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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象皆從石中出——杜綰《云林石譜》

時間:2024/1/23 19:29:11  來源:光明日報

  【藝術書架】

  《云林石譜》是我國現存最早的賞石主題專著,成書于南宋紹興三年(1133年)。作者杜綰,字季陽,號云林居士,浙江山陰(今浙江紹興)人,主要活動在兩宋之交。據同代學者孔傳在序言中所述,杜綰為“草堂先生之裔,大丞相祁國公之孫”,也就是詩圣杜甫的后人,名臣杜衍的孫子。優(yōu)裕的成長環(huán)境,使他可能接觸到各地的奇石珍品;家族昌盛的文風,塑造了他高超的文辭修養(yǎng)。這些都為《云林石譜》的問世奠定了牢固基礎。

  北宋晚期,經濟發(fā)展到達較高水平,崇文尚藝成為社會共識。在眾多文化名流的合力推動之下,賞石活動迎來中唐后的又一高峰。譬如,作為引領文化風氣的旗手,蘇軾在獲得心儀的石頭后,每每吟詩作賦,使得仇池、雪浪、壺中九華等石頭,迅速成為眾人追捧、身價不菲的名物。此外,他還先后創(chuàng)作《怪石供》和《后怪石供》,將賞石活動蘊含的思辨性提升到前所未有的境界。與蘇軾關系密切的奇才米芾,放浪形骸,癡迷于石,甚至對著官衙內的一塊奇石“具笏袍叩拜”,轟動一時。而藝術家皇帝徽宗更加不甘人后,各省進獻的名石被他封官授爵,立于艮岳之上,形成夢幻般的奇觀。和其他藝術門類一樣,當賞石發(fā)展到此階段,一本集大成式的專著就要應運而生。

  《云林石譜》是一部百科全書式的賞石知識匯編。全書約1.44萬字,分為上、中、下三卷,以名稱為目,總共記載了116種不同的賞石。賞石的名稱多以產地為依據,如靈璧石、青州石,也有少數以形狀和紋理命名,如箭簇石、柏子瑪瑙石。書中記錄的賞石產地范圍相當之廣,多達82個州、府、軍、縣等地區(qū)。自成書以來,《云林石譜》就為人所重。清代《四庫全書》不收錄其他賞石類書籍,僅僅保留《云林石譜》,就是重要例證?!端膸烊珪嵋氛J為:“是書匯載石品凡一百一十有六,各具出產之地、采取之法,詳其形狀色澤,而第其高下。然如端溪之類兼及硯材,浮光之類兼及器用之材,不但譜假山清玩也?!边@即是說,《云林石譜》中的石頭,不只用于假山疊石和文房欣賞,還能用于制作硯臺和其他器皿。不單如此,杜綰還對每種石頭的采集方式、物理性狀和用途進行了描述。尤其在物理性狀方面,他對石頭的形態(tài)、質地、顏色、紋理、硬度、透明度和敲擊產生的聲音等要素都一一記載。為了描述的準確性,《云林石譜》對概念進行了高度細分。以顏色為例,僅綠色一種,《云林石譜》中就分為淺綠、稍綠、青綠、深綠、微青、嫩青、紺青和青黑。再有,石頭按質地的細膩程度,被分為了頗燥、枯燥、微燥、微潤、稍潤、溫潤、光潤、細潤、堅潤。借由這些詞語,杜綰既展現了漢語的細膩微妙之美,更將自己對賞石的切身感受,盡可能完整、準確地傳達給讀者。

  杜綰不單遣詞造句力求準確,內容上更體現求真務實的原則。《云林石譜》中最能反映這種文風的案例,莫過于對零陵石燕的記載。零陵石燕產自湖南永州,是一種生活在幾億年前腕足動物的化石,由于形似飛燕,故而得名石燕。晉代顧愷之《啟蒙記》中記載:“零陵郡有石燕,得風雨則飛如真燕?!贝撕?,“石燕遇風雨則飛”,成為古代知識分子的普遍認知。甚至,以嚴謹聞名的地理學家酈道元在撰寫《水經注》時都沿襲該說。杜綰沒有人云亦云,而是根據親身觀察得出結論。他見“巖石上如燕形者頗多”,便用筆作出標記。在巖石被“烈日所曝”又“偶驟雨”后,標記過的石燕一一墜地。由是,杜綰發(fā)現所謂的“遇雨則飛”實際為“寒熱相激迸落”——冷熱不均導致外層巖體剝落,傳聞的真相也就大白于前。

  務實的另一個表現,是關注賞石活動的每一個環(huán)節(jié)。雖然賞石之風興盛已久,但大多數欣賞者只是就石論石,抒發(fā)自身感想。杜綰卻密切關注一塊自然之石怎樣變成“賞石”,并把每個步驟悉心記錄下來。通過《云林石譜》,我們能看到一塊石頭從曠野流轉到城市的全過程。他觀察石農怎么采掘。例如,靈璧石“石產土中,歲久,穴深數丈”;太湖石“采人攜錘、鏨入深水中,頗艱辛;度奇巧,取鑿,貫以巨索,浮大舟,設木架,絞而出之”;而昆石“多為赤土積漬,既出土,倍費挑剔洗滌”。他歸納工匠對賞石的加工方式,諸如“斧鑿修治,磨礱增巧”“以石藥粘綴四面”和“以水漬一兩日,用磁末痛刷”。他還總結了商人銷售賞石的技巧,像是“取巧為盆山”“立置器中”和“綴以石座”。在往后數百年的歷史中,對賞石活動的記載,幾乎都沿用了《云林石譜》的文本模式。

  當然,《云林石譜》能夠傳于后世且名聲不衰,最重要的原因還是在于闡釋了中國賞石的本質問題:“為什么要賞石?”此問往往見仁見智,無標準答案可言。但不同回答展現出了答者思考問題的不同深度?!对屏质V》所提供的答案可以被歸為三個等級,即個性、天性和德性。個性即人各有所好,像葉公好龍、羲之愛鵝。只要不影響他人,個性選擇的自由都應當被尊重,但亦“不足取”。超越于個性的是人類共同的天性,比方說親近自然,喜好精巧??梢晃斗趴v天性,最后難免玩物喪志。因而,想要達到理想的賞石境界,還需要德性的約束與引導?!对屏质V》引用了孔子的“仁者樂山”作為賞石理論基礎,將好石與樂山關聯(lián),從而將其導入儒家倫理的框架之中,將賞石變成了一種修身養(yǎng)性的文化活動。自此,賞石實現了客觀自然和人文自然的統(tǒng)一,也實現了精神愉悅和道德完善的統(tǒng)一。這便是中國賞石不同于其他石文化的鮮明底色。

  《云林石譜》好似一臺放映機,以“石”為視角,將百態(tài)萬象徐徐呈現于讀者眼前。讀此石譜,仿佛與古人同坐,共品美石,不亦快哉。

(作者:秦開炎,系常州大學講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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