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2018/10/22 20:03:19 來源:cafa.com.cn
隨著遼寧省博物館“中國古代書法展、中國古代繪畫展、中國古代緙絲刺繡展”等幾大精品展的全面開放,作為“新中國第一座博物館”的它掀起了一陣陣關(guān)注熱度。久負盛名的周昉《簪花仕女圖》、董源《夏景山口待渡圖》、宋徽宗《瑞鶴圖》領(lǐng)銜眾多館藏賺足了眼球。而這批“中國古代書畫”又是怎樣從紫禁城轉(zhuǎn)輾多次后置沈陽的呢?這段絕世珍寶漂泊動蕩、顛沛流離的“遷徙”旅程究竟該從何聊起?“末代皇帝”與他的親信們又在這段旅程中扮演了什么樣的角色?背景回到清末,故事徐徐打開…
出宮
1923年1月5日(宣統(tǒng)十四年十一月十九日[1]),北平已進入嚴(yán)冬,轉(zhuǎn)過天來就是小寒,一年中最冷的日子就要到了,街道上行人漸少,空氣清冽而肅殺。這一天的下午,溥杰在陪同兄長溥儀讀書后,照例帶著太監(jiān)從毓慶宮出來,經(jīng)神武門出了紫禁城,伴同的太監(jiān)腋下攜帶著一個黃緞包袱,與幾個月前不同,這包袱體積較大,分量也顯得很重。
溥杰與伴同太監(jiān)這一路過來,經(jīng)宮門幾道,遇各色人等,除各宮門把守的太監(jiān)外,出了宮要經(jīng)過護軍的各個崗哨,神武門內(nèi),先碰到由毓逖統(tǒng)領(lǐng)的守衛(wèi)人員,神武門外,還能遇見來回巡邏的“內(nèi)城守備隊”值勤士兵。這些駐扎的守備勢力,除禁衛(wèi)軍改編外,分屬京畿衛(wèi)戍司令王懷慶、步兵統(tǒng)領(lǐng)聶憲藩管轄。若這些負責(zé)保護宮內(nèi)人身安全及財產(chǎn)的衛(wèi)兵略生疑竇,對傅杰等人稍加盤問,便可察覺,這黃綾包袱里裹挾的不是平日里讀書用的課本,而是唐宋以來的法書名畫手卷,共計35件。
成功躲開眾多警衛(wèi)及值勤人員注意的溥杰一行,向北而進,回到了位于后海北河沿的醇親王府家中。到得家來,顧不上展閱賞玩,手卷便被溥杰交到了父親載灃手中,和這幾個月以來被攜帶出宮的善本圖籍、晉唐書畫一道,放進了幾口大木箱子中。
這一日捎帶出宮的作品,在數(shù)量上達到了頂峰,而裹在黃緞包袱皮里的35件手卷中,其中有3件,正是今日列展在遼寧省博物館“中國古代繪畫展廳”內(nèi)的一級品,分別是周昉的《簪花仕女圖》、宋徽宗的《瑞鶴圖》以及王蒙的《太白山圖卷》。本次展覽中的另外3件精品,董源的《夏景山口待渡圖》、戴進的《達摩至慧能六代祖師圖卷》以及仇英的《清明上河圖》,則已于1922年12月10日、18日及20日(宣統(tǒng)十四年十一月初三、十一日及十三日)以“賞賜”的名義讓傅杰帶出了宮。
實際上,從1922年7月開始,溥杰與堂弟溥佳便在上下學(xué)所帶的包袱里攜帶宮中物品,起先只拿取乾清宮之西昭仁殿所藏的善本圖籍,只因這些善本形式與溥杰兄弟平時隨帶的課本表面大小一致,便于夾帶運送。經(jīng)過一段時間的試探后,傅杰等人將目光轉(zhuǎn)向了晉唐以來的法書名畫。
辛亥革命以后,清王朝的實際統(tǒng)治已然不存在了,但在紫禁城內(nèi)仍保留了一個“小朝廷”,讓溥儀繼續(xù)在宮中以皇帝自居。按照清廷與南京臨時政府簽訂的《優(yōu)待清室條件》規(guī)定,“大清皇帝辭位之后,其原有之私產(chǎn)由中華民國特別保護”,公然將紫禁城內(nèi)的文物視作合法私產(chǎn),正因有此條文作憑依,遜帝才敢對宮中財物如此任意處理。二十世紀(jì)二十年代的中國,軍閥混戰(zhàn),時局動蕩不安,溥儀深恐宮內(nèi)無法長久安居,于是一面委托載濤在天津購置房產(chǎn),一面將宮中古籍、字畫運出宮外,為以后生活及留洋籌備經(jīng)費。
按例,各宮所存物品都由各宮太監(jiān)負責(zé)保管,如果要把某宮物品賞人,不但在某宮的賬簿上要記載清楚,還要拿到司房載明某種物品賞給某人,然后開一個條子,才能把物品攜帶出宮。據(jù)《清宮陳設(shè)檔》所載,1923年1月5日被帶走的3個手卷,原本存放于靜怡軒。
那時正值內(nèi)務(wù)府大臣和師傅們清點字畫,溥儀便趁機從選出的上品中挑最好的拿,未走“正規(guī)”流程,將靜怡軒這幾件標(biāo)記為“靜字號”的手卷直接“賞賜”出了紫禁城。從宣統(tǒng)十四年九月二十八日開始到十二月十二日為止,除去中間少有的間歇外,溥儀基本上都是按天行賞,從開始的一次10件發(fā)展到35件,在前后兩個半月的時間內(nèi),共帶出書畫手卷1285件,冊頁68件。
就這樣,溥杰兄弟幾乎每天都從紫禁城內(nèi)帶走大包書畫,時間長了,難免引起了宮內(nèi)人的注意。不久,就有太監(jiān)和官伴問溥佳:“這些東西都是賞您的嗎”溥佳含混地對他們說:“有的是賞我的,也有的修理之后要還回宮里來的?!笨墒?,那些要修繕的字畫只見出,不見進。溥儀等人也知醇親王府終究不是理想的存放地,于是籌備將裝文物的大木箱送到天津,也因此開啟了這批文物漂泊動蕩、顛沛流離的一段旅程。
周轉(zhuǎn)
天津英租界戈登路13號166號樓,這一天運進了七八十口大木箱。箱體為松木制成,三尺多長,一尺多寬,一尺多高,中間有立柱和兩扇門。按照慣例,英租界內(nèi)不得進入中國卡車,幾口箱子只能經(jīng)人力搬運。這些箱子體積既大,數(shù)目又多,運送至天津頗費了一番周折。負責(zé)押運的人是遜帝溥儀的堂弟,溥佳。166號樓也是溥佳的父親載濤代溥儀所買。這些箱子從北平的醇親王府送出,到天津需搭乘火車??稍诋?dāng)時,貨物出入火車站時,不但要上稅,還要接受檢查,箱子里滿滿裝的都是從紫禁城運出的古籍、字畫,自然不能讓人檢查。溥佳于是找到了載掄,說醇親王府和自家的東西要送往天津,請他幫忙,載掄的岳父孫寶琦是當(dāng)時全國稅收督辦,于是免驗、免稅的護照就這樣辦妥了。
1924年10月,馮玉祥發(fā)動“北京政變”,派警備總司令鹿鐘麟和警察總監(jiān)張璧率領(lǐng)20名短槍手于11月5日闖入紫禁城,在一個鐘頭內(nèi),將溥儀驅(qū)逐出宮。第二年2月,在日本警衛(wèi)的“保護”下,溥儀潛逃至天津,先是住進張園,后來又搬進了靜園。而之前存放于戈登路166號樓的七十多口木箱,也隨之來到了靜園。據(jù)嚴(yán)振文(溥儀的侍衛(wèi),也是在津?qū)iT管理此批珍品的人)回憶,由張園遷往靜園的書畫卷冊有30至32箱,“靜字號”的手卷自然也在這其中,它們在天津一呆就近10年。
1933或1934年間(偽滿洲國康德元年或大同二年),坐落于今吉林省長春市寬城子區(qū)光復(fù)路1號的一座荒涼而破舊的房舍,迎來了一批貨物。日本關(guān)東軍司令部中將參謀吉岡安直,運送了法書名畫、善本珠寶約70箱至此,照例按卷、冊、軸之分,用乾隆時期專制的花綾包袱皮裹著,裝在定做的楠木盒內(nèi),按大小長短分裝,一同交由劉振瀛看管。
早在1932年間,溥儀就已偷渡白河,由天津到了長春,居住在偽皇宮中。溥儀對古版圖籍和書畫文物珍寶有格外的偏好,偽滿初年,便在皇宮西花園內(nèi)專用三間大瓦房裝貯珍貴的古物和書籍,滿滿當(dāng)當(dāng)?shù)?,人在屋?nèi)很難轉(zhuǎn)身。后又在“帝宮”主建筑旁增建了兩層的水泥樓,專貯從天津靜園運來的書籍字畫,這里便被稱為藏書樓,也即“小白樓”?!靶“讟恰钡耐饷矊嵲谄胀?,這幢二層建筑外幾乎沒有任何裝飾,可室內(nèi)卻藏有一千多件歷代名人字畫,這些字畫在這里一箱摞一箱的堆著,存放了14年之久。亂世之中,人命如草芥,朝不保夕,書畫文物自然也如浮萍一般,無根漂泊。
散佚
1945年8月9日,雖值盛夏,“偽皇都新京”長春的天氣卻頗為涼爽,22歲的毓嵣正在偽皇宮的私塾中上課,作為溥儀的侄子,他是溥儀親選的宮廷學(xué)生,也是流亡期間的貼身親信。課程還沒有上完,毓嵣就被溥儀召去緊急開會。會議的內(nèi)容讓人心驚,原來蘇聯(lián)已經(jīng)對日宣戰(zhàn),長春也即將失守,目前比較安全的地帶是臨江縣的大栗子溝,宮內(nèi)人等必須馬上搬家轉(zhuǎn)移,由日本人護送過去。一時之間,人心惶惶,偽皇宮內(nèi)紊亂無章,在危機時刻,溥儀親自挑選了手卷中的精品,將最珍貴的裝成57箱,箱子是白木板現(xiàn)釘?shù)?,每箱長一米余,高五十厘米,寬四十厘米。為了能多裝一些作品,宮人不惜將原有的楠木盒子及花綾包袱皮一概扔掉,這樣慌亂的整理持續(xù)了兩天,卻仍然有大批文物留在了小白樓中。從醇親王府運出的千余件文物就這樣被迫相互分離,散佚各處。
8月11日清晨,毓嵣與其他隨從正陪著溥儀、皇后婉容、福貴人李玉琴候在同德殿內(nèi),突然院內(nèi)傳來卡車的轟鳴,緊接著就聽到來人嚷道:“快裝快裝!時間緊迫!”從同德殿的窗口望去,只見侍從們慌慌張張地往幾輛日本軍用卡車上裝木箱,很快,車就被塞滿了,裝不下的箱子只能被留了下來。
當(dāng)天傍晚,毓嵣和溥儀等十余人分乘四輛小汽車去了火車站。鉆出汽車,眾人惶恐之間,匆忙爬上了火車“展望號”,至于隨行有多少人和行李,已無人顧及清點了。這列昔日為溥儀“巡幸”時專用的“展望號”專列便在黑漆漆的夜幕中別離了長春,經(jīng)過一天一夜的顛簸,在8月13日清晨抵達臨江縣(今臨江市)大栗子溝火車站。11日清晨被日軍運走的文物是否都平安、完整地裝到了火車上,沒人能說得清。毓嵣只知道,運往大栗子溝的幾個木箱在到達目的后,寄放于該處礦山株式會社、礦長住宅西頭的兩間房內(nèi)。
三天后,溥儀同親信逃亡沈陽,迫于形勢,只帶走了數(shù)量有限的珠寶及書畫。這批書畫中的大部分,隨家屬留在了大栗子溝。而溥儀等人也最終在沈陽東塔機場被蘇聯(lián)紅軍截獲。
截獲
8月的大栗子溝空氣濕潤,清晨的山上縈繞著薄霧,毓嵣的夫人楊井竹看著太陽從山間升起,內(nèi)心卻充滿了恐懼與不安。自溥儀走后,大栗子溝里、村里、礦里的大人小孩一齊來到日本人的住處,把日本人的東西全打壞搶走了。偽皇宮的內(nèi)廷人員只得集中到大庫房住,而從長春帶來的物品被溥儀帶走后,還剩有40多箱,都存放在日本礦長家東屋的炕上,門上連個鎖也沒有,只是貼了一張小封條。
這天夜里,楊井竹在皇后婉容的帶領(lǐng)下,與眾女眷來到了東屋,屋里有幾個麻袋,分別裝著書畫和漢白玉。人人都默不作聲,卻開始分頭在麻袋里尋找,目的是為了看一看舉世聞名的《清明上河圖》。她們所不清楚的是,和《清明山河圖》一道堆放在麻袋里的,還有周昉的《簪花仕女》及董源的《夏景山口待渡圖》。
溥儀逃跑后不久,遺留在大栗子溝的“皇親國戚”就被由何長工、吳溉之所領(lǐng)導(dǎo)的東北民主聯(lián)軍通化軍區(qū)所發(fā)現(xiàn)、包圍。帶隊的政委將楊井竹等人集合起來,檢查并收繳了存放在麻袋里的文物,共計得到書畫140件。這些作品通過東北人民銀行保管與撥交,最終轉(zhuǎn)入了于1949年籌建的東北博物館(至今在遼博所藏部分書畫上,還可看到“東北博物館珍藏之印”的朱文方?。T擆^于1959年改名為遼寧省博物館,今天在遼博所展的古代書畫之精品,大多出自東北聯(lián)軍所截獲、蘇聯(lián)紅軍所收繳、“小白樓”所散佚出的文物。
溥儀從天津、長春及大栗子溝抽身離開時,曾留下過大批書畫文物,它們被贈予、賞賜、偷盜、搶奪、置換、販賣,歷經(jīng)劫難沉浮。其中比較幸運者,被截獲、收繳、征集,最終回歸了人們的視野,不幸者則在此過程中殘損、毀壞甚至消亡。悠悠歷史,傾覆的何止是王朝,國寶的顛沛離散和消失損毀又何嘗不是國之劇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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