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8月31日,黃永玉先生94大壽,萬荷堂
自1985年從南京藝術學院完成學業(yè)來到北京,就算在美術界混了。那時候,我們的前輩、在20世紀中國美術史上享有盛名的大家基本都健在,他們正在感受文革結(jié)束之后改革開放帶來的春天。80年代的激情以及樸實的生活至今記憶猶新,非常感念那些帶我混的前輩、同道和和朋友,因為北京對于我來說是他鄉(xiāng),沒有親朋,沒有師友和同學。真正是舉目無親,可是,30年后,好像滿眼都是親人。經(jīng)歷了30年,回憶起來,扳指頭算算,確實結(jié)交了很多人,有老有少,有名滿天下者,亦有平凡普通人,他們構(gòu)成了一個屬于我的具有相當規(guī)模的師友群,而個種的各種交往成為自己最值得慶幸和驕傲的內(nèi)容。如果沒有他們,不僅是20世紀美術史黯然失色,而我自己的經(jīng)歷也會變得平淡無奇。到了該總結(jié)的時候,一切如在眼前,一切都如故事一般,一切都值得回味和珍重。
80年代后期,各種思潮迭起。雖然在人民美術出版社從事古典美術的編輯工作,然而,難以斷絕與現(xiàn)實的聯(lián)系,因此,也是東跑西走,美院、美術館、畫院等都有我的影子。話又說回來,那時候能夠去的地方并不是很多,不像現(xiàn)在多了反而覺得很散。當時中國畫研究院開關于中國畫的會議還分老中青三撥,老的說老的,少的說少的;互不干擾,互為尊重。從這個時候開始,我破土而出,人生的學術經(jīng)歷亦由此開篇,與各位前輩和同道的交往則伴隨著我的扶老攜幼、迎來送往。更重要的是目睹了許多前輩的相繼離世,但也看到一些同道的英年早逝。既看到了未名者成名,也看到了成名者的衰落;還看到了名聲的不斷高揚,又看到了價位的節(jié)節(jié)攀升。歷經(jīng)30年,中國的美術界已經(jīng)不是30年前的美術界,人心、藝魂都隨歲月做了換容術,變了……。所以,過往師友所構(gòu)筑的20世紀的風景則成為經(jīng)典的畫面,駐留在我的美術史中。
北京
80年代北漂
第一次來北京是在1980年,帶著鋪蓋行李住在位于大北窯的中央工藝美院特藝系的教室里。那時都不敢有想見張仃先生的想法,他的名氣真是如雷貫耳,而袁運甫先生等名師在機場壁畫之后風頭正健,工藝美院當年真是火啊。記得新華社的邵建武兄在新華社首次召集關于張仃先生的懇談會,此后,我與張仃先生的學術觀點上保持一致,也就增加了包括理召先生在內(nèi)的友情。不幾年就認識了工藝美院的許多老師,其中因為我的老師張道一先生的緣故,才有認識何燕明老師的機緣。他們同時于工藝美院在龐薰琹先生的線上得了個右派,張道一先生耿耿于懷,何燕明先生則以“有工作就是幸福”來寬慰自己。他們后來成了兒女親家。第一次全班來北京能夠住到特藝系教室的地鋪上,就是因為有在特藝系任教的何燕明老師的熱情安排。我與何燕明老師是忘年交,直到2013年的一天,何師母根據(jù)何老師電話本上的號碼給我電話,通知我參加何老師的追思會,當時我大為震驚,這時候何老師已經(jīng)去世了兩個多月。何師母的判斷可能是因為何老師常給我電話,或在師母面前經(jīng)常念叨我。特別是有一年的正月初一,何老師還給我打了拜年的電話,讓我誠惶誠恐。剛來北京的那幾年,美術界的什么會都參加,也因為有人招呼。我曾經(jīng)寫過一篇《中國畫勿需“創(chuàng)新”》的短文,獲得了葉淺予先生的贊揚。后來,關于石魯假畫在北京開研討會,我拒絕參加并寫了批評文章,因為文章中提到了華君武先生,華君武先生特別寫信到《文藝報》轉(zhuǎn)我收,說明相關的問題,可是,只聽到轉(zhuǎn)達,至今都沒有看到原信。與黃永玉先生的相識,是因為向他提起我與張祖道先生(著名攝影家)是忘年之交,他說“張祖道的朋友都是好人”,轉(zhuǎn)眼張祖道先生以高齡謝世,而我與黃永玉先生的忘年交也數(shù)十年了,不覺他也90多了,有幸為他操持過在國家博物館老館的“黃永玉八十藝展”,又為他張羅了在國家博物館新館的“黃永玉九十畫展”。黃永玉先生的摯友黃苗子先生、丁聰先生都是我最尊敬的前輩,加上郁風先生,圈中戲稱“四人幫”。我曾是黃苗子先生在人民美術出版社的繼任者,又是郁風先生在中國美術館的繼任者,由此,與二位前輩伉儷也算是一種緣分。與韓美林先生的交往數(shù)十年,亦師亦友,稱兄道弟。十年前在杭州見證了“韓美林藝術館”的開館,后來又見證了通州“韓美林藝術館”的開館,不久的12月還要見證銀川“韓美林藝術館”的誕生。剛到人美的時候,老革命邵宇先生還在任上,那時候名家云集,雖然盧光照、秦嶺云、任率英等先生已經(jīng)退休,可是,林鍇、徐希、張廣、姚奎、石虎等也構(gòu)成了強大的陣容,那時候都是平常相待,你來我往。作為沈鵬先生的部下,最初見面的那幾年,他的興趣點還落在藝術評論上,因為舊學的影響,使得他轉(zhuǎn)身而成為書法家,繼而晉升為書協(xié)主席。那時候,我住在東堂子胡同地下室的一間幾平米的小屋,而住在樓上的沈鵬先生有時飯后會盤腿坐在我的小床上,聽我說一些美術界的最新動向。北京國際藝苑起步于我住的這個地下室,他們在這里租了三間客房作為辦公室,董事長劉迅先生難得來此。偶爾到來,會計大姐就會和我商量,讓我中午去辦公室而將小屋留給劉迅先生午休,這是許多人都難以想象的,因為他們后來蓋了五星級的“北京國際藝苑”,相當長的時間內(nèi)都是北京的美術中心之一。北京畫院中的王明明兄較早相識,一直看著他的進步而自責自己努力不夠,或者近于愚鈍。他像長兄一樣經(jīng)常給我指點迷津,而我也經(jīng)常請益于他。與李小可兄的交往實在是因為可染先生的人格魅力和藝術造詣;而每次見到鄒佩珠先生都像見到親娘一樣,她的堅強與魅力和郁風先生的風度與愛心,相互輝映而成美術界的女中雙雄。尤其是鄒佩珠先生將其手書的家訓贈與我,令我感覺到責任的分量。劉勃舒院長將我從人民美術出版社調(diào)到中國畫研究院,讓我脫離了17年為他人作嫁衣的出版社,這是后來一切發(fā)生變化的緣起。劉院長也是我喝酒的老師,他提高了我的酒量,讓我理解了他的同鄉(xiāng)傅抱石先生“往往醉后”的道理。劉院長治下的畫院承續(xù)了李可染院長的路線,學術嚴明,風尚樸素。因此,當年畫院的中青年畫家在今天已經(jīng)是名聲顯赫,他們都比我年長,視我如小弟。龍瑞兄還借他的畫室給我畫畫,而畫室中全是他的畫,東一堆西一攤,他對我的信任連我自己都懷疑能否把握住而不起貪心。接著馮遠館長又把我調(diào)到了中國美術館,好像是命里注定。我有生以來的第一個展覽就是在中國美術館畫廊舉辦的。那時候,趙俊生兄還在忙前忙后。原歷史博物館的史樹青先生也參觀了我的這個展覽,其時他與我比鄰而居,在東堂子胡同。我去拜訪他時,他從一本書里拿出一張署名為“江東范三”的小畫,拷問我作者是誰?直到呂章申館長的厚愛,將我的職業(yè)生涯定位在國家博物館,使得我在博物館界有了新的學術方向,同時也有了進一步服務于各位的機會。而這幾年屬于我長輩的一批先生都相繼過世了,尤其是今年——李可染先生的夫人鄒佩珠、徐悲鴻先生的夫人廖靜文、石魯先生的夫人閔力生相繼去世,感覺一個時代真的結(jié)束了。
2002年12月18日,與中央工藝美院何燕明教授攝于上海。
2007年8月24日,拜訪著名畫家白雪石先生于何須齋。
2005年6月,赴俄羅斯考察。6月25日,與原中國美術館館長馮遠合影于彼得堡二戰(zhàn)紀念碑雕塑前。
2005年10月19日,在杭州出席韓美林藝術館開館儀式,與著名藝術家黃苗子、郁風伉儷合影。
2005年10月19日,在杭州出席韓美林藝術館開館儀式,與著名藝術家丁聰、沈峻伉儷合影。
2006年6月25日,“陳履生畫展”在北京畫院舉行,時任文化部副部長、故宮博物院院長鄭欣淼(左一)、中國畫研究院名譽院長劉勃舒(右一)出席展覽。
2006年6月25日,“陳履生畫展”在北京畫院舉行,馮其庸先生(左一)與呂章申先生(右一)前來觀展。
2013年與北京畫院院長王明明(左一)臺灣新黨主席郁慕明(中)。
2013年6月與李小可先生。
2013年11月與鄒佩珠先生。后為孫蔣濤先生。
江蘇
根據(jù)地
回到根據(jù)地江蘇,亞明先生在生命的最后,關照身邊的人在“亞明研究會”中“要加上北京的陳履生”,此前他說關于他的研究,以其生前最后一本畫冊中我的前言為準。而宋文治先生生前也希望我寫一本像《劉國松評傳》那樣的書,至今都記得好像是屬于他的北京新橋大廈的222房間,宋老來到北京就會給我電話,請我大吃一頓。他是一位著名的美食家,遺憾的是所托未及完成。因為我的新中國美術研究,幾乎拜訪了南京當時所有健在的參與者,而未能趕上當面求教錢松喦先生,卻在關于他的研究方面傾注過心力。還記得喻繼高先生拎著一張宣紙,領我去見林散之先生。張文俊先生則給我說了他的過往和他親歷的江蘇畫壇,他是我在校時的美術系副主任,主任是陳大羽老師,他們二位都是我這位讀史論專業(yè)學生的繪畫課老師。直到幾年前中國美術館舉辦大羽老師的畫展,在研討會上,有人拿著出版的畫冊驚奇的告訴我,里面有一方“履生”的印章。我知道,大羽老師會為他的每一位學生刻一方印章以紀念??墒?,他從沒有和我說起給我刻了印章。遺憾的是,至今也沒有拿到。給我影響至深的劉海粟院長、謝海燕副院長,是我成長道路上的領路人;我的導師劉汝醴教授、溫肇桐教授、林樹中教授,更是在我的專業(yè)道路上樹立了標桿。
1983年,與劉汝醴教授(左二)在雁湯山。右一是我。
2004年4月22日,在香港出席“張文俊畫展”開幕式之后回到珠海,與張文俊先生合影于孫蔣濤畫室。張文俊先生曾經(jīng)是我讀研究生期間的繪畫課導師,他也是分管研究生工作的美術系主任。
2004年9月2日,在杭州專程拜訪中國美院教授王伯敏先生。王先生曾經(jīng)是我的碩士論文的答辯委員,1985年出席了我的碩士論文答辯會。
2004年5月23日,出席全國美協(xié)召開的“卓有成就的美術史論家表彰大會”,會后與獲得“卓有成就的美術史論家”稱號的導師林樹中教授合影。
2012年12月9日,與張嘉言先生,先生為謝海燕院長的夫人,先生是我1978年高考的監(jiān)考老師,是我本科時的任課老師,她對學生如慈母一樣,上課帶糖果,還剝給我們吃。年至八十有余還騎自行車行走于校內(nèi)校外。為教一生,不求名利,培育兒女,各有所成。
廣東
嶺南
廣東畫壇上有我很多師友,這也是我把今年的個人系列展放在廣州的一個重要的原因。在北京參加過關山月先生的最后一次展覽,感覺到他身體健朗,可是他在登泰山不久后就離世,后來與關山月美術館的同人一起研究關老,與關山月美術館的許多年輕的同道結(jié)下了友誼。由此與關怡和陳章績伉儷也有了緣分,他們二位在家里談論到美術界的一些難以容忍的現(xiàn)象時,經(jīng)常會說,“給陳履生打電話,讓他《美術報》專欄下期寫這個”。在北京和廣州觀賞過數(shù)次黎雄才先生的展覽,黎師母特別指名讓我為黎先生的畫冊撰稿,也讓我受寵若驚。與王玉玨院長相處,如同姐弟。那幾年每次到廣州都要拜訪林墉的“五羊三牛一馬堂”,后來他生病了,在一定程度上影響了他的創(chuàng)作,非常遺憾;幸運的是,他恢復得好,現(xiàn)在的畫大氣磅礴。我曾經(jīng)說陳永鏘兄是一位“有問題的畫家”,他真的很能折騰,搞笑屬于一流。
2009年6月20日廣州拜訪楊之光先生(中)。
2009年6月20日廣州拜訪林墉先生。
2011年5月15日,與廣州美院陳金章教授。
上海
江南
與上海的畫家陳家泠、楊正新最為友善,我們一個團去非洲寫生,后來我們還一起去了巴西。這兩位都不同于一般的上海人。陳家泠老師這兩年熱衷于拍他的電影,最近這部電影在夏威夷獲了一個獎。楊老師滿足于小康,好玩而不折騰。與蕭海春神交很久,卻不知道他的個性是如此的孤獨。認識杭州的畫家較多,所以,斗膽在杭州辦過一次畫展。那是唐云先生的公子唐逸覽兄的相助。那次在西湖的游船上開了一個座談會,肖峰先生、吳山明先生親自主持,而多位老先生到場讓我過意不去。朱穎人教授、孔仲起教授、馬世曉教授等亦有交往,而劉國輝教授時不時地夸贊我的畫,讓我聽了很舒服。在畫壇上直接點名批評的畫家不多,何水法老兄是其中之一,令我敬佩的是他不因此而疏遠我,相反給予我的尊重讓我更加尊重他。
2013年9月20日,陳家泠(中)藝術展新聞發(fā)布會在國家博物館進行。
2016年4月16日,我代表國博向著名畫家蕭海春先生頒發(fā)收藏證書,去年,蕭海春先生在國博舉辦展覽期間,將3件重要的作品捐給國博收藏。
湘黔
未央
長沙的姜坤、鄭小娟夫婦也時常想起我。鐘增亞先生在去世前六個月的一次會議上坐在我對面,會后笑瞇瞇的讓我看他畫我的肖像,上面題寫了:“點擊當代社會藝術熱點,橫掃一切牛鬼蛇神。為理論家陳履生造像?!蔽乙恢庇浿@位62歲去世的老兄。與貴州的董克俊、蒲國昌先生有經(jīng)年的交往,雖是若即若離,卻以彼此的遠觀表現(xiàn)出君子之交。西安有文革時期以“秦文美”為名而享譽畫壇的一幫老師,還有像江文湛、陳國勇那樣的畫壇散仙。
1992年距今已有了25年,時間好像不長,但看看照片中的各位與現(xiàn)今的比照,時間也不短了。左起羅強烈,陳履生,蒲國昌,宋培倫,劉玉山,董克俊。
到秦嶺中的紅草園拜訪主人江文湛 。
2017年6月在長沙與鄭小娟老師。
港澳
海峽對岸
海峽對岸的劉國松1989年曾邀請我到他任教的香港中文大學訪問,后來我們持續(xù)的友誼都表現(xiàn)在研究之中,我也見證了他在大陸如何從小劉發(fā)展到老劉、劉老的過程。還有歐豪年、李奇茂、何懷碩、江明賢等,啊呀,越想越多,還有香港的、澳門的、國外的,真正是掛一漏萬。上述都是比我年長者,更有很多與我一起成長的同齡人,甚至看著他們成長的小弟弟、小妹妹們。拿臺灣地區(qū)來說,有林昌德、李振明、林章湖等,還有打遍臺北無敵手的酒仙程代勒……越想人越多,越想事越雜。只能就此打住,否則這本書將成為另外一個專題,成了像黃永玉先生的《比我老的老頭》那樣的專門敘述。
2005年11月2日,與臺灣著名畫家歐豪年先生于中國美術館編輯部。
2011年3月22日與劉國松先生。
但是,我也感嘆生不逢時,沒有見到很多令我尊敬的前輩。相信我的后輩們看到我的師友群也會感嘆自己的生不逢時。實際上每個時代都有各自的可能與不可能,這不是很重要。30年來寫了很多與上述交往相關的藝術家的文章,或長或短,或深或淺,而收入這本文集的文章,則是我2010年以來所寫的部分,這一方面限于篇幅,另一方面則是因為這一年我調(diào)任國家博物館,算是一個方面的總結(jié)。
2016年1月,和劉勃舒院長何韻蘭老師,88歲+77歲。
2016年6月,與黃永玉先生在萬荷堂。
(此文原為《燈下藝語》前言,遺憾的是書內(nèi)沒有收入此前言,特告。)
簡 介
花城出版社2016年6月出版,32開,182頁,定價28元。
收錄了陳履生42篇隨筆散文。內(nèi)容涉及陳履生近年來在工作、生活中的種種感悟,有人生經(jīng)歷、文人情懷、藝術生態(tài)、博物館與美術館的現(xiàn)狀和思考、讀書賞畫,以及與名師大家的交游唱和等多個方面?!稛粝滤囌Z》是廣州花城出版社“書蠹”系列叢書中的第十五本,叢書廣約國內(nèi)知名學者文人,內(nèi)容涉及文化生活的各個層面,自推出后深受讀者喜愛,成為解讀當代文人生活狀態(tài)及所思所想的精神食糧。陳履生的《燈下藝語》用特別的視角和豐富的內(nèi)涵娓娓道來,給觀眾呈現(xiàn)了獨特的人文風景,有益于讓人們理解和認識當下的美術界和文博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