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2019/2/2 19:12:26 來源:傳承文化公益?zhèn)鞑?/span>
米芾對《書譜》的師法淺析
米芾大概是每個書法學習者都繞不過去的人物。一則米芾是中國書法史上為數(shù)不多的專業(yè)書家之一,是當時畫院的書畫博士,亦即專業(yè)書畫家;二則其行書技法豐富,八面出鋒,個人風格突出,跟從者甚眾,有評家甚至認為其技法的豐富性和難度超過了“二王”;三者書論影響深遠,一部《海岳名言》,雄睨古今。且好非古人,就連“顏柳”都被罵為丑怪惡札之祖,遑論他人。
米芾自言學書集古字、宗羲獻,遍學百家。但他究竟學過哪家哪派,眾說紛紜。竊以為米芾在唐人孫過庭身上下過大功夫。
孫過庭,唐代草書家,吳郡富陽人(一作陳留人)。曾任右衛(wèi)胄參軍,率府錄事參軍,博雅好古,擅草書。師承“二王”,筆勢堅勁,直逼羲獻,有墨跡《書譜》傳世。大詩人陳子昂在為他所做的 《魏率府孫錄事文》中說“元常既歿,墨妙不傳,君之遺翰,曠代同仙?!卑褜O過庭同三國時期的大書家楷書鼻祖鐘繇相提并論,足見初唐人對他評價之高。以孫過庭在當時的書法影響和聲譽,以及米芾對其他人的貶抑,我認為米芾對孫過庭書法的師承關系上有緊密聯(lián)系。
一、米芾有學習孫過庭的可能和便利
米芾宗法羲獻,必然要尋求范本。唐時晉朝名家名帖已入內(nèi)府,一般人不易得見,加之以朝代更迭,文物汩失。東坡云:“自顏柳氏沒,筆法衰絕,加之唐末喪亂,人物凋落、磨滅。五代文采風流,掃地盡矣?!逼鋾r,唐人顏柳書跡也不易見到,更不要說“二王”真跡了。
淳化、大觀年間,皇宋曾刻包括二王在內(nèi)的名臣書跡,拓賜臣下。但并沒有證據(jù)證明米芾學習了“淳化、大觀”帖。如果說米芾要選擇一名師者,首選應該是孫過庭。
孫過庭是初唐“二王”筆法的不二傳人,米芾就說他的草書得二王法者,無出其右。米芾大罵前人,于唐人更甚,旭、素、顏、柳都不置眼角,唯獨無文獻記載其非語孫過庭,足見米芾是十足的“孫粉”,自然有棄顏柳而師孫過庭的可能性。
當時《書譜》真跡在米芾摯友薛紹彭手上,薛紹彭字道祖,長安人,書宗“二王”有令名,與米芾相頡頏,人稱“米薛”。薛與米詩酒唱和,析書賞畫,關系非同一般。米芾曾有兩句詩寫自己與薛紹彭的關系“米薛與薛米,兄弟與弟兄”;薛紹彭有一通手札《召飯?zhí)?,其文如下:“元章召飯,吾人可同行否?偶得密云小龍團,當攜往試之。晉帖不惜俱行,若欲得黃筌‘雀竹’,甚不敢吝,叵濟不可使辭,紹彭又上。”此帖除告訴我們米薛賞書析畫之外,還傳遞了一個世俗信息:蹭飯;薛紹彭還有一通手札,講的是與米芾飯后鑒賞書畫的事。足見米薛關系之鐵,非一般友朋可比。米芾對“二王”的頂禮膜拜,會對作為“二王”傳人的孫過庭傳世名跡《書譜》視而不見嗎?答案是否定的。
薛紹彭召飯?zhí)?/P>
既然米芾要學習“二王”,又非議顏柳,又能在摯友薛紹彭處見到《書譜》真跡,那他學習《書譜》的可能性就是非常大的。然而,這只是從外因上得出米芾學習孫過庭的可能,尚不能完全確認米芾對孫過庭的師法。
二、米芾與孫過庭書跡分析比較
既然米芾有學習孫過庭的可能和需求,但他本人并沒有說自己學習過孫過庭。古人對于前人的師法,一直都有一種隱晦的態(tài)度。如“二王”之于白云先生,鐘繇之于韋誕與神人即是一例,米芾也不例外。從他的所述中,也沒聽其明說師法于誰,只言“壯歲未能立家,人謂集古字”,對自己的師承也是顧左右而言他。那我們就用比較學的方法,來探一探他的底蘊,從筆法走勢、用筆技巧、結(jié)字章法、書寫習慣特征諸方面探尋他與孫過庭的師承關系。
米芾有兩通著名手札,《知府帖》《草書帖》,其中用筆習慣與孫過庭《書譜》是相吻合的。如《知府帖》中“一、便、如何”等字;《草書帖》中“轍、草、書”諸字,用筆習慣和孫過庭是一致的。這種和《書譜》書寫習慣相同的證據(jù)在米芾的書帖中比比皆是。雖然一為草體,一為行書,仍然可以清晰地看出其嬗遞的痕跡。
再看米芾的用筆。其中“彈撥”“跳擢”之法,層出于作品。我們看孫過庭《書譜》“彈撥”“跳擢”這樣使筆致活潑線條堅實的筆法是用筆的一貫特色。既然米芾的筆法和孫過庭的筆法一致,其學習的可能性很大。當然 “如有雷同,實屬巧合”也不是不可能。
米芾傳世名帖《苕溪詩》《吳江舟中詩》以及一大批手札,用筆精嚴謹致,線條內(nèi)斂而勁挺,結(jié)構(gòu)精巧如東家之子。人言米芾用筆“八面出鋒,結(jié)字疏散”,實則不然。其線條捆得很緊,如拳之“詠春”,寸勁寸力,在細小的范圍內(nèi)作騰挪擲躍,如聞一多先生所言“帶著鐐銬跳舞”,與《書譜》的線質(zhì)如出一轍。米芾在論書中說“得筆則雖細為髭發(fā),亦圓”。由此可見其論用筆的關鍵在以圓為標準,我們觀察米芾的字確實勢得而畫圓。再觀《書譜》也為勢足而畫圓,與米字筆勢線質(zhì)并無二致。雖行草異體,而質(zhì)格相合,這也是米芾學習過孫過庭的鐵證之一。下圖是米芾和孫過庭《書譜》比較圖,可以看出二者線質(zhì)的高度一致性。
米芾草書帖
米芾草書帖
孫過庭《書譜》
(米芾草書與孫過庭草書用筆習慣和線質(zhì)比較)
眾所周知,孫過庭《書譜》“折紙書”技法發(fā)揮得淋漓盡致,劉熙載在《藝概》中評論其用筆為“破而愈完”,對其造就的爛漫的章法效果論為“紛而愈治”。米芾在《海岳名言》中云:“吾夢古衣冠人授以折紙書,書法自此差進,寫與他人都不曉?!辈⒀杂么朔ㄗ鲿患埮c蔡京,蔡京謂“法何太遽異耶!”驚嘆不已;又出示于蔡襄,襄慨嘆古法再現(xiàn),頓還舊觀,驚以為神人。
這一則記載是說米芾學習“折紙書”后,書法大為進步,得了古法。
啟功先生在《孫過庭書譜考》中對“書譜”中這一折紙書現(xiàn)象作了明白細致的分析,從而論證《書譜》是墨跡真本而非臨摹本。其言折紙書筆法“異狀……為臨摹者不能得?!蔽覀冇^照“二王”手札《遠宦帖》之“救命”、《二謝帖》 “左邊劇”等字皆有折紙書之現(xiàn)象。米芾是否學了“二王”而非學孫過庭呢?答案是否定的。前文已言明,當時《書譜》在米芾摯友薛紹彭手中,且薛還將《書譜》勒石傳世,世稱越州本。米芾不可能舍近求遠,學“二王”帖毫不起眼的偶然折紙痕而舍孫過庭《書譜》后半段比比皆是的折紙書。最合理的解釋是《書譜》上大量的折紙書現(xiàn)象吸引了米芾的注意和思考。米芾再于“二王”手札中發(fā)現(xiàn)了折紙書痕跡,從而印證了“折紙書”是古法,繼而學習了孫過庭的“折紙書”法。
米芾傳世法帖《蕪湖縣學記帖》中的“毛、者、貢、皆”字;《虹縣詩》中的“徒、十、長”字;《吳江舟中詩》中的“工”字;《篋中帖》中的“之、云、景”字等,可以看出在米芾筆下這些現(xiàn)象的出現(xiàn),不是因為紙的凹凸被動造成的偶然效果,而是一種主觀運筆技巧的真正意義上的筆法。這一筆法正是從孫過庭《書譜》當中學來的,這亦是米芾學習孫過庭的又一鐵證。
孫過庭《書譜》后半段,節(jié)筆現(xiàn)象頻繁
米芾的傳世書作中,節(jié)筆現(xiàn)象明顯
我們再看米芾書法作品的章法構(gòu)成,其法不同于同時代的蘇、黃、蔡諸人。蘇、黃、蔡都很老實,章法起伏不大,筆勢和字形咬合關系不明顯,從而有一種雍容與衍裕。而米芾則不然,字勢的咬合關系緊湊而對比強烈,揖讓爭牽,勢盈而筆暢,整體章法推進如《書譜》的波浪式遞進,塊面推涌,有板有眼,比《書譜》更明顯突出夸張。這也是米芾學習孫過庭《書譜》的又一證據(jù)。
米芾篋中帖中章法的對比、咬合關系
三、對學米的思考
學習書法貴沿波而討源,比較分析。學米者,也不妨在《書譜》上多下功夫。
古之學米成功者,首推王覺斯。王鐸以“二王”筆法學米,厚重拙大,加之漲墨淋漓,行列擺宕錯落,其字勢沉穩(wěn)扎實,故而成功。當今學米成功者,南粵曹寶麟,吾蜀戴躍二先生,可謂人中翹楚。二位先生弱化了米芾花哨技法的炫技成分,代之而起質(zhì)樸,用筆上歸零為整。戴躍先生于《書譜》用力甚深。其用《書譜》之法后撥米芾,更為善學,其書勢奇而線條扎實,于全國書壇獨樹一幟。
學 米首重氣息、力道,次求妍美。米字多變,其自述執(zhí)筆高而不主故常,用筆活脫,偶然效果隨手而出,渾然天成,不可端倪。若斤斤于一點一畫之規(guī)似,聳肩蹼足,搔首弄姿,不免如吳琚、米友仁般為轅下之駒,習氣重重。這正違背了米字自由暢達、天馬行空的精神氣象。
學米,主要看氣質(zh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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