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2018/12/2 10:07:52 來源:陳洪標寫字說畫
陳洪標|撰稿
蘇東坡畫了一塊石頭一株枯樹,流落海外98年,賣了4.1億,卻被質(zhì)疑的不是真跡,存有6大疑點。
▲圖為《木石圖》。
香港佳士得2018年秋拍,從海外歸來的一件珍貴畫作蘇軾的《木石圖》,因為是蘇軾流傳下來的唯一真跡,最后以4.636億元港幣成交,折合人民幣4.1億。然而,有人對這件蘇軾的真跡提出質(zhì)疑,存有六大疑點,認為真跡的可能性很小。而專家認為是真跡無疑。而且真假雙方都有各自依據(jù)。究竟是怎么回事?
1、蘇軾的繪畫作品為什么那么少?
《木石圖》又叫《枯木竹石圖卷》,是蘇軾唯一傳世的真跡,蘇軾的文、詩、詞有《東坡七集》《東坡易傳》《東坡樂府》,還有書法作品也有30多件流傳至今。為什么繪畫只有一件?
▲圖為蘇東坡石雕像。
蘇軾是個了不起的人,為官清廉,愛民如子,但一生仕途坎坷,沒過過幾天好日子,多次被下放和被貶,宋朝疆域的東南西北四個最邊角,都有他的足跡。最后也是病逝在從被貶的海南島儋州回京的途中。
他留名于世的是另一個身份,就是大文豪,“宋四家”之一,“唐宋八大家”之一。書法也為大家熟知,還有他提出了“士人畫”的概念和理論基礎,是后來我們所指的“文人畫”的理論鼻祖。但對他自己的繪畫知道的并不多,其實他繪畫也是一絕,尤其愛畫枯木怪石和墨竹。可惜都被他其他方面的成就所掩蓋。這是其一。
其二,一生顛沛流離,帶罪茍生,繪畫需要一定的條件,不如寫詩賦詞來得方便,這也限制了他的創(chuàng)作。
其三,即便有畫作,也難以留下。蘇軾遭受過烏臺詩案,他的詩詞被朝廷和小人監(jiān)控,繪畫也是,唯一能留下來的,就是轉給好友。
其四,盡管在北宋時期,繪畫者不落款名號,只鈐印,但對蘇軾來說,是不敢落款,連鈐印也不敢用自己的名和號,只敢用閑章,就像魯迅不停換的筆名。
其五,正因為以上原因,蘇軾目前被發(fā)現(xiàn)的傳世的繪畫作品太稀少了,就連已知的僅有兩件:中國美術館收藏的《瀟湘竹石圖》,上海博物館收藏的《蘇軾枯木竹石、文同墨竹合卷》,都被認為不是真跡,為此一直爭論不斷。
所以,突然從海外歸來的《木石圖》,說是蘇軾真跡,讓人懷疑其真假也是自然的。
2、《木石圖》的神秘行蹤,流落國外98年
《木石圖》是水墨紙本手卷,畫心長半米,作品中只有一株枯木,一塊石頭和石后幾抹矮小竹。
據(jù)介紹,蘇軾本來將手卷贈予潤州(即現(xiàn)今鎮(zhèn)江)的馮尊師,馮尊師遂邀請劉良佐和米芾為作品題跋,士大夫俞希魯及郭淐其后再為作品加上了兩段題跋。另有來自南宋元明的收藏家鑒藏印41枚。所以,最后全卷連裱共有五米多長,見下圖。
▲圖為《木石圖》五米多長全貌。
這幅作品的行蹤一直是一個謎,有的說是明洪武初年,李秉中買了這幅畫傳給了他的兒子。后來流落民間,被北洋軍閥吳佩孚的秘書長白堅夫買走后,轉賣給了日本人。
中國古代書畫鑒定專家張蔥玉在《木雁齋書畫鑒賞筆記·繪畫一》中有這樣的記載:“此卷方雨樓從濟寧購得后乃入白堅手,余曾許以九千金,堅不允,尋攜去日本,阿部氏以萬余得去?!?/P>
▲圖為中國古代書畫鑒定專家張蔥玉和《木雁齋書畫鑒賞筆記·繪畫一》封面。
方雨樓是北京古玩店店主,安徽人,旅居北京的著名古董商,既能鑒別書畫的真贗,又精于金石、碑版、古錢幣研究。徐悲鴻曾聘請他到藝專授課,曾藏宋黃庭堅《飲中八仙歌》手卷、北宋拓《九成宮醴泉銘》和蘇軾《瀟湘竹石圖》。
方雨樓從山東濟寧某位私人手中收購這幅《木石圖》。
上世紀20年代時,北洋軍閥吳佩孚的秘書白堅夫在古玩店買走方雨樓手中的這兩幅作品。
張蔥玉曾經(jīng)和白堅夫商量以9000金的價格買下,但白堅夫不同意。白堅夫早年留學日本,還娶了日本太太。后來被日本阿部氏以超過萬金的價格買走。
1937年,收藏大家龔心釗到東瀛,得到了《木石圖》的照片,后帶回國內(nèi)。
直到2018年初,佳士得拍賣行幾個專家在日本找到了這幅流落國外98年的《木石圖》。并確定這是蘇軾的真跡。11月26日,《木石圖》出現(xiàn)在了香港拍賣會上,最后被一位神秘的女士4.1億港幣的價格拍走。
3、辨別真假的幾種方法
那么怎么來辨別其真假?
不管是哪個年代,不管有幾千年,判定是否真跡,主要從這些方面入手:
藝術水準與歷史上的評判是否一致?
用筆技巧、用墨手法和風格是否與其其他書畫作品一致?
紙絹和墨材等材質(zhì)是否符合年代特征?
尤其歷代名家藏家所題跋鑒藏印章的真?zhèn)?,和不同朝代所用的印泥以及老化程度,裝裱的樣式等;作品流傳的來龍去脈和文獻記錄痕跡等。
4、質(zhì)疑真跡派:六個方面經(jīng)不起推敲
對其提出質(zhì)疑的專家認為,這件《木石圖》在六大方面都經(jīng)不起推敲。
首先,《木石圖》的藝術水準并不高,和蘇軾的繪畫水平不相匹配。
對蘇東坡畫枯木怪石墨竹等相關文獻記載極多。與蘇東坡幾乎是同時代人的宋代何薳《春渚紀聞》記有:“東坡先生每為人乞書,酒酣筆倦,多作枯木拳石以塞人意”。可見,蘇東坡對畫枯木拳石既情有獨鐘,又很熟稔也頗自負。
米芾《畫史》中對蘇東坡畫枯木怪石是這樣評價的:“ 子瞻作枯木,枝干虬屈無端,石皴硬。亦怪怪奇奇無端,如其胸中盤郁也。”黃庭堅《豫章文集》卷五《題子瞻枯木》是這樣說的:“折沖儒墨陣堂堂,書入顏楊鴻雁行,胸中元自有丘壑,故作老木蟠風霜?!?/P>
▲圖為《木石圖》中的枯木局部
這幅《木石圖》中枯木虬屈向上掙扎的主干,確有與蘇東坡相似,但是樹頂狀如鹿角的枝丫,尤其是挑出的小枝條,不僅雜亂飄若無骨,而且用筆軟沓無力。沒有充足的理由讓人相信這是蘇東坡所畫。
▲圖為《木石圖》中的怪石局部
而畫中的怪石,石皴盤旋如渦,似快速旋轉,這些旋轉的線條中卻出現(xiàn)了大量尖利線條,用筆尖薄瑣屑。這根本不會出自“詩畫本一律,天工與清新”的蘇東坡之手。
再看怪石后面的兩叢墨竹,尤其是上半部,凌亂萎瑣,毫無章法。石下之竹用筆也頗軟沓而無力。
▲圖為《木石圖》的兩叢竹。
這與蘇東坡之曠逸、簡凈的畫竹風格完全不同。
《清河書畫舫》卷八記載蘇東坡的墨竹:“ 蘇軾《枯木疏竹圖》??戮潘碱}:此圖王眉叟真人所藏也。東坡先生用松煤作古木拙而勁,疏竹老而活?!彼稳斯P記中記東坡畫竹說:“先生亦自謂‘吾為墨竹,盡得與可之法’,然先生運思清拔,其英風勁氣逼人,使人應接不暇,恐非與可所能拘制也?!?/P>
▲圖為蘇軾《瀟湘竹石圖》的中的墨竹。
“與可”指宋朝畫家文同(1018—1079),字與可,自號笑笑先生,人稱石室先生等。是蘇軾的表兄。任邛州、洋州等知州,元豐初年任湖州知州,未到任而死,故有“文湖州”之稱。擅詩文書畫,以善畫墨竹著稱,主張“胸有成竹”而后動筆。畫竹葉創(chuàng)濃墨為面、淡墨為背之法。在其影響下,形成了“文湖州竹派”。見下圖文與可的《墨竹圖》。
▲圖為文與可的《墨竹圖》局部。
▲圖為中國畫教學摹本文與可的《墨竹圖》局部。
蘇東坡學畫竹就是跟文與可學的。
由此可見,怎么可能畫成《木石圖》中這樣的怪胎呢?
其次,這件作品并沒有蘇軾名款和姓名鈐印,只有后面的米芾題跋。
怎么證明是蘇軾所畫,也不知創(chuàng)作于什么年代。
第三,劉良佐何許人也?
題于“米芾跋”前的劉良佐題詩:“潤州棲云馮尊師棄官入道三十年矣,年七十余,須發(fā)漆黑,且語貌雅適,使人意消見,示東坡《木石圖》,因題一詩贈之,仍約海岳翁同賦,上饒劉良佐。舊夢云生石,浮榮木脫衣。支離天壽永,磊落世緣微。展卷似人喜,閉門知己稀。家林有此景,愧我獨忘歸?!?/P>
▲圖為《木石圖》的劉良佐題詩
劉良佐可以在蘇東坡畫作后作跋,且可以讓米芾排在他后面,作“次韻”,至少在宋代肯定是大名鼎鼎了,但是遍查宋代文獻,可以與“劉良佐”對應的名人只有劉應時,字良佐,四明人,與陸游、楊萬里是朋友,著有《頤庵居士集》,其中有一首《讀放翁劍南集》,陸游的《劍南集》成書于1186年,詩然而問題在于,一方面如果米芾為此畫題跋時40歲,應為1091年左右,如果蘇東坡的畫上的題跋是劉良佐所寫,95年后的1186年,他還寫了《讀放翁劍南集》這首詩,可能嗎?所以這個劉應時并非題跋的“上饒劉良佐”。
那這個劉良佐究竟是誰,至今也是個謎。
再看劉良佐題跋的書法特點,沒有宋人尚意的書法氣息,拘謹不自然,部分字體筆力臃弱。
第四、米芾的題跋非??梢?!
米芾的題跋是專家認定這是真跡的主要依據(jù),但是米芾的題跋書法與他同時期書寫的作品,點畫顯得纖細綿柔,明顯缺少爽利與硬朗。
▲圖為《木石圖》米芾題跋(左)與米芾《蜀素帖》(右)的比對。
▲圖為《木石圖》米芾題跋的“何”(左)與米芾《蜀素帖》“何”(右)的比對。
▲圖為《木石圖》米芾題跋的“貧”(左)與米芾《苕溪詩帖》“貧”(右)的比對。
▲圖為《木石圖》米芾題跋的“我”(左)與米芾《吳江舟中詩》中的“我”(右)的比對。
另外,這幅《木石圖》上印有“文武師胄芾章”,這枚印,在目前所見米芾印記系列中未見,此印風格與宋代古文印有距離。特別怪的是此印鈐在畫作之右中,而不是米芾題跋之后有違常理。
▲圖為《木石圖》米芾題跋的鈐印“文武師胄芾章”。
如果米芾的題跋都站不住腳,那這幅繪畫作品就根本站不住腳。
第五,劉良佐、米芾的題跋和王厚之的鈐印,不能用來證明是真跡。
只要劉良佐、米芾的題跋可靠,畫基本就可靠。這種推理是沒錯,但是用來證明是前兩者可靠的王厚之,只有鈐印,并沒有寫下題跋。如果有王厚之題跋,一對照就可以確證,字跡是很難做假的。
問題是現(xiàn)在沒有王厚之的題跋,這樣就會出現(xiàn)兩種情況:要么確實是王厚之本人鈐蓋的騎縫印,要么是后人鈐蓋的,因為王厚之離世后,印章會存于世間。還有一個細節(jié),如果是王厚之本人鈐蓋的,很喜歡題跋的他,肯定不會放過這么好的機會,題寫幾句。
第六,為何面對蘇軾的畫作只字不提,查不到相關文獻記載的資料。
從這幅畫的題跋、41枚鈐印中可以發(fā)現(xiàn),上面有劉良佐、米芾、王厚之、俞希魯、楊遵、沐璘、李廷相、郭淐等宋元明三朝名人名家,其中不乏大學者,不可能不提蘇軾的畫作。
5、認定為真跡派:關于此畫早有記載
認定《木石圖》為蘇軾真跡的一方認為,這幅作品具有很高的藝術性。畫枯木怪石是蘇軾的特色,盡管沒有蘇軾畫樹、畫石的資料比對。但是這幅《木石圖》有“枯木有絕處逢生”的寓意,畫中之枯木如蘇軾身處的境況,莊嚴屹立于形狀怪異的石頭旁,有魚龍起伏之勢。雖艱辛而意志依然頑強。
這件作品雖然沒有蘇軾名款和姓名鈐印,這是因為北宋時期,很少有繪畫者在作品上落款,《木石圖》亦不例外。但是有蘇軾的閑章,一方篆印“思無邪齋之印”。這是蘇軾貶官至惠州時取的書齋名。創(chuàng)作就應該在1090年代中期,也就是他被貶惠州期間。
作品因為上有劉良佐、米芾的題跋,而且還有南宋王厚之在畫心與題跋之間鈐蓋的騎縫印。這就說明,在南宋時期,《木石圖》就有了劉、米二人的題跋。不可能是王厚之之后再添加的。這三者是佐證真跡的鐵證。另有俞希魯和郭淐題跋,宋元明三朝41枚名人名家鑒藏鈐印。
▲圖為《木石圖》是的俞希魯跋文。
▲圖為《木石圖》上的郭淐題跋文。
這是唯一一件“蘇米合璧”的作品。佳士得中國書畫部國際資深專家游世勛認為“在歷史上很難再找到第二件。”
從裝裱方式和畫作天地部分的幼細藍線可以判定,目前所見的作品是明朝時裝裱的。
另外,關于蘇軾《木石圖》,中國古代書畫鑒定專家張蔥玉在《木雁齋書畫鑒賞筆記·繪畫一》中有所記:“紙本墨畫,無款,前作枯木一株,樹干扭屈,上出二枝,樹根小草,作隨風披拂狀,中間較大者,上偃如巨然法,樹后巨石。”
另外一位古代書畫鑒定大家徐邦達,也曾經(jīng)在《古書畫過眼要錄》中有過《木石圖》的相關記載:“東坡以書法余事作畫,此圖樹石以枯筆為勾皴,不拘泥于形似。小竹出石旁,蕭疏幾筆,亦不甚作意。圖贈馮道士,其人無考。馮示劉良佐,良佐為題詩后接紙上。更后米芾書和韻詩,以尖筆作字,鋒芒畢露,均為真跡無疑。書畫紙接縫處,有南宋王厚之順伯鈐印。蘇畫傳世真跡,僅見此一件?!?/P>
至此,這幅《木石圖》是否為蘇軾真跡,各有說法,誰也誰服不了誰。
不過最后,《木石圖》還是以4.1億的天價拍賣成交。
真假之謎,只能留待時間去評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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