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2024/1/23 19:23:43 來源:中國文化報
民國時期有許多的“大先生”,但是,能夠被稱作教育家的并不多。一百年前那些中國現(xiàn)代教育的奠基者中,有兩位可以被稱作是偉大的教育家,一位是蔡元培先生,一位是陶行知先生。
可惜,今天中國學界對這兩位先生依然缺乏有深度的研究。這是因為他們都是做事情的人,旨在“開出一種風氣”“奉行一種事業(yè)”,他們成就國人、成就社會,卻未能成就自己的著作。他們所留下的,是一部“行動之書”。
1928年,這兩位偉大的教育家在杭州各自創(chuàng)辦了一所學校。蔡元培先生于西子湖畔創(chuàng)辦了中國美術學院的前身國立藝術院,目的是以美育代宗教,“真正地完成人們的生活”;陶行知先生在湘湖之畔創(chuàng)辦湘湖師范學校,目的是點亮鄉(xiāng)村教育、平民教育之星火,“以四通八達之教育,創(chuàng)造一個四通八達的社會”。
2023年,正值這兩所學校創(chuàng)建95周年。中國美術學院舉辦了建校95周年紀念大會,校慶主題是“到源頭飲水,與偉大同行”。2023年,中國美術學院湘湖校區(qū)啟動,在啟動儀式上,我曾講道:“我們從西湖來到湘湖,就是為了領受元培、行知兩位先生的遺澤,接續(xù)他們的崇高心愿,把握歷史托付給我們的莫大因緣。元培先生說“破人我之見,去利害得失”,這是藝術的超越性境界;行知先生說“宇宙為學校,自然是吾師,眾生是同學。”這是教育的大平等胸懷。我們在湘湖,將致力于以身心發(fā)動的藝術實踐,探索自然教育、審美教育、生活教育的融會貫通,探索一種扎根中國文化傳統(tǒng)的平等之教育、超越之教育。我們希望,通過知行合一的藝術教育實踐,可以將一百年前的元培之道與行知之道會通為一?!边@是我的心聲,也是我的夢想。
1924年,在南京舉辦的一次教育界活動之后,年輕的陶行知闡明了他的心志——“以四通八達之教育,創(chuàng)造一個四通八達的社會”。在教育資源極度匱乏的時代,陶行知等一批擁有精英身份的教育者,投身平民教育,希望以教育之平等創(chuàng)建平等之社會?!八耐ò诉_”是說,他期望以教育緊密聯(lián)結(jié)的“人”,能夠超越階級、行業(yè)、地域、性別和種族,作為人類之一員而彼此情意相通,靈魂相見。
所以,他所創(chuàng)辦的湘湖師范學校有一個最寶貴的傳統(tǒng),就是眾多校友回憶中不約而同提到的“和老百姓在一起”。這里絕沒有知識精英屈尊紆就的優(yōu)越感,這樸素的語言中包含的是自覺融于人民的愿力。
相比百余年前,今天的教育資源豐富得多,知識甚至已經(jīng)過剩,但同時到來的卻是籠罩世界的越來越普遍的孤立和孤獨。這種人類精神的癥候自然不能由教育獨承其咎,但我們應該反思,教育是否真正擔負起了“塑造時代精神狀況”的責任?高度專業(yè)化的教育是否導致了人的狹隘生長?過度的精英化和績優(yōu)主義是否造成人與人之間的關系倫理趨于純粹功利?片面強調(diào)個人的自由主義是否在制造出原子化個體的過程中推波助瀾?萬物互聯(lián),眾生孤獨。我們期待藝術和教育能創(chuàng)造出人與人之間的精神聯(lián)結(jié)。
對于教育尤其藝術教育而言,“創(chuàng)造”是一個核心關懷。陶行知曾說“行動是中國教育的開始,創(chuàng)造是中國教育的完成?!闭峭ㄟ^創(chuàng)造,藝術和教育得以真正地溝通,它們都指向一種扎根現(xiàn)實又意存高遠的超越性力量。卓越的教育者和藝術家從應接不暇的日常中提煉出來的,不僅是排除困難的具體方法,還有困境所激發(fā)的生機與活力,以及由智慧、勇氣、信念融合而成的充滿開拓性的精神境界。所以,他說“處處是創(chuàng)造之地,天天是創(chuàng)造之時,人人是創(chuàng)造之人”。創(chuàng)造不是花樣翻新,它需對社會更新起到推動作用。我國早期馬克思主義教育家惲代英認為,教育家必須同時兼營各種社會事業(yè),辦學校只是完成社會運動的一個手段,換言之,社會運動只是他完成教育事業(yè)的一個手段。
陶行知用來概括教育最高境界的意象是“詩”。與傳統(tǒng)的詩教有所不同,詩在他這里是創(chuàng)造的代名詞。他認為,人類文明中任何領域的最高境界都不妨以詩為喻,這是扎根現(xiàn)實世界又跳脫物質(zhì)限制、達到高妙技藝又貫通生命意志的鼓蕩人心的磅礴力量?!皼]有詩的生命,絕做不出生命的詩?!泵恳豁椛鐣聵I(yè)的廣闊詩意都存在于生命和生活之中,存在于應對生活需求的靈活變通之中,存在于投身奔流不息的生活而創(chuàng)造的生命實踐之中,對陶先生來說,這是一首永不終結(jié)的詩。
以生活為藝術,藝術教育關注平凡生活中日常的價值,其背后是“百姓日用而知”的信念,這一點與傳統(tǒng)思想有所不同。陶行知的心愿“并不是要學生每個都成為詩人”,卻要“使每個中國的人民、世界的人民,都過著詩的生活”。梁啟超亦言,固然不能人人都做“美術家”,但不可不個個都做“美術人”。對這些先賢們來說,無論藝術還是教育,無論藝術的創(chuàng)造力還是教育中的“平等”“解放”,最終都由“生活的藝術”導向“人人的藝術”。對藝術教育而言,達到“人”的藝術化才算完滿,只有經(jīng)藝術陶養(yǎng)出的鮮活敏感、蓬勃振奮的“人”,才是藝術和教育最好的成果。只有人,才是這世間最好的藝術品。
(作者系中國美術學院院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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