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2018/10/2 10:58:29 來源:中國文化報
文: 唐曉亮
朱耷(1626—1705),本名由桵,字雪個,號八大山人、個山、人屋、道朗等,江西南昌人。他是明太祖朱元璋第十七子朱權(quán)的九世孫,明亡后削發(fā)為僧,后改信道教,住南昌青云譜道院。
朱耷自幼聰穎,祖輩、父輩都是有名的書畫家。他8歲能詩,11歲能畫山水畫,還能懸腕寫行書。由于從小讀的是圣賢書,受儒家教育較深,兒時的朱耷就萌生了“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的愿望,一心想通過科舉考試來實現(xiàn)自己的宏偉目標。但是,明朝的《國典》卻明確規(guī)定,宗室子孫一律不得參加科舉考試。
為了能夠參加科舉考試,朱耷自動放棄了爵位,以布衣身份進行應(yīng)試,15歲那年就考取了秀才。正當他躊躇滿志,信心十足地參加下一輪考試,矢志為朝廷效力時,明王朝卻被李自成領(lǐng)導(dǎo)的農(nóng)民起義軍給推翻了。不久他的父親病逝,妻子、兒子又相繼離世……噩耗一個接著一個,國破家亡的殘酷現(xiàn)實,給他帶來了深重的創(chuàng)傷。而更為嚴重的是,他這個沒落的皇族后裔隨時都有被通緝捕殺的危險。為了躲避災(zāi)禍,年輕的朱耷不得不隱姓埋名,遠走他鄉(xiāng),逃到江西奉新縣山中的一座寺廟里藏了起來。
清順治五年,朱耷在廟里削發(fā)為僧,做了一名和尚。后來他又來到南昌,在南昌城郊創(chuàng)建了青云譜道院,并于此隱居,專心從事書畫創(chuàng)作,過著亦僧亦道的清教徒般的生活。他的這種舉措,主要不是在于宗教信仰,而是借以隱蔽和保護自己。由此可見,他當時的處境是多么尷尬、艱難與危險了。因此,他的心情是冰冷的、陰郁的、寂寞的與痛苦的。
朱耷的明王室后裔的特殊身份,不愿為清王朝效力的倔強個性,以及長期壓抑郁郁寡歡的心情,使得他的畫作被賦予了更多的寓意和更深的思想內(nèi)涵。他有一首題畫詩曰:“墨點無多淚點多,山河仍是舊山河。橫流亂世杈椰樹,留得文林細揣摩?!睆闹胁浑y看出他繪畫藝術(shù)的特色和所寄寓的情感。所以,他的畫受他的身世、性格、情感影響很大,或者說,是與他的身世、性格、情感緊密相連的。
朱耷的繪畫作品分花鳥、山水兩部分,而以花鳥為主,且最為突出。
其花鳥畫最明顯的一個特點是“少”,也即他所說的“廉”。這“少”指兩方面,一是描繪的對象少;二是塑造對象時用筆少??滴跞荒辏ü?692年)他所作的《涉事》之畫,只畫了朵花瓣,總共不過八筆,便成一幅畫。在朱耷眼里,一只鳥,一條魚,一朵花,一株樹,一棵草,一個果,都是一幅完整的畫,無需其他點綴、陪襯。甚至有時一筆不畫,只蓋一方印章,也是一個完整的畫面。“以少少許勝多多許”,真乃“惜墨如金”矣。
當然,“少”不是朱耷繪畫風(fēng)格的全部,少而不單薄,少而不貧瘠,少而有味,少而有趣,才是朱耷繪畫的精華。透過少而表現(xiàn)多,而給讀者以無窮的想象,而給觀眾以無限的回味,才是朱耷的追求和真實意圖。那么,這種少,朱耷是怎么表現(xiàn)出來的呢?首先,用筆上,他由方硬變圓潤,以書入畫,給人以渾厚豐富之感;用墨上,飽蘸濃墨,大膽地在生宣紙上揮灑。生宣紙吸水性能強,容易使墨汁擴散(洇),不易把控,本來是缺點,但經(jīng)朱耷那么一調(diào)和,妙手回春,缺點竟變成了優(yōu)點,為水墨寫意畫開辟了一個新的廣闊的領(lǐng)域。
朱耷的花鳥畫造型,是形與意、與趣、與巧緊密結(jié)合的產(chǎn)物。他特別講究物象在二維空間中擺放的位置,即“計白當黑”“知白守黑”,喜歡留白,善于留白,把“留白”用到了極致。與此同時,充分調(diào)動題跋、署款、印章在整體布局中的均衡作用,使整幅作品在協(xié)調(diào)中統(tǒng)一,在統(tǒng)一中協(xié)調(diào)。在康熙三十三年(公元1694年)他所作的《一只雛雞圖》作品中,小雞置于畫面中右偏下,這一位置的重心將畫面分割成四大塊空間,而每塊空間的大小都不一樣。由于小雞頭部方向朝左,故題詩在右第二大塊空間中,使空蕩的背景頓時活躍起來,視覺上起到了平衡而豐富的作用。
朱耷花鳥畫第二個顯著的特點是夸張、變態(tài)、畸形。比如畫的魚一般不在水中游,而在岸上跑、空中飛,仿佛都長了翅膀;而畫的鳥又不在空中飛,多在地面或樹枝上歇著,是安靜的,蜷縮的。不僅如此,他畫的魚、鳥的眼睛,也不是我們尋常生活中所看到的魚、鳥的眼睛,尋常生活中的魚、鳥的眼睛都是圓圓的,眼珠子在中間也不會轉(zhuǎn)動,而他所畫的魚、鳥的眼睛大多是橢圓形或方形,眼珠子不僅能轉(zhuǎn)動,而且還會翻白眼、瞪人。這些形象塑造,無疑是畫家自身形情的寫照,以及內(nèi)心的晦澀、苦楚與隱痛,即“遺世獨立,無可奈何”。透過這些夸張、變態(tài)、畸形的繪畫作品,我們仿佛觸到了一個高貴的靈魂,看到了一顆無比堅硬的心在哀怨、呻吟。
在朱耷筆下,魚,可以上天入地,在空中飛;鳥,可以單足行走,或勢不兩立;樹,可以裸露軀干,枝葉全無;荷,可以離根漂浮,自生自滅……在朱耷眼中,枯枝、剩葉、衰荷、殘草,萬物被賦予了人性,都有著生命的痛感、孤傲、冷寂與頑強。康熙二十一年(公元1682年)朱耷畫了一幅《古梅圖》,梅的主干已空心,虬根外露,光禿的杈椰,點綴著幾朵小花,如飽經(jīng)風(fēng)霜、劫后余生……
朱耷的山水畫同樣夸張、怪異,他畫的山一般都是光禿禿的,石也不像平常畫家畫的那個樣子,或方或圓,有棱有角,棱角分明。而是上大下小,頭重腳輕,渾渾圓圓。他畫的樹,老干枯枝,一般只有幾個杈椰、幾片葉子,在大千世界中是找不到的。山、石、樹、草,以及茅亭、房舍等,他都是逸筆草草、不求工細,看似漫不經(jīng)心,隨手涂抹,實則干濕濃淡、疏密虛實、遠近高低,筆筆無出法度之外。一筆一畫是朱耷有力的抗爭,一點一線是八大無聲的悲歌。不管是枯枝還是剩葉,不論是衰荷還是殘草,都是他生命倔強與傲岸的象征。這,或許就是他的特色與高明之處,是他集繪畫之大成的根本之所在。
朱耷晚年住在南昌城內(nèi)的北竺寺、普賢寺等地,時常外出云游,題詩作畫,這一時期畫作頗多,是他創(chuàng)作的旺盛期。后來他又在南昌城郊潮王州上蓋起了一所草房,名為“寤歌草”。在這所“寤歌草”中,他度過了孤寂、貧困、潦倒不堪的末歲,結(jié)束了自己沉郁、黯然、幽怨、悲傷的一生。
朱耷以大寫意的筆墨,將自己的滿腔悲憤發(fā)泄于作品之中,讓自己的靈魂在作品里安駐、解脫與永生。他的最大貢獻即在于使延續(xù)了數(shù)百年的文人畫更加擬人化,形象、立體、鮮活,賦予了更多的生命色彩。因此,他是開創(chuàng)性的,具有偉大的里程碑意義的。
滬公網(wǎng)安備 31010102006431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