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2024/1/2 20:41:53 來源:藝術中國
《河流之上》系列攝影作品,楊昶 2022
導言:
近年來以河流為主題的藝術計劃具有蓬勃發(fā)展的趨勢,包括曹明浩&陳建軍:“水系”的流變研究、王璜生的“珠江溯源記”、第23屆悉尼雙年展的眾多全球多樣性河流計劃。這些項目在實踐方式、視野和研究問題上無不顯示出一種持續(xù)性 、多方參與性、跨媒介跨學科以及對本地化方法的注重。
《河流之上》系列攝影作品,楊昶 2022
在這些項目中,我們關注到聚焦于珠三角水域的“河流計劃”,該藝術計劃是由策展人陳東與學者肖劍聯(lián)合發(fā)起,最初是在以順德“青云文社”名義下所開展的一個龍舟研究項目,這個匯集了藝術家、學者、本地人的聯(lián)合田野和書寫計劃奠定了“河流計劃”的基調,即用一種嚴謹又具有創(chuàng)造力和開放感的方式梳理、生產(chǎn)、 重塑本地知識和文化,并希望此過程變動、生長。
為此,藝術中國記者邀請到“河流計劃”的發(fā)起人——陳東與肖劍,兩位策展人對“河流計劃”做了詳細介紹,對如何通過“河流計劃”讓藝術家、研究者、本地人、藝術機構等更好地產(chǎn)生對話,如何思量藝術的自律與他律性,如何展開藝術創(chuàng)作和民族志方法等問題做了答復。
《河流之上》系列攝影作品,楊昶 2022
河流計劃
藝術中國:“河流計劃”是一個面對珠三角廣大地域的藝術研究計劃,兩位能再具體介紹下嗎?
陳東、肖劍:具體來說,“河流計劃”結合了考古(耙梳河流的歷史文獻)與考現(xiàn)(田野實踐) 兩種工作方法 ,在當代藝術史的語境中 ,以歷史比較視野與跨學科、跨媒介的表達方式來呈現(xiàn)成果,輔以展覽、出版、公共教育等形式,延展至更廣闊的文化語境中。同時,通過與大學、檔案館、美術館及地方組織的交流與合作,聯(lián)結參與者對地方的感知、創(chuàng)作與書寫,激發(fā)全新的多媒介地方志的創(chuàng)作。與其他以藝術田野為方法的計劃相似,它既囊括了學者田野調研和藝術家駐地創(chuàng)作,包括繪畫、動畫、攝影、紀錄片、裝置和檔案等在內的跨媒介藝術創(chuàng)作,也包含了漫談、對話、展覽、展演、出版等方式 。與其他很多類似的藝術項目一樣,“河流計劃”的初衷是通過河流讓人們認識當?shù)匚幕?br>
《河流之上》系列攝影作品,楊昶 2022
藝術中國:和其他的河流項目相比,你們發(fā)起的“河流計劃”似乎更偏向通過日常和歷史記憶的媒介如食物、糖廠、碼頭等來展開研究,在你看來河流計劃有哪些主要特點?
陳東、肖劍:“河流計劃” 是從本地經(jīng)驗出發(fā),通過“消失”和“再發(fā)明”這兩條線索與更廣大的河流生態(tài)、全球移民、文化變遷等等聯(lián)系在一起的。雖然說它目前依賴的創(chuàng)作對象更多的是截取日常的故事、記憶、建筑和片段,但它的指向其實是將藝術史當中以人為中心的探索路線擴大,引入后人類中的“非人”,從而用藝術創(chuàng)作、漫談、田野等方法去觀照河流與文明之間的關系。
《河流之上》系列攝影作品,楊昶 2022
“河流計劃”主要圍繞以下六方面內容建立水系檔案和展開對話:關注作為流動的起點的碼頭與渡口如何作為城市在地理層面的連接點,聯(lián)結此岸與彼岸、歷史與當下的社會生活及網(wǎng)絡關系;以河流與制造為內容,探索改革開放數(shù)十年間珠三角流域歷經(jīng)的繁榮和其“世界工廠”角色之下的變化,以及河流在其中扮演的角色;以“流動的家園”為議題,關注河流如何孕育宗族與地方文明,及當?shù)剡w徙和營造的歷程,比如如何敘述處于邊緣的疍家人的故事;以河流與食物為主題,關注珠三角地區(qū)沙田、農(nóng)耕和漁業(yè)如何發(fā)展,及其與本地飲食地理的關聯(lián);以河流與文化為題,關注珠三角地區(qū)與河流相關的風物、民俗、民藝、圖騰等的文化符號與內涵;以河流與城市為題,關注城市的建造、興起及深-港邊界的發(fā)展。
《河流之上》系列攝影作品,楊昶 2022
藝術中國:河流計劃中的“形在江?!薄斑^?!薄颁в巍薄傲髯冎丁彼膫€展覽側重點不同,“形在江?!钡某霭婧驼褂[更傾向于對龍舟文化的田野調研。而“洄游”“流變之味”中對空間媒介物采用了更多當代藝術的方式,“過?!眲t主要是攝影方式,這些方式是預先設定好的,還是不斷推進中產(chǎn)生的?
陳東、肖劍:“河流計劃”的目標是在大框架之下有層次、形式多樣但又靈活地開展。不同的創(chuàng)作和實現(xiàn)方式是由主體藝術家、學者等所擅長的方式方法和希望在當下完成的議題共同造就的。比如“形在江?!笔且砸环N扎實的對于歷史語境和當下田野的深刻洞悉和描摹為主,輔以木刻、版畫、攝影、地圖以及民族志文本等創(chuàng)作,適合對本土經(jīng)驗“龍舟文化”的挖掘;“過海”、“洄游”、“流變之味”則是以“再創(chuàng)作”的方式對一些消失的場景,比如糖廠等工業(yè)遺產(chǎn),生活方式和生態(tài)邏輯“疍家人”等通過藝術媒介來延伸內涵;而更多的相關的講座、漫談、討論、學術寫作等等,都是在足夠的經(jīng)驗之上進行的更深層次地對于本質的探索。
《浮的船》影像與圖片裝置作品局部,易連 2022
《水上怪談》影像截圖,多屏影像裝置,彭文彪&一米 2022
藝術中國:在“河流計劃”中,似乎雜糅了人類學的田野調查和藝術家的個體感知創(chuàng)作兩種路徑,“河流計劃”中也經(jīng)常用到“游牧”這個詞,你認為此次藝術家的田野方法與學者有何不同?兩者如何相得益彰?
陳東、肖劍:藝術家田野方法和學者的田野方法都有著自身的路徑依賴,前者更多的是自身的媒介和藝術經(jīng)驗與田野靈感的碰撞,后者則來自于學術訓練。藝術家的方法更具有想象力,學者則更具有面對事實的決心。從“河流計劃”的大版圖來看,藝術家和學者可以在同一語境中對話,作品和文字也能夠互相映照,是很好的發(fā)揮田野想象力的組合。
藝術中國:河流計劃中當代藝術作品多以蠶絲、糖、建筑物的光、魚塘的噪音、疍民斗笠等生產(chǎn)生活中細微的存留物進入地方的敘事語境,給人一種生動真實的觸感。但也有批評家認為藝術家進入田野現(xiàn)場后,應該擱置藝術家特定身份,去挖掘更深層次的創(chuàng)造性思索與表達,對此你怎么看?
陳東、肖劍:最重要的可能還是帶著什么樣的目的和如何去理解,這些都決定著路徑是什么。最佳的狀態(tài)當然是既能有深層次的思索,又有基于此的創(chuàng)造性表達和展演。
在田野里,我們面臨的不是?景,是各種生機、境遇與流變,藝術的表達已經(jīng)不是為了與一種固定的內容建立關聯(lián)而去模仿與再現(xiàn)。更具切身性與挑戰(zhàn)性的,是藝術家怎樣在各種可能的的田野中對照自身或自我內在于它、去發(fā)生并生成與自己以往不同的(藝術)經(jīng)驗,達到對自我以及創(chuàng)造性工作的另一種打開和反饋。在變化中的社會現(xiàn)場里,主體如果不是處于一種嘗試連接的位置,只依賴于某種“身份”或“語言”去看待“對象”,就很容易僅僅停滯在現(xiàn)象、生產(chǎn)出反映與再現(xiàn)這個現(xiàn)場的圖樣,而非接近與之共存于其中的現(xiàn)實。
《游絲》局部,吹制玻璃、鋼絲繩、尺寸可變,謝文蒂 2022,首展中山OCT格子空間,后于多地展出
《1934》《1873》多屏影像裝置,王葉子 2022,曾展出于中山OCT格子空間、深圳海上世界藝術中心
《構造:N 22°28chr(39)57.5" E 113°34chr(39)49.6"》作品局部,姚明峰 2022
藝術中國:現(xiàn)在基于地方的創(chuàng)作很容易被標簽為“鄉(xiāng)建”,但顯然你們是否定的。那么在你看來,河流計劃是否應歸為學術范圍內的當代藝術計劃,和深度介入社會現(xiàn)實,為當?shù)貛碛袑嵱脙r值的文創(chuàng)活動保持距離?
陳東、肖劍:過于標簽化反倒不利于我們用更多的媒介與語言來表達對“地方”的理解。其實之所以命名為“河流計劃”,就是為了讓它保持一種開放的狀態(tài),可以與各種理念和組織對話,發(fā)生碰撞。無論是指向更為“實用”的地方建設和美育,還是更加藝術性或者學術性的概念和思想探索,都可以在“河流計劃”中發(fā)生。
《追光》系列之一,易連 2022,曾展出于中山OCT格子空間、維也納Loft 8畫廊
流動的地方
藝術中國:我注意到河流計劃中經(jīng)常用到“?!边@個字,比如“過?!焙汀靶卧诮!保@然這個海和真正的海含義不同,對此您怎么解讀?
陳東、肖劍:“過?!眮碜曰浾Z中渡江過河的一句日常用語,過海是坐著渡船,意味著聯(lián)結。過去的珠三角“出門不可無艇無渡”。渡口既是城市在地理層面的連接點,也是人們生活的連接點。而“形在江?!痹醋浴肚f子.讓王》篇,對應的是廟堂與江湖,與前者“過海”的海在字面上還是有很大區(qū)別。
《洄游》《流變之味》海報設計 胡鎮(zhèn)超 2022
藝術中國:“馴化”在“河流計劃”中是一個很經(jīng)典的詞,比如“基圍”在歷史上是人與海洋爭奪生存空間的產(chǎn)物,土地歷經(jīng)多輪工農(nóng)業(yè)改造,但從現(xiàn)在去人類中心主義的說法看,馴化是否也可以理解為當?shù)厝伺c自然相互塑造、相互制約的關系?
陳東、肖劍:如果從去人類中心主義的角度來看,人也在被自然所馴化,甚至于說,自然元素之間也是一種相互塑造和制約的關系。“河流計劃”希望從各個視角去理解河流作為媒介,河流作為人類文明,河流本身作為能動的主體,與周遭發(fā)生的關系。如果說馴化代表著一種權力關系,那么如何去找尋各種行動者(人或是非人)平等地共處和聯(lián)合,反而是“河流計劃”最終的方向。
《一次從甘蔗場到糖廠的漫游》 攝影、檔案、文本,朱嵐清 2020,曾展出于順德美食博物館、東京Place M
《妖糖》 3D渲染影像與實拍結合,曹澍 2022,河流計劃邀約駐地作品,X美術館三年展委任并進行后期制作,慕尼黑Muffatwerk曹澍個人項目現(xiàn)場
藝術中國:龍舟在珠三角是一個活態(tài)文化,很多龍舟手工藝人現(xiàn)在仍然傳承著傳統(tǒng)造船技藝和龍舟儀式。為什么當?shù)厝四軞v經(jīng)曲折,仍然將龍舟視為為自己生活與禮俗的一部分?為什么你還是憂慮龍舟技藝的失傳?
陳東、肖劍:從龍舟文化的源遠流長,我們可以看出傳統(tǒng)和傳承的力量。當?shù)厝伺c龍舟的關系是文化上的、精神上的、經(jīng)濟上的也是技藝上的。它是一種極為深層次的融入日常生活中的聯(lián)結,但隨著時代的變化,新技藝的更迭,新傳統(tǒng)的層出不窮,新工業(yè)的崛起,舊的物、精神和記憶會在何種程度上消散,始終是一個值得憂慮的問題??赡?,這正是這個時代的怕與愛吧。
《形在江海:珠三角龍舟制造與存續(xù)調研筆記》,巴朗、陳東、度度、鄧金、徐文奇、劉慶元、林芮襄、肖劍、嚴麗君、彭文彪等著,中國民族文化出版社 2022
陳東
陳東,大乾藝術創(chuàng)立者、青云文社發(fā)起人,“一思一食”系列活動策劃人。2014筆架山公共藝術周、2014-2020 深圳國際城區(qū)影像節(jié) (iuif)、2016-2018《馬格南在中國》計劃發(fā)起人及策劃人。2019 年順德美食博物館以及龍舟博物館策展人。主持與央視國際頻道合作拍攝的《中國非遺技憶系列》、河南博物院收藏《抗戰(zhàn)老兵》系列、《饑荒中國 1942-1944》等紀錄片,采編出版《虔貞百年》、《圖解大浪》、《隱沒的青云文社》、《福爾曼鏡頭下的中國》等。 2021年主編 《形在江?!槿驱堉壑圃炫c存續(xù)調研筆記》、合著《影像 - 城市 - 歷史:深圳:1891-2020》。
肖劍
肖劍,浙江大學“百人計劃”研究員,美學與批評理論研究所博士生導師,英國拉夫堡大學媒介與文化分析博士,兼任國際文化研究學會(ACS)理事,浙江省美學學會常務理事,青云文社研究所學術主持,墨爾本大學公共文化研究中心研究員。發(fā)起“藝術與媒介”(AMF) 國際論壇,原英國《Nottingham Evening Post》記者,英國“New Art Exchange” 美術館策展人。中國美術學院校外指導老師,積極參與當代藝術與公共討論,與藝術機構、藝術家合作研究與創(chuàng)作。出版英文專著《Punk Culture in Contemporary China》(中國朋克研究), 中文專著《影像-城市-歷史:1891年以來深圳的變遷與重塑》。
(采訪人:劉鵬飛 受訪人:陳東、肖劍)
滬公網(wǎng)安備 31010102006431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