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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竹何以成“派”——文同與“湖州竹派”

時間:2019/6/24 21:19:40  來源:中國文化報

墨竹圖  宋 文同

   關(guān)于中國墨竹的起源之說大概有三種:第一種亦即比較普遍的說法是起于唐明皇李隆基,元張退公《墨竹記》:“夫墨竹者,肇自明皇,后傳蕭悅,因觀竹影而得意?!倍f是起于吳道子,元李衎在《竹譜詳錄》中說:“墨竹亦起于唐,而源流未審。……黃太史疑出于吳道子。”三說是起于五代時蜀國的李夫人,《圖繪寶鑒》卷二記載:“李夫人……月夕獨坐南軒,竹影婆娑可喜,即起揮毫濡墨,模寫窗紙上……自是人間往往效之,遂有墨竹?!逼渌愃频恼f法還不少,可謂眾說紛紜,莫衷一是,又缺少實物佐證,傳為南唐李頗的《風(fēng)竹圖》,也仍存在著爭議。但從實物與文獻的綜合考察分析,墨竹起源于唐五代之間,應(yīng)該是可信的。

   至于墨竹畫之創(chuàng)立系由“月影”“日影”“燈影”的啟發(fā),也多見于記錄。北宋郭熙曾在《林泉高致》中說:“夫畫竹者,取一枝竹,因月夜照其影于素壁之上,則竹之真影出矣?!痹钚b在《竹譜詳錄》序中記載金朝王庭筠畫竹云:“黃華老人(王庭筠號)雖宗文,每燈下照竹枝模影寫真?!蹦纤侮愑葜嘣疲骸懊恳娭?,折小枝,就日影視之,皆欲精到?!敝钡角宕嵃鍢蜃灶}畫竹猶稱:“凡我畫竹,無所師承,多得于紙窗粉壁日光月影中?!笨梢娨烙皩懼?,不僅啟發(fā)了墨竹畫的生成,而且一直都是墨竹畫家獲取創(chuàng)作靈感的一種天然資源。涓流入海,代代相傳,墨竹繪畫成為中國文人畫極為重要的一脈延至今日,并被賦予高風(fēng)亮節(jié)、虛心上進、凌寒不凋高尚品格的象征。其若晉代王子猷曰:“寧可食無肉,不可居無竹,食無肉,使人瘦,居無竹,使人俗。”中國文人寓情于物,張揚文化精神,將墨竹畫推向了道德的高地和藝術(shù)的巔峰,在后來逐步形成的梅蘭竹菊“四君子”中,成為存世作品最多、水平也最高的一個品類。

   從繪畫史角度看,中國墨竹畫科的出現(xiàn)要遠早于“湖州竹派”,它與“湖州竹派”并非是一個完全重疊的概念。中國墨竹繪畫雖“亦起于唐,而源流未審”,但“湖州竹派”起始于北宋,因文同而開宗立派,卻是十分明確的。

   文同(1018—1079),字與可,梓州永泰(今四川鹽亭東)人?!端问贰の耐瑐鳌酚涊d:“元豐初,知湖州。明年,至陳州宛丘驛,忽留不行,沐浴衣冠正坐而卒。”蘇軾在《文與可筼筜谷偃竹記》中云:“元豐二年正月二十日,與可歿于陳州?!闭f明文同在赴任湖州途中去世,并沒有到過湖州,但依舊例而被稱“文湖州”。蘇軾曾說:“與可以書遺余曰:近語士大夫,吾墨竹一派,近在彭城?!庇终f明文同本人并沒有自命“湖州竹派”。但蘇軾與文同是表兄弟,感情非常親密,而且自謂“吾為墨竹,盡得與可之法”(見鄧椿《畫繼》卷三);在元豐二年(1079)文同“知湖州”途中去世,蘇軾即接任湖州知州事;又蘇軾《次韻子由題憩寂圖后》云:“東坡雖是湖州派,竹石風(fēng)流各一時。”所以關(guān)于“湖州竹派”的命名出于蘇軾,應(yīng)該是比較合理和可信的。明代蓮儒曾撰《湖州竹派》一卷,列敘文同以下畫竹者二十五人,近代有人以之判定“湖州竹派”一詞出自明代蓮儒,并非允當(dāng)。

   所謂文同“湖州竹派”,有其獨特的技與道的內(nèi)涵,并非是一個可以泛化的概念,絕不是歷史上所有用墨畫的竹子都能歸納為“湖州竹派”的,文同之前如此,文同之后亦如此。

   墨竹這種表現(xiàn)手法并非文同原創(chuàng),但為什么在歷史上,文同會被一致公認推崇為墨竹繪畫鼻祖呢?我認為其主要原因有兩個方面:一是文同“吾乃者學(xué)道未至,意有所不適而無所遣之,故一發(fā)于墨竹”的文化精神。宋代葛勝仲在《丹陽集》卷十三就說:“造物亭毒之妙,此君能發(fā)之;此君生植之妙,與可墨君能發(fā)之;與可墨君之妙,東坡詩文能發(fā)之?!苯岁悗熢舱f:“至文湖州竹派,開元明之法門,當(dāng)時東坡識其妙趣?!睙o論蘇軾是出于什么原因推崇文同和“湖州竹派”,客觀上講,“文同的竹,蘇軾的文”是“湖州竹派”的本質(zhì)核心。二是文同畫竹的高超繪畫表現(xiàn)技巧和藝術(shù)水平。正如元李衎在《竹譜詳錄》中所言:“文湖州最后出,不異杲日升空,爝火俱息,黃鐘一振,瓦釜失聲?!碧热粑耐嫷哪瘢瑑H僅是停留在精神層面,繪畫技巧上無以服眾,那何來“黃鐘一振,瓦釜失聲”呢?因此,文同畫竹的高超繪畫技巧和風(fēng)格也是我們判別是否“湖州竹派”的重要標準之一。

   文同的“湖州竹派”在繪畫風(fēng)格上一脈相承,相較明清時期則更注重觀察和寫生,表現(xiàn)手法上趨于嚴謹和工整,是道與技、形與神、文心與藝術(shù)的高度融合,且宋元時期,長于畫竹的“單科”大家輩出,這是明清之際所不及的。

   “湖州竹派”之發(fā)展,既有繼承,也有出新,絕非守成不變。北宋文同時期的“湖州竹派”就與元明時期多有不同,“湖州竹派”在各個時期所呈現(xiàn)出的不同風(fēng)格面貌和精神氣質(zhì),以及不斷豐富的內(nèi)涵,成就了“湖州竹派”在中國墨竹畫史上的巔峰地位。

   明代夏昶之后,并非沒有人再去學(xué)習(xí)文同“湖州竹派”的畫法,但在繪畫水平上相去甚遠,在作者和作品的規(guī)模上也不足以形成有時代影響力的派系,墨竹畫的主導(dǎo)方向也轉(zhuǎn)入了大寫一路,失去了“湖州竹派”沉穩(wěn)清雅的流派風(fēng)格特征。所以,嚴格意義上講,不能歸入“湖州竹派”之列。因此在我看來,文同的“湖州竹派”應(yīng)以夏仲昭為殿軍,其后雖繁花紛陳,各盡其姿,終無復(fù)“湖州竹派”在中國墨竹畫史上那一段別樣的精彩。

   (作者系中國美術(shù)學(xué)院教授,題為編者所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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