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2024/1/20 9:38:44 來源:中國藝術(shù)報
中國書法,墨飛色舞,柔中生剛。出神入化,風(fēng)月無邊,堪稱藝術(shù)之藝術(shù)。
建筑藝術(shù)
書法,建筑在白紙上的樓閣殿宇。以點劃線條為材料,每一幅,甚至每一個字,都是一座中國式建筑,或斗拱榫卯,或飛檐翹角,沿了中軸線,“九經(jīng)九緯,經(jīng)涂九軌,左祖右社,前朝后市”,布局排列開來。
張芝的《冠軍帖》、王羲之的《十七帖》、懷素的《自敘帖》、王鐸的《草書詩卷》,皆為建筑在紙上的中國特色、中國風(fēng)格、中國氣派的屋宇殿堂。
音樂藝術(shù)
西方美學(xué)有云:“一切藝術(shù)到精微境界都求逼近音樂?!币环鶗ㄗ髌?,就是一支以偏旁部首為音符譜成的旋律。或圓舞,或交響,或長調(diào),或短笛。寫出千支萬曲,唱出千聲百腔。湯顯祖在《答劉于威侍御樂論》中以層次而論:“凡物,氣而生象,象而生畫,畫而生書,其噭生樂?!?
尤其是行草,“狀似連珠,絕而不離”?!盎蜉p舉內(nèi)投,微本濃末,若絕若連,似水露緣絲,凝垂下端。”運筆之輕重、疾澀、虛實、強(qiáng)弱……無不顯露心中的律動。書法是“線”的藝術(shù),流動的音樂線條和聲音一樣,極富抒情的功能,只是線條畢竟還不是旋律,與偏旁部首一樣,屬于心靈旋律流瀉的承載表露。如果說顏真卿《祭侄文稿》是一曲小提琴獨奏,王羲之《十七帖》幾乎就是一支“命運交響曲”,而懷素《自敘帖》就是一首“月光奏鳴曲”。
舞蹈藝術(shù)
書法是白紙上的黑色舞蹈。舞者以紙為遼闊江天,以墨為彩練長袖,以筆為靈手妙足,手之舞之足之蹈之。抒心底之情,發(fā)靈魂之志,表象外之意?;蚶婊姄P,玉壺冰月。或黑云呼嘯,墨雨跳珠。或電閃雷鳴,長虹貫日?;蝻Z風(fēng)急驟,狂濤拍岸?;蛲牧黧@瀑,飛翅落天?;蚯逑蝌芥矣?。或老樹枯藤,抽鞭斷水?;虼猴L(fēng)剪裁,新花萬枝?;螨斄巡嫉?,縫隙綻壁?;蝮@蛇掠草,歸雁照影?;蜓┠帏欁?,鷹搏魚翔?;蜢F鎖頓開,天晴日朗……漢簡撲面而來的草書,長袖善舞,奇姿妙態(tài),儼然敦煌“飛天”傳神寫照。
節(jié)奏藝術(shù)
書法美在節(jié)奏。一黑一白,一提一按,一蒼一潤,一密一疏,一欹一正……皆閃射韻轍節(jié)律的光芒?!熬莱鲇趽]毫,巧妙在于布白”?!白之嬍杼幙梢宰唏R,密處不使透風(fēng)。常計白以當(dāng)黑,奇趣乃出”。黑白節(jié)奏鏗鏘中有悠揚,陰陽韻律空靈里見奇妙,便是書法無法之法,非道之道。
道法自然。事實上,世界即節(jié)奏的世界,節(jié)奏是宇宙的心韻,人間萬物皆屬節(jié)奏的產(chǎn)物。節(jié)奏尤以黑白為常為本?!独献印吩疲骸爸浒?,守其黑,為天下式。為天下式,常德不忒,復(fù)歸于無極。”《太極圖》中兩條陰陽魚,暢游自然,動靜守恒,黑白交替,周而復(fù)始。
天地是以黑白為節(jié)奏的神圣典范。晝夜分明,陰陽為道。白淡黑濃,黑盡白來。此消彼長,相克相生。太陽和月亮兩只鐘擺,一金一銀,一來一往,支撐著大自然萬象紛繁而精密有致的秩序。虹有七彩,墨分五色,書法以黑白兩極,簡化豐繁世界,象征天地神韻。
圍棋與足球,皆為節(jié)奏的游戲或博弈。圍棋對陣,執(zhí)黑舉白,奧妙無窮。足球黑白交織,明暗變幻,出神入化。
書法是中國的國粹,是中國文化的精髓。中國舞動書法空靈妙曼的線條走向世界,世界在中國書法黑白節(jié)奏與舞蹈里找到形而上的詮釋。
繪畫藝術(shù)
書法,心之畫也。書畫同源,河圖洛書。中國書畫,皆以毛筆寫之。趙孟頫題畫詩云:“石如飛白木如籀,寫竹還于八法通。若也有人能會此,方知書畫本來同?!?
白紙黑字,紅章印泥。點線繽紛,氣象萬千。一幅好的書法作品,就像一幅美圖畫卷,令人賞心悅目,沉醉其中。
雕刻藝術(shù)
雕刻,是書法的一種特殊功能。山崖、碑石、青銅、陶瓷、竹帛、木頭……金石之功,碑木之力。磚瓦之文,樓柱之飾。新桃舊符,林林總總,滿眼書藝,蔚然風(fēng)雅。書法雕刻藝術(shù),讓文字鮮活在天地之間,流播于歷史長廊之中。
戲劇藝術(shù)
我常常將王羲之《蘭亭序》當(dāng)作一幕戲劇來讀:
時間:永和九年,歲在癸丑,暮春之初。
地點:會稽山陰之蘭亭。
人物:群賢畢至,少長咸集。事件:修禊事也。
布景:清流激湍,映帶左右,引以為流觴曲水。
導(dǎo)演:王羲之
書紙鋪展,大幕開啟,“蘭亭序”三個字赫然呈現(xiàn)……
一篇書法作品,尤其是草書,即是一幕戲劇,而演員便是一個個長袖善舞的字符。有文戲者,溫文爾雅,羽扇綸巾;有武戲者,輾轉(zhuǎn)騰挪,刀槍劍戟。戲劇必有沖突,即為字與字之間顯現(xiàn)的矛盾與張力。有字眼兀然彰顯,便是戲劇高潮,空白靜場。王羲之《蘭亭序》的21個“之”字,皆作“變臉”藝術(shù)。字符漸次登臺亮相。張芝《冠軍帖》里“耳”字一聲清唱,如秦腔,“曲終收撥當(dāng)心畫,四弦一聲如裂帛”。拖腔驚人,由漢而起,穿越魏晉南北朝唐宋元明清,綿綿不絕,回蕩至今。
心靈藝術(shù)
日月不淹,春秋代序。今日生活比之古代,紛繁多變,旖旎萬千。今人比之古人,視野度之廣,知識量之大,王羲之聞之也會驚異不已。今人閱讀不可謂不多,學(xué)養(yǎng)不可謂不厚,卻在古人書法面前,常常面有愧色,心有忐忑。何哉?古人心無旁騖,清心守靜,今人多心浮氣躁,心不在焉,甚或心猿意馬,媚俗趨利。
與其在技之層面說“晉人尚韻,唐人尚法,宋人尚意,元、明尚態(tài)”,不如就根本而言“古人尚心”。
真正的藝術(shù)不在手掌中,不在筆墨間,而在心靈里!獨具匠心,別出心裁。線條為字之表,筆意乃字之魂。寫字即是臨摹心境意境,“朱拓”心韻意韻。心境決定書法意境情境,心意決定書法字意筆意。
心誠則字真,
心靜則字靈;
心美則字秀,
心香則字馨;
心和則字暢,
心善則字順;
心活則字動,
心含則字蘊;
心清則字明,
心禪則字佛。
《道德經(jīng)》曰:“道法自然。”自然在何處?在天在地在春夏,亦山亦水亦心靈。
心乃最大的自然。世界上最寬闊的是海洋,比海洋更寬闊的是天空,比天空更寬闊的是人的心靈。心,自然之魂,天地之靈。物隨心移,心轉(zhuǎn)乾坤。明心見性,心外無物。
言撥之于心弦,字描之于心象。揚雄《法言》云:“言,心聲也;書,心畫也?!睍ㄗ髌芬跃駷榛?,精神乃心象之體現(xiàn)。由此可云:道法自然,自然法心。心存自然,自然即心。
優(yōu)秀書法藝術(shù)家,十八般武藝般般見長,篆隸楷行草樣樣在行。一幅書法作品采用什么字體,一是取決于內(nèi)容氣質(zhì):大江東去還是小橋流水,金戈鐵馬還是曉風(fēng)殘月?二是取決于心境情態(tài):云淡風(fēng)輕、空船載月還是春潮帶雨、野渡無人,秋水長天、小荷尖角還是怒發(fā)沖冠、壯懷激烈?
心生情,意造境;心性合一,心意無限。性情、性靈、性味、情趣、情調(diào)、情韻……繽紛絢爛,魅力無窮。筆筆生情,字字見心。用心寫成的作品,總是顯影著作者的音容笑貌。一撇一捺有脈搏跳動,一字一詞有血脈貫注,一墨一白有氣息流暢,一幅一品都是生命之歌。從《冠軍帖》可以聽到張芝朝花夕拾低回惋惜的聲息,從《蘭亭序》儼然觸摸到王羲之興奮靈動的手指。否則,游離心外,舍本逐末,無論字寫得多么云煙嫻熟、花枝招展,終究只是一紙筆墨文字,而非書法藝術(sh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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