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2018/12/8 9:34:18 來源:私享藝術(shù)
展子虔 游春圖局部
人間猶有展生筆,事物蒼茫煙景寒。
??只w蝴蝶散,明窗一日百回看。
——黃庭堅
1377年,明朝洪武十年。
被明太祖朱元璋譽為“開國文臣之首”的宋濂已是67歲高齡。這一年孟春,他在觀賞了這幅《游春圖》后,在后隔水上題詩云:
“冰解泯融生水瀾,初葩濃艷未應(yīng)殘。夭桃噴火柳金嫩,深谷鶯啼聽切看。花影淡裝胭粉媚,春暖野郊風(fēng)細細。游人醉以天為幕,酩酊陰濃春意被。行來樹下實相參,暝目無言心自慚。黃蝶逐風(fēng)翻上下,賞花此處更停驂?!?/P>
展子虔 游春圖 宋濂題跋
也在這一年,他告老還鄉(xiāng),朱元璋親自踐行。
由元入明的浙江人宋濂,是那一時期著名的文學(xué)家和史學(xué)家,他與高啟、劉基并稱為“明初詩文三大家”。宋濂并不是第一位在這幅《游春圖》上留下題跋的人。在他之前200多年,宋徽宗就在這幅畫上用他著名的瘦金體寫下了:展子虔游春圖——六個字。
在宋濂之后400年,同樣也是孟春時節(jié),清朝乾隆皇帝也在此畫后隔水處留下題跋:
“水隨筆底生波瀾,意著花叢芳未闌,伊人妙解寓法外,艷裔韶光正好看,韶光祗以物情媚,更值景明與風(fēng)細,逰人各盡憑賞豪,小步亦驕錦韉被,錦韉繡徑盤差參,開唐畫祖誠無慚。圣湖厓略頗相似,起予興在巡方驂。”
乾隆還順便交代了下自己的創(chuàng)作思想:“此韻為馮子振奉長公主命題畫者,又有識洪武十年觀于奉天門和子振韻,而不書其為誰者,二詩并不足稱畫,故用其韻題之。丙申孟春月中汗隨安室御識?!?/P>
展子虔 游春圖 乾隆皇帝題跋
對于第一首詩的作者,晚明時張丑所著的《清河書畫舫》中,在《展子虔春游圖》條目后抄錄原文有書者之名“宋濂”兩字。清代卞永譽著錄《式古堂書畫匯考》中《大觀錄》中,也記錄為“宋濂書”。
雖然有這些題跋和記錄,但人們對于此畫是不是隋朝人展子虔的原作,一直存有疑問。展子虔大約生活在545—618年,歷北齊、周、隋,在隋代為隋文帝所召,任朝散大夫、帳內(nèi)都督等職。
一個經(jīng)歷過這么多時代的人,也是一個承前啟后的繪畫大師。他是唯一有畫跡可考的隋代畫家,在中國繪畫史上占據(jù)著重要位置。
展子虔 游春圖局部
如果說中國畫中特有的文人山水畫,從魏晉時期時期就開始孕育,而到了唐朝“自吳(道子)始,至小李(李昭道)而成”,那么傳為展子虔的這幅《游春圖》就是非常重要的一幅現(xiàn)存的、唯一的可以供我們觀摩、研習(xí)的作品。
陳師曾認為,“山水畫之肇端,蓋有北方胡族侵入中原,漢族漸次南下,四周之境遇,遂使?jié)h人開山水之端。其原因?qū)崬槔锨f哲學(xué)之影響。老莊之學(xué)崇尚清靜,愛好自然,時與南方山水之自然美相接觸,自能啟發(fā)其山水畫之思想。”
隋代 展子虔 游春圖 絹本設(shè)色 縱43厘米,橫80.5厘米 北京故宮博物院藏
中國古代山水畫的發(fā)展,到了展子虔這個時代,出現(xiàn)了較大的變化,它不再作為人物故事畫背景的一部分,而是獨立成為一種主要的描繪主題?!队未簣D》以自然景色為主,人物只是其中的點綴。畫中,湖心一艘篷船在碧波上游弋,三位女子或站或坐于船頭,欣賞湖光山色,一個艄公在慢慢搖著櫓。 湖邊數(shù)人,或騎馬,或步行。畫中人馬雖然細小如豆,但畫面到處洋溢著春意。
山間深處,掩映著幾處佛寺,更讓人感到幽靜無比,美不勝收。全圖用色濃烈厚重,以青綠為主調(diào),間以紅、白、赭等各種顏色,表現(xiàn)不同的景色。遠山蔥翠,白云繚繞,樹發(fā)新枝,嫩綠初露,桃花綻開,更好地烘托出春天來臨時,大自然的勃勃生機。
《游春圖》的藝術(shù)表現(xiàn)形式,具有明顯的早期山水畫特點。在展子虔之前的中國山水畫,尚處于稚拙階段,畫中人物往往比山還大,水面上不能容下一只小船,山水 風(fēng)景只是作為人物的襯托背景。按照《歷代名畫記》所說,便是“人大于山,水不容泛”。也就是說,人物永遠重于山水,山水僅作為畫的背景而已。
在用色上,《游春圖》以青綠色為主色調(diào), 用泥金來表現(xiàn)山色,對樹葉的設(shè)色不光用填和染,還運用了點彩的方式。雖然我們在山體上還沒有看見皴法的出現(xiàn),但上述這些創(chuàng)新的方法,已完全營造出了一種全新的繪畫格局,在表現(xiàn)形式和審美取向上顯得更加成熟。
展子虔 游春圖局部-士人策馬山徑
展子虔 游春圖局部-士人策馬山徑
展子虔 游春圖局部-仕女泛舟水上
展子虔 游春圖局部-士人駐足湖邊
沒有這幅畫,歷史便少了一個環(huán)節(jié)。
現(xiàn)代以來,關(guān)于《游春圖》的研究不乏其人,且多有爭議,其焦點問題便是,它是否為展子虔的原作。
其中,對《游春圖》的作者及創(chuàng)作年代提出疑問的代表人物是文學(xué)家沈從文。早在1947年,他就撰寫了《讀展子虔<游春圖>》的文章,雖然標(biāo)題中肯認了《游春圖》的作者是展子虔,但文章通篇都是在質(zhì)疑這一作者歸屬。在文中,他稱“半年中有機會前后看過這畫八次”,認定展子虔作此畫缺乏證據(jù)。他在文中交待,因為前代關(guān)于繪畫作品的著錄,包括《貞觀公私畫史》《宣和畫譜》等都沒有提到展子虔作此作品的事情。另外,畫中男子的衣著、女人的坐式,都與隋代人的習(xí)俗不太相符,還有裝裱等種種跡象也與當(dāng)時情形不合。歷史資料證實,人們是在元、明朝時才開始認定展子虔作《游春圖》的。所以,沈從文認為,此畫可能不是展子虔所作,也不是隋代作品。另外,也有人根據(jù)畫中人物頭上戴的幞頭、建筑部件形制等,論證它并非隋代原作,而是北宋摹本。
對此,沈從文在文中最后說:“我們說這個畫不是展子虔筆,證據(jù)雖薄弱近于猜謎,卻有許多可能。如說他是展子虔真跡,就還得有人從著錄以外下點功夫。若老一套以為乾隆題過詩那還會有錯,據(jù)個人經(jīng)驗,這個皇帝還曾把明代人一件灑天繡天鹿補子,題上許多詩以為是北宋末殘錦?!?/P>
展子虔 游春圖局部
雖然如此,沈從文還是在文章開頭對《游春圖》的價值給予了充分肯定,寫道:“這畫卷的重要,實在是對于中國山水畫史的橋梁意義……沒有它,歷史即少了一個重要環(huán)節(jié)?!?/P>
沈從文撰文之際為1947年,這幅畫正在變更其主人。
據(jù)說《游春圖》經(jīng)宋徽宗題簽后,約在宋室南遷之際即行散出,后歸南宋奸臣賈似道所有。宋亡后,元成宗之姊魯國大長公主得到了它,并命馮子振、趙嚴、張珪等文人賦詩卷后。明朝初年,《游春圖》卷收歸明內(nèi)府,而后又歸權(quán)臣嚴嵩所有。萬歷年間,畫卷為蘇州收藏家韓世能所藏。入清后,經(jīng)梁清標(biāo)、安歧等人之手而歸清內(nèi)府。
1924年10月,清室被遷出紫禁城,末代皇帝溥儀被驅(qū)逐出宮,大量故宮珍寶被溥儀帶到天津,后再被攜至“偽滿洲國”首都長春。1945年8月日本投降后,溥儀倉皇出逃,不少書畫珍寶流落于東北民間。不久,這些珍寶又陸續(xù)現(xiàn)身北京,其中就有《游春圖》。
展子虔 游春圖局部
一天,張伯駒得知裝裱名匠馬霽川得到了《游春圖》,并準(zhǔn)備通過滬商賣給外國人后,便心急火燎去找馬霽川,決定自己買下來不讓這件珍寶流到國外。他嚴厲地 說:“馬掌柜,你怎么忘記了你是中國人呢!這展子虔的《游春圖》是屬于我們中華民族的,誰要是為了多賺幾條金子,把它轉(zhuǎn)手賣給洋人,誰就是民族的敗類,千 古罪人!”為了使《游春圖》不落到洋人之手,張伯駒又急忙到故宮博物院,報告馬衡院長,建議院方收購此畫。而馬衡以院方經(jīng)費不足無力收購作為回應(yīng)。
張伯駒無奈之下決定個人出面賭一把。他到處傳話:“《游春圖》屬于國寶,此畫卷萬萬不能出境?!瘪R霽川萬沒想到《游春圖》一事竟鬧得滿城風(fēng)雨,迫于輿論的壓力,只好同意由墨寶齋的掌柜馬保山作為中間人出面周旋,洽談《游春圖》由張伯駒收購一事,商定價格為200兩黃金。
張伯駒決定忍痛將自己位于北京弓弦胡同占地15畝的房院出售。這處豪宅原為大清太監(jiān)李蓮英的私邸,經(jīng)過與相鄰的北平輔仁大學(xué)幾番討價還價,張伯駒忍痛將豪宅易主,最終以2.1萬美元出售了,又將美元換成20條黃金,但還是不夠。
展子虔 游春圖局部
張伯駒又忍痛賣掉了夫人的首飾。到了約好的成交之日,張伯駒到馬保山家辦理手續(xù)。但金條成色太差,只有足金130多兩。最后,張伯駒答應(yīng)盡快想法補齊,并 由馬保山擔(dān)保,至此,《游春圖》才最終為張伯駒所購得。后經(jīng)幾次補交,到補足170兩黃金時,已到了1949年,張伯駒這才不再補交黃金了。
買下《游春圖》后,張伯駒很快就把自己的住所更名為“展春園”。后來,他還自號“春游主人”。1952年,張伯駒夫婦把展子虔的《游春圖》、唐伯虎的《三美圖》連同幾幅清代山水畫軸均轉(zhuǎn)讓給了故宮博物院。
1978年,書畫鑒定家傅熹年先生撰文《關(guān)于展子虔(游春圖)年代的探討》,對該圖中所畫建筑和人物服飾進行了考證,認為《游春圖》是北宋的復(fù)制品,建筑上的鴟尾是典型的北宋鴟尾特點而非隋代繪畫,也非展子虔原作。此后,徐邦達、楊仁愷、陳傳席等人大都認同此說。
無論如何,這幅《游春圖》被普遍認為是現(xiàn)存我國著名畫家作品中最古的一幅,也是不可否認的卷軸山水畫最早的杰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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