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批評家不僅要“回頭看”，更要“向前看”

——專訪北京大學藝術學院研究員祝帥

　　北京大學藝術學院研究員、博士生導師祝帥所著《中國書法批評史·現(xiàn)代編》（江蘇鳳凰美術出版社出版）從批評史這一獨特的視角出發(fā)，創(chuàng)新性地以20世紀初至改革開放前夕為研究單元，考察了這一時代書法理念乃至藝術觀念的變遷。循此路徑，作者結合新舊史料和理論思辨，探討了批評家、批評學、批評陣地和批評成果等一系列中國現(xiàn)代書法批評史上有意義的研究專題。該著作也在第八屆“啄木鳥杯”中國文藝評論推優(yōu)發(fā)布典禮上捧回了“啄木鳥杯”。本報記者就書法批評的研究啟示這一主題采訪了作者。

　　中國藝術報：在您的著作里，您對中國現(xiàn)代書法批評所涉的人物、代表作、觀點、時代背景、社會影響等，進行了細致深入的梳理和分析。您認為現(xiàn)代書法批評可以帶給當代書法批評怎樣的啟示？

　　祝帥：晚清民國以來的現(xiàn)代書法批評對于當今有多方面的啟示。首先，是主流學者的高度關注。書法批評能夠從自發(fā)的觀點表述上升到一種學術形態(tài)，一個重要原因是有許多文史哲領域的學者介入書法批評。從早期的梁啟超、劉師培、張蔭麟，到后來的張宗祥、顧鼎梅、常任俠，他們不僅在書法領域中有建樹，本人也有自己專精的學術領域，能夠把學術的視野和高度帶入書法藝術的品評之中。其次，是體現(xiàn)出鮮明的理論自覺。盡管我們相信這段時期內仍然有大量精彩的批評言論，但能夠以文字形式保留下來的批評，都是書面語言。從口頭表述的觀點到形諸文字，就超越了自發(fā)的感性層面，經過了一個理論化和學術化的過程。最后，是具有明確的學術綱領。不管是祭起“碑學”“帖學”的大纛，還是拋出“中國書藝批評學序言”，都可以看出現(xiàn)代書法批評的高度理論自覺和鮮明的學術主張。今天，我國的新版《學科目錄》中已經明確“藝術學”一級學科包括美術與書法的“歷史、理論和評論”研究，顯然，這種“評論”研究作為一種理論化的形態(tài)，和自發(fā)的觀點表達拉開距離，由此可以看出，以上三點無疑對今天的書法批評（書法評論）的學科建設具有積極的啟示。

　　中國藝術報：“中國書法批評史”最重要的著眼點在于“史”。以民國時期的書法研究為例，正如您在書中寫到的，“民國時期的書法研究，本身還有很多內容和書法批評無法截然分開；但那些內容更適合在學術史、教育史而不是批評史的主題下展開”。所以，從《中國書法批評史·現(xiàn)代編》這本書的寫作中，您有哪些治學經驗可以分享給大家？

　　祝帥：應該說寫作過程中我的體會很多，其中最大的體會是如何面對和處理“材料” 。民國時期離我們很近，有很多的報刊、檔案、日記、書信等史料，并且新史料頻頻現(xiàn)身拍賣場或被從各種故紙堆中鉤稽到，要想寫作一部面面俱到的民國書法批評史既無可能也無必要。那么，如何從雜多的史料中去粗取精、為我所用，就是一個頗能檢驗研究者眼光的問題。一般來說，只有盡可能多占有史料，才能從眾多史料中敏銳地判斷何者在學術史上具有里程碑式的意義，或者帶有范式效應，然后才能對其進行準確的學術史定位。對于這些問題，每個研究者的標準可能不盡相同，但問題在于一定要有自己的立場和判斷。

　　中國藝術報：現(xiàn)代書法批評與傳播有著非常密切的關系。對比當下的書法批評傳播現(xiàn)狀，您覺得當下的傳播語境和過去比有哪些進步，有哪些需要向過去借鑒的地方？

　　祝帥：民國時期媒體環(huán)境顯然遠遠不像我們今天這樣多元復合，報刊幾乎就是當時書法批評的主要載體。進入當代，書法批評的載體得到極大拓展，廣播、電視、互聯(lián)網、自媒體等層出不窮，都可以在不同層面扮演書法批評載體的角色。尤其是微博、微信公眾號、抖音等平臺上出現(xiàn)的許多藝術批評作者、博主、播主，他們往往以敢說真話且有很強的表達能力和表現(xiàn)欲望而受到圈內圈外的廣泛關注。應該說民國時期也有類似“短平快”且不乏深度的評論，他們往往出現(xiàn)在報紙副刊上，如吳兆璜對于康有為的批評、李長之對魯迅的批評等，常常也有“短兵相接”，但值得今天的新媒體批評所借鑒的是，盡管民國時期的書法批評并非所有都“對事不對人”，但“對人”并不等于人身攻擊，而是抱持“理解之同情”的姿態(tài)，這樣的批評也容易為被批評者所接受；再者，批評者也不以“真理在握”的上帝視角作出過于絕對的論斷，畢竟“此一時也，彼一時也”，筆墨當隨時代，批評的標準和批評者的眼光也完全有可能隨著時間的推移而發(fā)生變化，為了避免日后“悔其少作”，言辭也當留有余地。

　　中國藝術報：過去的“社團”和當下的“協(xié)會”對于書法批評的建構作用顯然是不一樣的。您能簡單談談過去的“社團”在書法批評觀念、氛圍、空間、傳播等方面起到怎樣的作用，以及對當下書法類協(xié)會的期待嗎？

　　祝帥：2023年12月14日，我在北京大學策劃召集了一次“藝術社團與近現(xiàn)代中國美術歷程——紀念北京大學造形美術研究會100周年座談會”，邀請20余位學者參與，圍繞近現(xiàn)代中國美術（包括書法、設計）社團展開討論，當然也有學者把話題延伸至對于當今文藝家協(xié)會的研究。早期社團和今天的協(xié)會，其共同之處都是作為一種“共同體”，有自己的組織、綱領和陣地（如期刊），在團結同業(yè)者（藝術家）方面都扮演了積極的角色。但是，相對而言，早期社團更多具有一種“同人社團”的性質，即往往突出某家某派的學術主張，代表某種特殊的藝術思潮；而“協(xié)會”則更多體現(xiàn)出一種全局性、包容性，是一種“同業(yè)組織”，在遵循共同的藝術規(guī)律前提下盡可能“兼容并包”，而非僅為傳播某種思潮、流派而設。應該說，今天的文藝家協(xié)會在團結全國文藝工作者方面功不可沒，但如何在內部營造一種學術討論的氛圍，讓不同的藝術主張自由交鋒，真正做到“百花齊放，百家爭鳴”，還是未來有待展開的局面。

　　中國藝術報：書法展覽實際上應該是批評理念的一個重要的實踐場。但至今為止，書法展覽的策展思維和美術、攝影等相比，還是比較薄弱的。一方面，書法是群眾基礎非常深厚的藝術，大眾而親民；另一方面，展覽要拓展思路和深度，又需要非常專業(yè)的學養(yǎng)背景和業(yè)界共識。您覺得當下的書法研究、書法批評工作者可以如何將兩個方向的著力進行更好的平衡呢？

　　祝帥：書法批評既是藝術批評的一個組成部分，需要遵循藝術批評的一般規(guī)律，也有自己區(qū)別于其他藝術批評的獨特之處。目前的書法批評在這兩個方面都還有進步的空間。就藝術批評的一般規(guī)律而言，的確，書法界的批評家目前還缺乏“策展人”的自覺。人們往往把批評狹義化地理解為點評作品的優(yōu)劣高下，但事實上批評家不僅僅是“回頭看”，跟在藝術家后面亦步亦趨地點評，更重要的是“向前看”，即通過策展發(fā)現(xiàn)并引領未來藝術史的潮流。有鑒于此，2023年暑期，我在國家藝術基金的立項資助下，在北京大學舉辦了“書法理論評論人才培訓”公益項目，并通過結項展覽“俊采星馳——書法理論評論家提名當代中青年書法家作品展”進行嘗試，得到業(yè)內專家的大力支持，獲得了良好的反響，積累了初步的經驗。就書法藝術的特殊性而言，其群眾基礎是任何時候也不應該忽視的可持續(xù)發(fā)展的動力和源泉。目前坊間充斥著大量平庸甚至低俗的書法普及類讀物和網絡課程，有的還吸引了巨大的讀者群或流量，這應該是令我們專業(yè)的書法研究者感到汗顏的事情，在這方面還需要真正的專家走出高度垂直的“專業(yè)圈”，走向更廣闊的大眾，開展更多高水平的“科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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