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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滿鋦子的紫砂壺

　　阿并的店里擺著一把紫砂壺。壺身鋦滿密密麻麻的鋦子，幾乎占了壺體的三分之二。阿并認(rèn)真數(shù)過共有150余枚鋦子，就連壺嘴上也鋦著鋦子。銹跡斑斑的鋦子，豎排一道，橫排一道，左排一道，右排一道，如布絡(luò)網(wǎng)。一把壺破成這樣，還有鋦的必要嗎？隨之也引來不少人的聯(lián)想和疑惑：用鋦壺的錢買一把新壺夠不夠？這是一把名壺嗎？是鋦匠想顯擺自己手藝，還是鋦匠剛?cè)胄袝r如履薄冰、拿著這把壺練手藝呢？抑或是有人有意難為鋦匠，鋦匠迎難而上，強(qiáng)力為之嗎？是鋦匠手藝不過關(guān)，越鋦越破造成的嗎……

　　若鋦子論枚算錢的話，每鋦一枚鋦子，持壺者的心里會不會咯噔一下，一枚枚算下來，這要咯噔多少下呢？持壺者是一個勤儉度日的人嗎？持壺者是撿了芝麻丟了西瓜嗎？持壺者對這把渾身鋦滿鋦子的壺滿意嗎？這樣一把“殘”不忍睹的壺，好意思拿到光天化日之下用嗎？壺鋦成這樣，不后悔嗎？持壺者有視丑為美的癖好嗎？一連串的問號，像一枚枚簇新的鋦子，把一個個莫名的問題連綴在一起，成了一個謎。

　　但可以自圓其說的是，如此耗費(fèi)人力物力鋦一把壺，絕對有賺頭，否則鋦匠不會心甘情愿攬這單活；如此耗費(fèi)人力物力鋦一把壺，絕對要比買一把新壺便宜，否則持壺者不會主動趨前促成這筆生意。鋦匠的所為，應(yīng)了一句老話：工夫不搭錢，只賺個材料錢。持壺者的所為，同樣應(yīng)了一句老話：新三年，舊三年，縫縫補(bǔ)補(bǔ)又三年。二者不謀而合，是一根蔓上同生共榮的兩枚果子。從現(xiàn)存的實(shí)物觀察，帶有鋦子的物品普遍出現(xiàn)的時間，集中在清末民國時期，綿延至20世紀(jì)70年代。這一時期的人經(jīng)歷過苦難、經(jīng)歷過奮發(fā)圖強(qiáng)，情感中多了許多不舍，特別懂得節(jié)約，一個子兒恨不得掰開當(dāng)兩半花，幸福在他們的眼里是一點(diǎn)一滴聚成的。這些牢牢鋦在日常生活用品上的鋦子，忠實(shí)地記錄了他們的心跡。帶有鋦子的物品大到缸、罐（見圖）、盆，小到碗、碟、勺。有些物品，現(xiàn)在看來還屬于文物，具有重要的研究價值，是收藏愛好者爭相收集的對象。古玩行里那句“瓷器毛邊一文不值”的老話，被改寫了。昔日的“棄物”，成了今日的“寵物”。

　　這是一把凝聚著精氣神的壺，注入水，滴水不漏，偏居一隅，更多了一層隱忍。20世紀(jì)70年代，我在北方鄉(xiāng)下見過一種用葫蘆開挖的瓢，一開始這些瓢用來舀水，破裂了，用線縫合，用來舀米，再破裂了，再用線縫合，用來舀面粉，物盡其用。一道道縫痕，實(shí)實(shí)在在，似日子的根須，撐起一個頂天立地的家。

　　還有人說，這把紫砂壺是民國時期玩壺者炮制的花樣。即玩壺者在壺腔內(nèi)塞滿綠豆，倒上水，借用綠豆悶悶的膨脹力，把壺體撐裂。然后找鋦匠選用紫紅色或是金黃色的鋦子，按照破裂的紋路鋦合，是一種刻意為之的裝飾藝術(shù)。鋦一把這樣的壺的開銷，要比買一把壺貴出好幾倍的價格，是奢侈的壺。

　　無論是圖實(shí)用，還是圖觀賞，阿并把這把殘壺當(dāng)杰作看待。他常常感嘆，看了這位鋦匠的手藝，世上還有難倒人的事嗎？那個持壺者珍惜時光中的瑣碎，把壺的壽命延長，日子過得悠然漫長，讓人能咂摸出豐富的人生況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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