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2020/1/5 14:56:16 來源:收藏快報 李益炯、李熊熊/浙江杭州
圖1 明晚期《東坡赤壁圖》瓷片
明末到清前期,瓷畫中經(jīng)常出現(xiàn)的一個重要品種是《東坡赤壁圖》。這種圖早期的樣式如圖1,大約出現(xiàn)于明晚期,畫法比較簡單。圖中以一座石壁代表赤壁;石壁旁有一條小船,船中坐一個點景人物,應(yīng)該是蘇東坡的意思;天上有一輪明月,表示東坡游赤壁的時間是在夜里。
圖2 清康熙《東坡赤壁圖》瓷片
圖3 清康熙《東坡赤壁圖》瓷片
圖4 清中期《東坡赤壁圖》瓷片
圖2、圖3是康熙時期常見的一種《東坡赤壁圖》,出現(xiàn)于器物外壁,畫蘇東坡與兩位友人在船上飲酒、談天的場景。畫面中心的主要人物頭戴一種特殊樣式的帽子,史稱“東坡巾”?!皷|坡巾”是蘇東坡發(fā)明的,用在這里是示意此人為蘇東坡。這種圖往往只占器壁的半幅,另半幅用來題寫蘇東坡名作《赤壁賦》的文字。
圖4是清代中期的一種《東坡赤壁圖》,畫的右側(cè)也是用高矗的石壁來表明地點在赤壁;水面上的游船及船上的游客和船夫畫得比較醒目,中間那人身形稍大,其他人正在看著他發(fā)議論,以此表明他是主角蘇東坡;天上也用一輪明月來點明這船人在夜游。
蘇東坡寫《赤壁賦》是中國文學(xué)史上的一段佳話,將這件事轉(zhuǎn)化成繪畫作品并無不可。問題是為什么在明末和清前期的瓷器上,這個主題的瓷畫會大量出現(xiàn)?這其中的奧妙,我們可以從赤壁大戰(zhàn)和蘇東坡的《赤壁賦》說起。
赤壁是長江邊上的一處地名,東漢末年孫劉聯(lián)軍與曹操大軍曾在那里發(fā)生過一場大戰(zhàn)。戰(zhàn)役以周瑜火燒曹營,擊敗曹軍而結(jié)束。從此奠定了三國鼎足之勢。
因年代久遠(yuǎn),赤壁古戰(zhàn)場究竟在哪個位置,漸漸地就不太說得清楚了。唐代的《元和郡縣圖志》稱:“赤壁山在蒲圻縣西一百二十里,北臨大江,其北岸即烏林,即周瑜用黃蓋策,焚曹公舟船敗走處。”現(xiàn)代專家考證,一般也認(rèn)可這個記載,故1998年湖北省蒲圻市正式改名為赤壁市。
但宋代的蘇東坡在貶謫黃州時卻認(rèn)為赤壁在黃州,并寫下以赤壁為主題的一詞二賦。蘇東坡的認(rèn)定也有一定理由:因黃州的長江邊上有一塊火紅色的大石壁,與“赤壁”之意正相合。
黃州在武漢的下游,蒲圻在武漢的上游,區(qū)別是明顯的。但中國古人對事實真相往往并不看重,而對有名人效應(yīng)的事情卻趨之若鶩。所以,自從蘇東坡寫下兩篇《赤壁賦》,黃州赤壁的名聲很快就超過了蒲圻赤壁。宋代詩人王炎曾在一幅“赤壁圖”上題寫過一首詩:“烏林赤壁事已陳,黃州赤壁天下聞。東坡居士妙言語,賦到此翁無古人。”說的就是自從蘇東坡寫下赤壁二賦,“黃州赤壁”風(fēng)頭蓋過了“烏林(蒲圻)赤壁”的事實。
蘇東坡的《赤壁賦》為什么影響這么大?原因在于《赤壁賦》中記錄了蘇東坡與客人的一場著名對話。這段對話先是客人感嘆:赤壁是曹操、周瑜之輩當(dāng)年大戰(zhàn)之地,他們“固一世之雄也,而今安在哉?”而我們?nèi)缃瘛皾O樵于江渚之上”,駕一葉扁舟,喝喝小酒,雖然快活,也如“蜉蝣”一般生命短暫,做人只能“哀吾生之須臾,羨長江之無窮?!?
蘇東坡接過客人的話題,也發(fā)了一通議論。他先以水、月為喻,總結(jié)出一條哲理:“蓋將自其變者而觀之,則天地曾不能以一瞬;自其不變者而觀之,則物與我皆無盡也,而又何羨乎!”接著又說:“且夫天地之間,物各有主,茍非吾之所有,雖一毫而莫取。惟江上之清風(fēng),與山間之明月,耳得之而為聲,目遇之而成色,取之無禁,用之不竭,是造物者之無盡藏也,而吾與子之所共適。”大意是:不是我的東西就不要去爭奪,江上清風(fēng)、山間明月是造物主給我們的無盡寶藏,我們得到這些就可以滿足了。
蘇東坡在《赤壁賦》中的感悟?qū)笫牢娜擞绊懢薮蟆4蠹覍Τ啾诖髴?zhàn)中的成敗得失漸漸地不感興趣了,對怎樣把握生命的意義卻有了強(qiáng)烈的共鳴。元初文學(xué)家戴表元寫過一首名為《題赤壁圖》的詩:“千載英雄事已休,獨余明月照江流。畫圖不盡當(dāng)年恨,卻寫蘇家赤壁游?!痹嫾亿w孟頫也寫過一首詩:“周郎赤壁走曹公,萬里江流斗兩雄。蘇子賦成奇?zhèn)ド?,長教人想謫仙風(fēng)?!北磉_(dá)的都是對蘇東坡《赤壁賦》思想的認(rèn)同。
明清之際瓷畫《東坡赤壁圖》的大量出現(xiàn),其實是與長期戰(zhàn)亂有關(guān)。在長期戰(zhàn)亂之后,越來越多的人想明白了:為一個政權(quán)爭奪得你死我活,又何必呢?金戈鐵馬,蓋世英豪,最終有誰能得到永恒的勝利?“天地之間,物各有主,茍非吾之所有,雖一毫而莫取?!辈蝗 胺俏帷敝?,不等于自己就沒有東西,“江上之清風(fēng),與山間之明月,耳得之而為聲,目遇之而成色,取之無禁,用之不竭?!闭沁@種人生哲理,打動了大眾飽嘗戰(zhàn)亂之苦的心。何不放下爭斗,去享受逍遙自在的生活!所以,人們欣賞瓷畫《東坡赤壁圖》,本質(zhì)上是厭戰(zhàn)反戰(zhàn)、民心思安的文化現(xiàn)象。
另外值得注意的是:瓷畫史上使用長篇文字與畫面配合,就是從清初《東坡赤壁圖》開始的。這種做法的目的,是要暗示《赤壁賦》的文意在這幅瓷畫中具有特別重要的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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