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2018/8/13 16:58:17 來源:羊城晚報 王美怡
兩廣總督瑞麟,他身旁的茶幾就是廣作家具。
一、廣作是清宮家具的主角
“廣作”是個有意思的詞。
其實指的是廣州出產(chǎn)的木制家具。
明清家具有蘇作、京作、晉作、寧作、廣作等等之分類。
極盡奢華的廣作家具
先不說廣作,說說蘇作。蘇作可說是明式家具的代表,細致精微,內(nèi)斂沉靜,有迷人的江南氣質(zhì)。蘇作工匠,用料極精,常常是家具做好了,地上就只剩一把鋸末。該用的全用上了,而且用得恰當,用得講究。在蘇州,木作匠人是被尊為“木秀才”的。
京作。雖占京城之地利,可京作家具的品位卻并不高。也許是北方人雄渾激越的氣質(zhì)與那細雕慢琢的家具總有些合不來的緣故。
到了清朝,廣作家具因備受清朝皇室的青睞,一躍成為清代家具的正宗。
為什么皇室特別喜歡廣作家具呢?原來,滿族人入主中原后逐漸漢化,可他們并不喜歡明式家具清秀簡素的風格,崇尚的是豐滿凝重、富麗堂皇,廣作家具豪華繁縟、極盡奢華,迎合了皇家的口味。
廣作家具在追求豪華效果時,用料毫不吝惜,大多用一木制成,用料清一色,也就是說,用同一種木料制作一件家具,絕不摻用其他木料。若用花梨木,整件家具全為花梨木;若用紫檀,整件家具全部為紫檀,內(nèi)外一致,而且為了展示木料優(yōu)美的紋理,一般不飾油漆,讓木質(zhì)完全裸露。
清代宮廷中的家具,無論是制作還是收求都以廣作為主。當年的清宮造辦處,晃著的多是廣東人的身影,還專門設(shè)立了“廣木作”,為宮廷打造廣式家具。羅元、林彬就是清雍正年間在宮中干活的廣作名匠。光緒大婚時所用的龍床,也是由廣東名匠梁埠進京特制的。造辦處不斷從廣東調(diào)入大量廣作名匠,在清檔中有很多類似記載,比如:“雍正七年十月初三日,怡親王府總管太監(jiān)張瑞交來年希堯送來匠人摺一件,內(nèi)開‘……祖秉圭處送來匠人……木匠霍五、小梁、羅髭子、陳齋公、林大等五名?!弊姹绠敃r是粵海關(guān)監(jiān)督,他送來的自然是廣作工匠。這霍五、林大、羅髭子,大概都是小名,可都是有絕活的巧匠。
祖秉圭還不斷往宮中進貢廣作家具,這在清檔中也有詳細記載。如:“雍正九年四月廿八日,王常貴交來玻璃圍屏二架,計二十四扇,說:‘系祖秉圭進,著交內(nèi)務(wù)府總管海望。’欽此?!?
據(jù)記載,當時后宮很流行從廣州進口的洋雕填金邊玻璃穿衣鏡。妃子們就從這樣的鏡子里打量自己的如花容顏是否可討皇上歡心。
清朝時,廣州城內(nèi)西洋商館、洋行林立,中西貿(mào)易興盛,洋貨源源不斷地輸入中國市場,精美的鐘表、琺瑯器物、天文儀器等,經(jīng)由行商之手,進貢到宮廷里,皇親國戚中于是也刮起了西洋風,以擁有西洋器物為時髦。這廣作家具,在造型、結(jié)構(gòu)和裝飾上,吸收了不少西方式樣,也是帶點洋味的。
比如紋樣。最常見的廣式家具上的西番蓮,是一種酷似中國牡丹的西洋花卉,花紋線條流暢,變化無窮,可以根據(jù)不同器形而隨意延伸。它多以一朵花或幾朵花為中心向四周伸展枝葉,且上下左右對稱。如果裝飾在圓形器物上,則枝葉多作循環(huán)式,各面紋飾巧妙銜接,很難分辨它們的首尾。西番蓮是與蘇作家具的纏枝蓮紋完全不同的。
二、巴洛克和洛可可等西式元素隱約可見
自古以來,中國家具的規(guī)矩是舒適讓位于尊嚴,工匠們要嚴格遵循儒家禮法來設(shè)計家具。傳統(tǒng)的中式椅子雖然看起來漂亮,可那筆直的椅背、木椅腳下?lián)跬鹊臋M板,時時在提醒你要正襟危坐。廣作工匠卻不怎么理會這套,很早就從西式家具中吸取新元素,把家具做得好用舒適。比如,清代以前的桌臺桌沿四周都有攔水線,很硌手,廣作則借鑒西式家具的手法,讓桌沿有緩緩的坡度,既好看又實用;又比如角椅的創(chuàng)制,廣作工匠改變了中式座椅方方直直的格局,讓扶手彎曲,坐起來更舒服方便。這類洋為中用的例子在廣作家具中比比皆是。
在廣作家具上,隱約可見當時西方流行的巴洛克式和洛可可式的藝術(shù)風格?!肚宕鷱V式家具》中述及:
巴洛克式家具的造型豪華奔放,雕琢細膩而形式夸張,它追求浪漫的華麗的裝飾風采,家具外觀是以曲線和端莊的形式相結(jié)合。洛可可家具造型優(yōu)美,做工精巧,高雅華貴而崇尚曲線,它追求線條流暢柔婉和精細的雕刻。家具的構(gòu)造形式以凸曲線作為基調(diào),以C形和S形的曲線處理家具的輪廓,其表面裝飾十分精致,以不平衡的裝飾打破了傳統(tǒng)的法則。這種生動活潑和充滿動感的形式,從十九世紀末至二十世紀初,很快在清代廣東家具中被廣泛應(yīng)用。它明顯地在傳統(tǒng)家具的造型基礎(chǔ)上接受了這種外來的家具式樣和風格,常常以輕快動感的曲線代替?zhèn)鹘y(tǒng)家具平靜而肅穆的垂直線和水平線。如坐椅類家具中,從椅的坐面、四腿、靠背、扶手,就以流暢的波紋狀曲線代替了傳統(tǒng)家具單純的簡樸造型。家具也比較講究人體功能,追求流暢、變化、婉約而華貴的裝飾風格。
廣作工匠也許并不知道什么巴洛克、洛可可,他們有的是匠人的直覺和靈感,鼓搗鼓搗,就整出一張既有中國古典意味又雕著西式卷草花紋的造型優(yōu)美的扶手椅。這種中西合璧的硬木家具,在清代也極受西方貴族的喜愛。據(jù)崔詠雪《中國家具史·坐具篇》所述:“十七世紀初,英國也將歐洲英、法、荷等國的家具樣式帶到東方來制作,再大量銷往英國,因為當時西方人對東方漆繪家具工藝品的需求,實超過了所能供應(yīng)的?!睆V作家具源源不斷地通過海運運到西方,直至今天,在倫敦、波士頓、巴黎、柏林等地的古老大宅里,還擺放著這些沉雄華美的廣作家具,歷經(jīng)百年,依然光芒四射。
馬國權(quán)在《清代廣式家具》一書中這樣寫道:“廣東工藝美術(shù)品的制作,往往有著共同的特征,紋飾喜作繁密,色彩每趨濃重,如端硯之與歙硯,潮州金木雕之與東陽木雕,廣彩之與景德瓷,廣繡之與蘇繡,廣式家具也大體類似,紋樣較密,刻制不少高浮雕?!睆V東臨海向洋,西風勁吹,眼界開闊,財力雄厚,故審美上也崇尚富麗堂皇。
三、廣作常用的木料:紫檀、酸枝和花梨
有行家說,廣作家具是“賣花”的。這是什么意思呢?說的是廣作對雕刻極為講究,一件高檔的廣式家具,就是一件精美的雕刻作品。各種雕刻手法運用得淋漓盡致,包括淺浮雕、浮雕、高雕、通雕、圓雕、立體雕等。有些繁密精雕的家具,乍看時,幾乎找不到一塊未經(jīng)雕飾的部位。
廣作的鑲嵌藝術(shù)也堪稱一絕。鑲嵌的材料形形色色,有大理石、玉石、寶石、琺瑯、陶瓷、螺鈿、金屬、黃楊木、象牙、琥珀等等,制造出一種綺麗的色彩效果。清末還時興鑲瓷畫,山水、人物、花卉和吉祥圖案嵌在家具上,別有風味?,F(xiàn)如今的收藏家,一見到鑲嵌有大理石和螺鈿的紅木家具,就斷定:“這是廣作!”
廣作家具往往是代代相傳,歷久彌新的。這和它的用料有很大關(guān)系。廣作用料之講究,是其他家具不可比的。兩廣是中國貴重木材的主要產(chǎn)地,又有大量優(yōu)質(zhì)木材從南洋源源不斷地運來,可謂得天獨厚。當年李漁游歷廣東后說:“余游粵東,見市廛所列之器,半屬花梨、紫檀,制法之佳,可謂窮工極巧。”李漁見多識廣,可廣作還是把他震住了。
廣作家具經(jīng)常采用的木料是紫檀、酸枝和花梨三種,其他的有東京木、雞翅木、鐵力木、楠木、坤甸、菠蘿格和柚木等。
紫檀之名,如它的香氣,飄在明清家具間,經(jīng)久不散。紫檀之豪華貴重,任何良材都難與其媲美。
酸枝。酸枝是廣作中最常用的木材。初開鋸時,木材散發(fā)一種辛香,聞之有酸辛味。酸枝家具經(jīng)刮磨打蠟或髹漆等工序,表面平整如鏡,光彩照人,撫之細滑清涼,從視覺和觸覺上都有一種深厚含蓄而華貴雋永之美。
花梨。木色紅紫而紋理細膩,也是極為理想的家具和文房用具。清代廣作家具使用的花梨木大部分是通過海外貿(mào)易進口的。花梨木一般樹材較大,進口的多為重達數(shù)噸的巨材,有的重達8噸,大材可以大用,故花梨木在廣作家具中風行一時。
四、進入廣作制作業(yè)的門檻極高
當年的廣作是在哪里制造的呢?是在廣州外城的濠畔街一帶。
據(jù)記載,那時候玉帶濠是廣州的護城河,濠畔街和十三行各處于玉帶濠兩側(cè),隔河相望,穿梭往來的都是來中國做生意的外國商人。玉帶濠東西兩端均和珠江相連,舟楫貨運非常便利,是清代廣州工商業(yè)最為繁華的地段。
據(jù)《清代廣式家具》一書介紹,清代的廣作家具行業(yè)大都集中于玉帶濠沿南北兩岸的幾條長街上,即位于歸德門(今大德路、解放南路交界處)外玉帶濠南岸的濠畔街東段和華德里、小新街,歸德門內(nèi)的走木街、麻行街、象牙街等,這些街道連起來長達十數(shù)里。街道上的家具作坊鱗次櫛比,成行成市,大街小巷里到處都是家具的硬木碎屑和紅色木糠,差不多要把下水道都淤塞了。
到清末以后,廣州城西的上下九路擴寬了馬路,濠畔街一帶的商業(yè)逐漸西移,位于上九路的西來初地、新勝街也同時出現(xiàn)了許多廣作作坊。
當年的玉帶濠河水清澈,河面寬闊,船只可以暢通無阻,巨大的硬木干材從珠江口岸卸下之后,專門從事搬運工作的“山寨”(行會)就將這些木材從珠江河面撐入玉帶濠運至城墻下面空曠處,經(jīng)長時間干燥定型后,再由專人量材開鋸。這一工序在作坊外的空地上進行,由專業(yè)的“開料”作坊承擔,接下來依次是抖榫、鑿花、刮磨、上漆等工序,都由“山寨”包干完成。當時各“山寨”的行規(guī)甚嚴,行會以外的人是不允許從事家具制造的。廣作家具行業(yè)的分工很細,按工種分為抖行、頭行、鑿花行、細花行、算盤行、蘇坐行、雜貨行、西貨行等,各行設(shè)立行會,彼此互不超越分工界限。
當時一些家具商行如英泰祥、公泰、德昌泰等,都以制造高級家具著稱于世。這些商行以制造宮廷或官府使用的進貢家具和外銷家具為主。制造貢品時,官府常派官員督辦監(jiān)造,商行于是為這些官員特設(shè)華麗舒適的“橫廳”,以供督辦官員和外商休息洽談之用。
據(jù)老輩傳說,廣州晚清一些富室,如潘、盧、伍、葉等大戶,家中都設(shè)有制造家具的小作坊,出品只作饋贈或自用,工匠常于元明畫作或明清繡像小說中選取古典家具的樣式加以仿制。這種小作坊里往往藏有絕世高手,他們精雕細刻,一件家具費時很長,但出手就是傳世精品。
這些傳世精品歷經(jīng)戰(zhàn)亂、朝代更迭,像落在人海里的塵埃,已經(jīng)難覓蹤影了,或者也早已化為木灰飄散了。僥幸留存下來的,都成了收藏家的寵物。西關(guān)有一奇人高豐,早年是個綢緞店的小店員,但酷愛收藏,著迷成癖,常常提著小風燈在“天光墟”亂轉(zhuǎn),因各種奇緣,搜尋到許多無價之寶,據(jù)說價值在10億元以上。他手頭就收有一些極精美的紫檀家具,令人叫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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