tuán)的天地咬開,形成世界,拜“鼠咬天開”所賜,鼠作為創(chuàng)世神才有資格位列十二生肖之首。
傳說的形成正是因為后人不知道前人為何要如此做,便編出種種故事來解釋其合理性,說多了,自然也就信了。披上“創(chuàng)世”外衣的子鼠形象不再可憐巴巴,在漢畫像石中反倒以威猛示人,似乎理應(yīng)受到敬奉。至今每年正月北方祭祀倉神,祈求倉廩足、財源滾進(jìn)時,少不了配享流年星宿之大耗星君,就是因為糧倉最怕老鼠,祭出掌管老鼠的大耗星君,想必碩鼠有所忌憚。
說來矛盾,一方面,人們對老鼠避之不及,生怕它搞破壞;另一方面,民俗、宗教文化中又總少不了它的身影,畢竟,有鼠就意味著有糧食,鼠是富的代名詞,是財寶與財神的象征,而“鼠的嘰嘰聲像數(shù)錢” ,從鼠“數(shù)錢之聲”又能引申到錢鼠、財神。上海博物館日前特別舉辦的“靈鼠兆豐年——鼠年迎春特展”中,有那么一尊銅鎏金持鼠黃財神像頗為亮眼,放置在大廳正中央,湊近一看,護(hù)法神祇左手正握著一只吐寶鼠,隨時準(zhǔn)備口吐摩尼寶珠。佛教“四大天王”中,多聞天王以“守護(hù)與財富之神”著稱,其最初形象為右手托寶塔,左手持三叉戟,為托塔天王原型。佛教傳入中國后,多聞天王手上多了只能吐寶珠的老鼠,源源不斷的奇珍異寶從神鼠口中吐出,成為其顯著標(biāo)志。
傳說,唐天寶年間,吐蕃等國常犯唐朝邊境,皇帝向印度高僧求助,祈求多聞天王護(hù)持。很快,天兵天將出現(xiàn)在邊境云霧間,金光四射間,只見一群“金鼠”竄入敵營,咬斷蕃兵弓弦,被陣勢嚇怕了的蕃兵節(jié)節(jié)敗退,多聞天王獲封戰(zhàn)神稱號。
仿佛子鼠天生有神力,在十二生肖中,能堪驅(qū)邪納吉、安魂引魂鎮(zhèn)墓的重任,鼠首人身俑最早出現(xiàn)于隋朝,鼠首人身、長袍寬帶的裝扮此后都沒怎么變過,只是看起來相當(dāng)滑稽,到宋遼時期,生肖俑干脆舍棄獸首,跟人像沒區(qū)別,只是在人像手中或是冠帽頂端放上老鼠,作為象征。鼠首造型中,最有名的莫過于中國國家博物館那尊圓明園獸首,漂泊海外153年,終于回家,當(dāng)年郎世寧設(shè)計它時也不會料到此后的坎坷命運。
郎世寧作為清宮畫家,畫過不少動物:馬、羊、狗、鹿、鶴、孔雀、熊……唯獨沒畫過老鼠,拋開十二生肖的身份,就那賊眉鼠眼的樣,誰愛畫呢?明朝皇帝朱瞻基怕是皇帝中的第一位也是唯一一位。朱瞻基是朱元璋的曾孫,平時喜好斗斗蟋蟀、畫畫花鳥,畫作雖沒有趙佶的名氣大,但也不乏追捧者,他喜好與臣同樂,時常將自己畫作賜予功臣。據(jù)專家推測,故宮博物院藏的《三鼠圖》很可能就是他賞賜給屬鼠的臣下的。
《三鼠圖》卷分三幅: 《苦瓜鼠圖》 《菖蒲鼠荔圖》 《食荔圖》 ,每幅各繪一鼠, 《苦瓜鼠圖》為朱瞻基親筆所繪,是現(xiàn)存最早描繪老鼠的畫作,開此后畫鼠之風(fēng)。
有時候,你不得不佩服古人的聯(lián)想力,老鼠繁殖力之強(qiáng),古人很早就知道,民間流行將多籽的苦瓜與鼠組合在一起,祈求多多得子、早早富足,這便是朱瞻基畫鼠的緣由。 《苦瓜鼠圖》作于其登基后第三年(1427年,明宣德二年) ,彼時他已結(jié)婚多年,原配胡善祥為他生了兩個女兒,偏偏沒有兒子。就在他作《苦瓜鼠圖》當(dāng)年,朱瞻基迎來第一個兒子朱祁鎮(zhèn)(明英宗)的出生,喜悅之情溢于言表,他大筆一揮,“多子”鼠瓜躍于紙上:一只小鼠踞于石上,回頭望著枝葉茂盛、攀滿竹枝的苦瓜藤,靈巧生動??粗@樣一只可愛的老鼠,你怎么會舍得打它呢?朱瞻基在藝術(shù)上敢為前人所不為之處就在于此,他善于捕捉老鼠的靈性,從常人不愿表現(xiàn)的客觀對象中發(fā)現(xiàn)審美價值,難怪其御筆之下的任何物象都有人稱道。
上有所好,下必甚焉,明宣宗之后,老鼠成宮廷畫師繆斯,各類藝術(shù)形象常見紙端。明宣宗年間入值內(nèi)廷的畫家孫隆《花鳥草蟲圖》中有一則《鼠瓜圖》,繪一后腿立起的田鼠,蹲坐在西瓜地里,用前爪啃食著瓜瓤,眼睛不時盯住前方碩大的西瓜,盤算著什么時候才能把它吃完,吃貨的模樣著實惹人憐愛。八大山人朱耷亦繪有《瓜鼠圖》 ,只不過此瓜非彼瓜,小小老鼠蹲在碩大冬瓜上,有一種反差萌,它不吃瓜、不翻白眼,炯炯有神注視著前方,似要與全世界為敵,畫家的清高、孤傲躍然紙上。
畫家畫鼠,用意不在鼠身上,而是借題發(fā)揮,直抒胸臆,諷刺人間,這事齊白石不少干。齊白石畫蝦是一絕,畫鼠自成一格,還因此得了個“鼠畫家”的稱號,一方面與他屬鼠(出生于1864甲子鼠年)有關(guān);另一方面源自鄉(xiāng)下老農(nóng)對現(xiàn)實生活的觀察,以赤子心“化丑為美” ,為平平無奇、面目可憎的老鼠增添諸多趣味。
現(xiàn)在的小孩恐怕難以理解兒歌里唱的“小老鼠,上燈臺,偷油吃,下不來” ,畢竟距離油燈照明已過去很久,沒事翻翻齊白石畫的老鼠與油燈系列,就能領(lǐng)悟此中深意。據(jù)說齊白石在家中很“照顧”老鼠,每見鼠影來來去去,即便咬壞衣物,殃及畫稿筆墨,他也不驅(qū)不趕,口中還輕輕地哼起童謠:“小老鼠,上燈臺,偷油吃,下不來,叫媽媽,媽不來,只好嘰里咕嚕滾下來……”見得多了,入畫的頻率也就多了。
齊白石“北漂”期間,畫過一幅《燈臺三鼠》 ,坦言“余自頗喜之” ,繪有老鼠三只、燈臺一個,書一部,昏暗燈光下,兩只老鼠連一本線裝書都不放過,等著第三只老鼠前來“幫忙” 。此后,“鼠子嚙書”的元素,齊白石畫了很多次,嚙書也好,翻油燈也罷,雖無奈,但畫家很難對鼠生恨,因為“寒門只打一錢油” ,畫家還操起“哪能供得鼠子飽”的心來。有一回,他又開始畫油燈下的老鼠,剛好善畫貓的徐悲鴻前來拜訪,隨手變出一只貓,將鼠置于爪下,一幅燈鼠圖瞬時變成“貓抓老鼠” ,另一鼠倉皇而逃,只留下長長的尾巴和后爪,引人遐想……
當(dāng)然,白石老人也有憤怒、不滿的時候,抗戰(zhàn)期間,北京淪陷,日軍肆意殺戮、瘋狂掠奪,齊白石以老鼠和螃蟹諷刺日軍侵略行為,在《群鼠圖》上題詩,“群鼠群鼠,何多如許!何鬧如許!既嚙我果,又剝我黍。燭炧燈殘?zhí)煊?,?yán)冬已換五更鼓。 ”將老鼠推向反面。有人曾勸他明哲保身,被他一口回絕:“殘年遭亂,死何足惜,拼著一條老命,還有什么可怕的呢? ”他這一生確實夠長, 90歲時還沒有扔下畫筆,為“谷平先生畫鼠八頁” ,將老頑童般的天真詼諧、世事洞達(dá),傾注在8只形態(tài)各異的老鼠身上,似乎有意以此作為自己平生畫鼠的總結(jié)。翻看這本《畫鼠冊》 :它們有的啃著花生、蘿卜,有的爬上桿秤“自稱” ,有的偷偷觀察油燈,有的費力扒著南瓜……很少有人不會被這8只精靈鼠所折服。
如果說齊白石的老鼠還有點鼠樣,那在“無愁河的浪蕩漢子”黃永玉筆下,話多、動作夸張的老鼠沒了鼠樣,卻自成一派,風(fēng)趣幽默。黃永玉剛好比齊白石晚生一甲子,同是屬鼠的人,卻不放過任何一次“黑”鼠的機(jī)會。比如《我丑,我媽喜歡》系列,主角是一只大眼、大耳、圓滾滾的老鼠,在另一幅畫里,一只吃得太飽的老鼠把老鼠夾子當(dāng)成了健身器材,為了消耗掉過剩的脂肪??雌饋頊剀昂椭C的貓遛鼠畫面,黃老題詞,“ (傻鼠)也不想一想,她(肥貓)為什么對你這么好? ”而在《咱倆合資買只寵物好不好》中,什么樣的老鼠能膽大包天到花500元買只籠子里的貓當(dāng)寵物?鼠的形象何其生動,又總是缺了一根筋,也只有被稱為“鬼才”的人才會生出種種奇思妙想。
庚子鼠年到來,但愿這位迎來本命年的“90后”繼續(xù)保有童真,做個有趣的老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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