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2024/4/9 21:17:55 來源:中國文化報
中國文化追求“天人合一”的精神內(nèi)核,山水作為通達這一核心的重要法門,成為中國文化精神的棲居之地。寄情山水也是中國文人在為官苦悶時追求精神回歸的手段之一,山水畫、山水詩、山水文學、山水景觀等文化藝術載體應運而生,在中國乃至世界文化體系中都別有韻致、耐人尋味。
自古以來,中國文人與山水的關系不全在于將肉身投至山野的懷抱——那畢竟只是暫時的,游歷山水是對苦悶現(xiàn)實進行短暫的逃離,文人的苦悶主要來自身在朝野為官的無奈,因此,他們認為單純依靠視覺或其他感覺是不行的,死盯著具象的一山一水也是不夠的,對世界精神的體悟,心比眼要重要得多,哪怕眼前不見,心中也要存著山水。比如造極于宋元時期的山水畫,即源自文人對于這一精神創(chuàng)造的高度自覺。它在誕生之初就脫離了對山水進行客觀描繪的寫實畫法,而更加注重游遍山水之后精神世界對自然的外化與重組。所以,山水畫的“山水”,不等同于一山一水的真實自然,而是對自然的藝術化處理。蘇軾的“臥對”,宗炳的“臥游”,以及倪瓚“一畦杞菊為供具,滿壁江山作臥游”,便是文人對山水畫的精神投射和情感依賴。
今天,重提中國山水文化和它的創(chuàng)新設計具有特別的意義。以“山水”為題的新中式當代首飾設計,則期望在回溯傳統(tǒng)中找到中國古人看世界的方式與視界,從而既可以充分借鑒中國文化的物質(zhì)形式,也不再拘泥于從形式到形式的創(chuàng)作,而是沿著從精神到形式的設計思路開辟一條新的研究路徑。
飛鳥視角的切入。西方哲學家艾倫·瓦茨深愛中國傳統(tǒng)文化,他認為漢字的本意是圖像,他曾這樣解讀“觀”這個字:“觀”其實是繁體字“觀”的簡寫形式,而“觀”左邊描繪的是一只眼睛很大的水鳥——鸛鳥,右邊則是繁體的“見”,古人認為鸛鳥之所以具有更好的“觀察力”,不僅因為它眼睛大,能看到更多的景致,還因為它是一只自由飛翔的鳥,能移動觀看。所以,我們在欣賞中國畫時,可以把自己想象成一只鳥,帶著這樣的視角和中國文人對山水的精神凝練去欣賞山水畫,便能在單一的墨色里看出乾坤來。以北宋山水畫家范寬的《溪山行旅圖》為例,從技法上看,這幅畫善用雨點皴和積墨法,“墨濃至土石不分”,卻用留白將后面一座黑壓壓的大山和前面的景致分開,小小的趕馬人和范寬的落款非常謙卑和謹慎地隱匿在畫面的右下角。第一眼看去,畫面似乎平淡無奇,沒有炸裂的顏色和多變的構(gòu)圖,但當我們由近及遠欣賞時,會發(fā)現(xiàn)視角也在不自覺地移動——近景更接近俯視,中景的瀑布開始變成平視,遠景的高山則變成了仰視。這是只有飛鳥才能看見的山水,也是畫師在游歷太行山后默畫心中山水的至高表達。
自由寄情山水。中國山水畫雖然題材、畫材相對單一,在視覺圖像滿天飛、讓人眼花繚亂的今天似乎顯得過于寡淡,但這種藝術形式充滿禪意,恰恰蘊含了畫師無限的自由。首先,畫師需要有大量的時間游歷山水,這本身就是一種自由的生活方式;其次,當其飽覽景色,經(jīng)由深切回味用畫筆直抒胸臆的時候,這種創(chuàng)作行為就已經(jīng)脫離了那時那刻的時空限制和山水形態(tài)的束縛,變成一種靠經(jīng)驗支撐的純粹的藝術體驗。畫師回歸自身的精神需要,用墨色的皴法和留白組織畫面,從而實現(xiàn)人與自然的再度融合,此時的他不受所謂透視法和器械思維的限制,作出自由與豁達的表達。
如果我們當下的首飾設計者感到創(chuàng)造力沒有隨著時間和文明的演變呈現(xiàn)等比例增長,反而時常感到無從下手或毫無頭緒,或許需要思考一下自己是不是離自然太遠、太久了——沒有自由的心靈,哪來自由的創(chuàng)作?以“山水”為題,給設計者提供了一種與西方審美觀極具差異性的東方視角,引領他們回到真實的大自然中去尋找靈感,用中國古典文人畫中的“飛鳥視角”觀察山水,然后用手繪或者電繪的方式畫山水速寫——這將成為他們后期設計時真實有效的資料來源。相比游歷山水時的放松狀態(tài),在實踐創(chuàng)作中需要更多的理性分析和信息提取,需要去掉分別心,用當代藝術的思想抓取自我審美敏感度表現(xiàn)最飽和的部分,這些都將催生作品的差異性和創(chuàng)作者的自我認知。
新中式首飾的設計者由傳統(tǒng)山水觀開啟設計思路,在真實的山水接觸中體會古人創(chuàng)作詩文圖畫時的心情和意境,當他們面對自己的設計主題時,中國傳統(tǒng)山水文化便像一層審美底色一樣固守在那里,當代藝術首飾在形式上的包容性和多樣性,則為這層底色增加了很多可能性。手握“飛鳥視角”與“自由精神”兩把利劍,設計者可從內(nèi)在改變自己看世界以及與自然相處的方式,他們既可以將材料處理得很低調(diào),也可以將不同角度的視覺畫面組織在一件作品上,還可以將首飾設計與衣服穿搭和行為互動聯(lián)系在一起。
中華文明延續(xù)至今且不斷煥發(fā)勃勃生機,與堅韌的文明底色和國人的民族認同感有直接關系。中國文化博大精深,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浩如煙海,除了“山水”之外還有很多值得挖掘的文化因子,期待在當代新中式首飾設計中得到探討和實踐。同時,如何培養(yǎng)具有全球化視野的中國青年,并使他們對民族身份和文化自信保有深刻認知與認同,為世界藝術設計貢獻東方智慧,也是擺在當代藝術教育面前的時代課題。
(作者系北京服裝學院教授,本文配圖由作者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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