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2024/3/29 21:40:02 來源:中國藝術報
與懷素談“情”,是不是一種無情的無聊?懷素草書藝術縱逸恣性,雖多有理性制約,卻更多個性使然。一個自幼入空門的僧人書家,以“狂”出名,而他又絕非是因精神病患狂,全在作書時的“狂態(tài)”“狂興”以縱情,這不是與佛教道義相悖嗎?對此人們不禁要問,佛門書法是表情藝術嗎?懷素如何在書法中表現(xiàn)情感?他又表現(xiàn)了什么樣的情感?如此必須得與懷素談“情”,不談就進不了懷素草書藝術的深邃。
“遣情”不等于無情
世界歷史表明,大多數(shù)歷史時期中藝術與宗教是互相激勵、互生互長的。佛教在宗教與藝術的關系中又有特殊性。佛教引入中國,經(jīng)過與傳統(tǒng)的儒和道相沖突、相融合,逐步形成了“中國式佛教”,中唐以后合而為一,佛教成為中國文化的一部分,與中國人的精神文化生活休戚與共。正是佛教文化塑造了中國僧人的人格精神,確立了他們的情感取向。中國佛教徒把“普度眾生”與現(xiàn)實關注相結合,決定了他們無“小我”而有“大我”之境。
如果把中國佛教的人格精神落實到文藝中,這種藝術觀念是超功利的,排遣人類的自身情感,從而獲得一種高尚的、純潔的超凡脫俗的情感。僅從僧人“寡欲”出發(fā),否定他們的情感,實乃大錯特錯。唐代韓愈在《送高閑上人序》中就曾對僧人的書法作徹底的否定,他認為書法藝術表現(xiàn)人生和現(xiàn)世,離不開人類情感,而空門弟子視人世間為虛幻,心如枯井者不可能創(chuàng)造真的藝術,言外之意,像高閑和尚之類談不上真正的書家。其實,基于中國佛教徒的世界觀,僧人們以其高潔的精神生活涉足文學藝術領域合乎中國文人口味。
清人劉熙載說:“張長史書悲喜雙用,懷素書悲喜雙遣。”所謂“雙用”與“雙遣”,即指入世與出世,意在說明兩位書家對于情感的運用取截然不同之法?!半p用”即指借抒情而言志,“雙遣”即排遣情性、無功利色彩。張旭把生活中的一切情感都融化到草書里,凡喜怒哀樂,“有動于心,必于草書焉發(fā)之”,又把現(xiàn)實生活激起的情感反映借草書表現(xiàn)出來,觀“天地事物之變,可喜可愕,一寓于書”,張旭作書完全是激情澎湃的傾吐。懷素則不然,僧侶生活決定他排遣情感的方式,“迷情既釋,然后大方之言可曉,保生之累可絕”,他雖得張旭啟發(fā)成就狂草大家,但在精神上卻是背道而馳的。因此,我們要跳出字面深入內心去理解,實質上,“遣情”不等于無情。“遣情”是“忘情”,忘卻小我之情可以更有效地進入“人書兩忘”的藝術創(chuàng)作境界。不論于經(jīng)禪,還是于書法,同以情感為橋梁,橋的此端拴著自我,橋的彼端連著世界,從自我出發(fā)走入蕓蕓眾生,這種精神升華可以使人享受到藝術之美,展現(xiàn)出“合天理、通宇宙”的“大我之情”。
懷素情感的藝術表現(xiàn)
情感表現(xiàn)有自然表現(xiàn)和藝術表現(xiàn)之分。情感的自然表現(xiàn),通俗地理解就是無遮掩的喜、怒、哀、樂。情感的藝術表現(xiàn)是人類對自我內心生活的認識、豐富和發(fā)現(xiàn),藝術表現(xiàn)的情感是詩意的情感、審美的情感。情感的藝術表現(xiàn)不僅要有形式上的起伏變化、氣勢節(jié)奏等因素,還要用具象或抽象的形式去喚起一種意象,這種“意象”同內在情感是聯(lián)通的。也許這就是我國藝術史上喜歡以山水花鳥或抽象的筆墨書法表達內在情感的原因所在。
“蕉葉代紙”“盤板皆穿”“墨池”“筆冢”“西游上國”“廣學博采”,這些事實足以說明懷素對書法藝術專心致志、窮其一生。特別是在他夯實基本功、筆法高度嫻熟后,進而取法張旭,再攀狂草之巔,舞弄翰墨已占據(jù)了他僧侶生活的全部,懷素成為一位過著僧侶生活而獻身書法藝術的宗師。書法藝術因為純粹的表意性而成就中國藝術的最高境界。狂草結構幾乎接近于線符,更注重表達情意,被視為書法的極致??v觀懷素的創(chuàng)作道路,他所取得的成就既是刻苦勤奮的結果,也與其書法審美自然觀相關。觀悟自然,雖是直覺,卻是懷素內心情感轉換的一種獲得形式,加上豐富的閱歷、意在筆先的功力,所以,他能通過草書創(chuàng)作將內心情感“意象化”。所謂成功的藝術表現(xiàn),就在于其內在情感找到了一個恰如其分的意象。
以霧里看花的境界領悟悲歡之上的“酒神”
談起懷素創(chuàng)作來,自然是免不了“酒”。他的草書藝術正是與酒聯(lián)姻而生奇妙。“醉意”成為一種情感的趨向力支配著他的藝術行為,使他的創(chuàng)作形態(tài)縱逸,整個情緒于亢奮之中形成了情感的總激發(fā)和總釋放?!白怼敝d狂促使他在恒定的生命旋律中獲得審美快感,從而進入藝術表現(xiàn)的理想狀態(tài)?!翱駚磔p世界,醉里得真如”“醉來信手兩三行,醒后卻書書不得”,說明懷素狂草進入最佳狀態(tài)與酒的關系。
懷素借助酒以入狂境,不僅僅是倚酒性釋放天性,更重要的是借此激發(fā)自己的潛意識。比如,初學書法者,先是照帖從筆畫到結構逐字臨摹,經(jīng)過長年累月練習后,即可得心應手,創(chuàng)作作品時學到的筆法、結構、章法等都在不經(jīng)意中流露,達到心手相忘。初學是有意識的活動,學到功力后,到創(chuàng)作時就成為潛意識的活動。作書之前對所書內容斟酌再斟酌,以期意在筆先,這是有意識的活動。一旦思考成熟,提筆著紙之后,容不得斟酌推敲,需一氣呵成,就是潛意識。所以很多學書者感覺到,越是精心設計,作品質量難以上佳,反而有時無意識卻寫出好作品來,正如古人所說“技到無法始見奇”,這些都說明潛意識具有強大的創(chuàng)造力。
潛意識的釋放,與“酒后吐真言”同理。平時在頭腦中形成的各種雜念、意欲、行為準則、條條框框制約著藝術天性,使其不能自由隨性??梢圆孪耄瑧阉亟柚嬀平o天性以最大的自由。酒酣之時,理性退后,心境得以凈化,藝術天性隨意驅使著筆墨縱橫馳騁,無拘無束,大膽放任,意象迭出,痛快舒暢。往時錘煉出的精到線條、妙趣結體、章法把控等技法,在此時得到最大限度的綻放。然而,這一切的潛意識,在酒醒之后理性占上風時則自然退去,欲求不得了。故,懷素狂草的情境創(chuàng)造,妙在天性與理性之間、糊涂與清醒之間,此境“妙不可言”。
(作者系湖南省永州市文聯(lián)黨組成員、副主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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