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礪學修身風雅中——傳統(tǒng)文人畫家齋號擇取的藝術(shù)之思

時間:2024/5/19 15:53:56  來源:光明日報

  齋號,是風雅之士為自己的住所、讀書處或收藏處冠以的特定名稱,常常也成為書齋主人的代稱。或標榜志趣,或抒發(fā)抱負,或陶冶情操,其意義之于齋主,情出多端,而意有不同。

  齋號用詞,多從歷代典籍及詩詞歌賦中擇取,也有的出自齋室環(huán)境或齋內(nèi)物品名稱等,往往構(gòu)詞精煉,富有情致。于傳統(tǒng)文人畫家而言,齋號既是一段心靈的獨白,也成為解碼其生命歷程與畫作的鑰匙。

虛實皆妙境

  文人畫家一生當中往往擁有多個齋號,而題命齋號,有些是生活中客觀存在的可用之“齋”,有些則是其構(gòu)想出的理想之“我”,正如明代畫家文徵明所言:“吾之書屋多于印上起造。”

  書齋可以分為多種類型。在古人房屋中,前為堂,后為室,因而起齋名用“堂”者頗多,如現(xiàn)代畫家張大千的“大風堂”、黃永玉的“萬荷堂”等?!皹恰敝竷蓪右陨系姆课?,用于齋號或始于宋,如明代畫家董其昌的“來仲樓”、現(xiàn)代畫家何香凝的“雙清樓”等。“廬”作房屋意始于先秦,通常指郊野接待賓客的棚舍,亦承載著畫家追溯野逸、復(fù)歸于樸的理想,如元代畫家倪瓚的“蝸牛廬”、近代書畫家丁輔之的“鶴廬”等?!梆^”作寓舍同樣意始于先秦,以“館”作齋號有文徵明的“停云館”、清代畫家王翚的“澂懷館”等。“居”的古意為居住之意,大約于宋代被用作書房名,如北宋文學家、書畫家蘇軾有“白鶴新居”,展現(xiàn)出一種見素抱樸、寧靜空明的境界?!败帯钡脑庵盖@有幡的車,后轉(zhuǎn)意為殿堂前檐下的平臺,或指有窗檻的長廊或小屋,用于齋號如清代書畫家汪士慎的“魚睨軒”、現(xiàn)代畫家唐云的“山雷軒”等。其他類型的齋號還有齋、閣、亭、榭、園、莊、精舍等,各有寓意。

  文人畫家常以書齋周邊環(huán)境特點取意齋號,寓情于景。近代畫家齊白石曾典租蓮花砦下的梅公祠,后添蓋了一間書室,取名“借山吟館”。所謂“借山”,意指此山非我所有,借來娛目而已。1904年,齊白石應(yīng)老師王湘綺之約游歷南昌,登高小飲時,老師以“地靈勝江匯,星聚及秋期”起唱,但是齊白石和同門都沒有聯(lián)上。為此,他深感羞愧,回家便把齋號中的“吟”字刪掉了。自此,他加倍努力,詩道、藝事愈發(fā)精進。

  如何修齊治平,追求理想?畫家常常會在齋號上有所回應(yīng)。如晚清書畫家吳昌碩青年時期在安吉生活,題其讀書樓為“樸齋”,取其返璞歸真,終身不辱之意。年逾古稀,名其滬上書齋為“去駐隨緣室”,以表其隨心所欲、悠游不滯的心境。而現(xiàn)代畫家潘天壽有“無謂齋”,表達了其看淡個人名利得失的態(tài)度。

映心抒己情

  齋號彰顯著文人畫家的主體意識及自我認同,其中的意涵與情感往往是復(fù)雜而多重的,需細細體察。無論是人格修養(yǎng)、人生境遇,還是審美情趣、治學之道,都能從齋號中窺見一二。

  明代書畫家徐渭的一生命運多舛,其別號、齋號多達幾十個。他曾于十歲時種下一株青藤,喜愛非常,特名其讀書處為“青藤書屋”,后又以“青藤道人”為號,古稀之年在自畫《題青藤道士七十小像》中題到:“流光荏苒,兩鬢如霜,是藤大若虬松,綠蔭如蓋。今治此圖,壽藤亦壽吾也?!贝艘恢昵嗵?,寄托了徐渭一生的情思。入胡宗憲幕府期間,徐渭曾作《鎮(zhèn)海樓記》,得胡公酬金并構(gòu)建“酬字堂”,后作《酬字堂記》,以表暢意之情,感報胡公的知遇之恩,“酬字堂”也成為他慘淡生涯中難得的亮光。清代書畫家金農(nóng)晚年寓居揚州,以賣畫為生,曾有齋號“昔邪之廬”?!拔粜啊笔且环N苔草,“昔邪之廬”為揚州天寧寺別院一處陰暗、潮濕的屋舍,且屋內(nèi)屋外長有苔草,可見其當時的境況實在欠佳。

  文人畫家審美高雅,富有情趣,常常雅好收藏,也常將自我的情致嗜好反映于齋號之中。如吳昌碩在四十歲后有“癖斯堂”,以表達其金石之癖,六十歲后得友人貽贈古缶,愛如拱璧,特名其廬為“缶”,別號“缶翁”,以彰其愛。得益于深厚的學養(yǎng),近代畫家吳湖帆精于鑒賞,藏金石書畫達千余件。其夫人潘靜淑的嫁資中有宋拓歐陽詢《化度寺塔銘》《九成宮醴泉銘》《皇甫誕碑》三帖,加上吳家舊藏《虞恭公碑》舊拓,集齊歐陽詢四大名帖。吳湖帆對此珍愛有加,言其居為“四歐堂”。

  國人一直葆有慎終追遠的文化傳統(tǒng),故而文人畫家常常將先人故里、前輩事跡銘入齋號,以表承繼祖風,不忘桑梓之情。文徵明曾經(jīng)為明代文人沈天民作《滸溪草堂圖卷》,言其“世家滸墅。今雖城居,而不忘桑梓之舊,因自號‘滸溪’”。近現(xiàn)代畫家黃賓虹長期寓居滬上,他的“濱虹草堂”乃以家鄉(xiāng)歙縣潭渡村潭渡橋南之濱虹亭命名。

正身明己志

  齋號也可作為奮發(fā)治學與藝無止境的自我鞭策。如現(xiàn)代畫家李可染曾以“師牛堂”為齋號,以取“俯首孺子,鞠躬盡瘁”之意,這與現(xiàn)代畫家陸儼少曾經(jīng)使用的名款“甘為虞”異曲同工。為了警醒自己自謙自省,李可染還以“識缺齋”作為齋號來命名舊居,體現(xiàn)了畫家不斷追求自我進步的精神,此后他特以這兩個齋號作成楹聯(lián)“鞠躬盡瘁師牛堂,聞過則喜識缺齋”。

  文人畫家還常常將古代圣賢之士奉為立身、處世、治學的楷模,銘以齋號,以鞭勵自己。如清代書畫家鄭板橋仰慕徐渭,親自捉刀刻印“青藤門下牛馬走”,鈐于畫作之上。“牛馬走”出自司馬遷《報任安書》中“太史公牛馬走”,言己為其掌牛馬之仆,自謙之辭也。

  每當時代發(fā)生深刻變革,都會強烈地觸及文人的內(nèi)心世界,從而在其齋號上體現(xiàn)出明顯的變化,并具有一定的時代共通性。不同齋號顯示出齋主的志向品性是多維度的,以陸儼少為例,“骫骳樓”和“穆如館”反映出畫家在時代背景下所作的思考,即在為人處世上加以自警自勉;“就新居”凸顯了他追求創(chuàng)新,以適應(yīng)新的時代主題風格的自主意識;而“自愛廬”體現(xiàn)出畫家在得到社會認可后積極的人生態(tài)度。陸儼少晚年常用的齋號“晚晴軒”,則傳遞出其在改革開放新時期對晚年生活充滿信心,藝術(shù)生涯煥發(fā)新生的心境。

  傳統(tǒng)文人畫家在擇取齋號時的角度十分多元,還包括追溯祖德、顯耀功業(yè)、彰顯幽默等等,正如其筆下的作品一樣,可謂包羅萬象、不一而足。

  對于情感豐富的文人畫家而言,齋號成為其內(nèi)心世界極為凝練的一種表達。當畫家齋號的使用出現(xiàn)變化時,也往往代表著其情志或作品風格等方面出現(xiàn)了轉(zhuǎn)變。以齋號作為切入點,拓展對畫家人生和藝術(shù)的觀看視角,在對其作品進行研究和鑒賞時形成一種新的思考線索,將繪畫、書法、詩文、齋號、畫論等作為有機的整體,常??梢孕纬苫ハ嘤∽C、互相呼應(yīng)的關(guān)系,從而深化對文人畫家藝術(shù)人生及其作品的認知,于礪學修身的風雅中尋得萬千氣象。

(作者:任賽,系中國國家畫院國畫專業(yè)委員會研究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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