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2023/12/17 15:43:17 來源:中國文化報
趙之謙(1829—1884),清代書畫篆刻家。字益甫,又字撝叔,號冷君、鐵三、悲庵、無悶等。會稽(今浙江省紹興市)人。咸豐九年(1859)舉人。歷官奉新、南城等縣,卒于任所。
欲知趙之謙其人,且看其所書之聯(lián)“參從夢覺癡心好,歷盡艱難樂境多”。思其“艱難”與“樂境”,即可想見他那赤心片片又跌宕起伏的人生。
道光九年(1829),趙之謙生于紹興開元寺東首大坊口一個商人家庭。先世為宋宗室之后,父親趙守禮,字松筠。母章氏。趙家祖上富足,但到其父親這輩,家道開始中落,自之謙起,以儒為業(yè),不再經(jīng)商。其父因喘疾纏身,長年臥床。趙之謙又生性高傲,不媚時俗,對應(yīng)試八股興致闌珊。即便家中饔飧不繼,寒月單衣,亦不愿求助于人,只靠售賣字畫和降格教授童子度日。
而立之年,又遇太平軍侵犯杭城,趙之謙為謀生計,離開故里,妻子范氏卻因戰(zhàn)亂病歿于紹興娘家,次女、三女也接連去世。此時的趙之謙只有34歲。自15歲以來,趙家喪事不斷,慈母棄養(yǎng),繼而父、嫂病歿,婚后又生子皆殤,僅留長女,可謂家破人亡。悲痛萬分的趙之謙從此更號“悲庵”,并刻下多方悼亡印:“三十四歲家破人亡乃號悲庵”“我欲傷悲不得已”“如今是云散雪消花殘月闕”“茍全性命”等,且誓言終身不再續(xù)娶。
趙之謙一生最重視兩件事:學(xué)問與功名。但他在科舉仕途上,既向往功名又鄙視八股文,且因好引用古文和奇字,受到部分考官的抑制,致功名不偶,抑郁潦倒。他一生三次入都,四次參加禮部試,皆名落孫山。同治四年(1865)三月,趙之謙在京二度應(yīng)禮部試,遭主試官以“經(jīng)藝貪用緯書子史,致主司有不識之字三十余”而不第。三年后,1868年的禮部試,結(jié)果亦相同;同治十年(1871),已經(jīng)被薦于入取之列的趙之謙朱卷,因有的考官認(rèn)為后場考卷用的奇字、古字較多,主張再作研究之后才決定是否錄取。位高權(quán)重的譚廷襄一聽浙江卷中有奇字,立刻獨排眾議:“浙江卷用奇字,非趙之謙而誰?棄之可也,奚研究為!”
盡管趙之謙的人生多次跌入低谷,但他對藝術(shù)和經(jīng)世之學(xué)的癡心從未改變?!皡膲粲X癡心好”,他在逆境中,仍然想往成為“績學(xué)大儒”。他工詩詞、善文章、精于考證、擅書畫篆刻。他縱橫馳騁,勇猛精進(jìn)。藝文的勃勃生氣使他滋長出生命之喜樂,喜樂消融了生計之苦,他在同治三年從“悲庵”更號“無悶”,可見,心境已日臻平和,苦難之苦成就了樂境之樂,趙之謙對于苦難的安忍,逐步轉(zhuǎn)化為對生命無常的無為、順受。
同治二年(1863),與同道在京城埋首金石,晨夕無間,是趙之謙一生中頗為愜意的一段光陰。這年,趙之謙與摯友魏稼孫、胡澍、沈均初四人聚首京師,尋碑訪古,賞奇析疑。他在年底刻了一方“終身錢”白文印,并在邊款識以長詩,表達(dá)“囊中羞澀”“南望無家”的他挖到藝術(shù)“寶礦”后的欣喜?!凹创耸清X天亦許,任我終身輕取與。鄰家富人聞盛舉,急走來視筐及筥。妙手空空不知處,令彼一時神色沮。”他一向擅于以新通舊,此次京師之旅,是上天賜予他的厚禮,為他創(chuàng)造了書外求書、印外求印的最佳機(jī)遇。如此至寶,為其所用,真乃終身錢也。此段邊款言語詼諧幽默,余音裊裊。
在其繼子趙壽佺書《先考據(jù)叔府君行略》中記載:趙之謙“畫則兼習(xí)南北二派,繼而苦心精思,悟徹書畫合一之旨,在于筆與墨化,能用筆而不為筆用……書法既進(jìn),更以篆與八分之意作畫,神明于前人所立規(guī)矩,而畫之技又精?!壁w之謙可謂喜新不厭舊,且善于觸類旁通,乃修道得悟境之高人?!拔驈貢嫼弦恢肌薄肮P與墨化”,實現(xiàn)了打破書畫二元、悟入紙上乾坤、大化流行之后的自出本色。他常出驚人之語,是為其探究新境之樂,聽者震顫,如破三關(guān)。
趙之謙的此種樂境頗多,如《章安雜書》則九中,他曾論“書家之最高境”“書家有最高境,古今二人耳。三歲稚子,能見天質(zhì),積學(xué)大儒,必具神秀。故書以不學(xué)書、不能書者為最工。”此中最高境,為其畢生所追,“古樸渾穆”之氣,“非能以臨摹規(guī)仿為之,斯真第一乘妙義。”其言“書以不學(xué)書、不能書者為最工”,頗似禪門所言無佛可作、無道可修者也。不修之修,是為真修,不學(xué)書而書,不能書而書,是為真書。此語一出,天機(jī)道破,后世可參。
東坡嘗言:“吾書雖不甚佳,然自出新意,不踐古人,是一快也。”而趙之謙,于己“印外求印”之成就,更為得意。其在廣為取法,融會貫通后,以“印外求印”之法創(chuàng)造性地繼承了鄧石如“印從書出”模式,開辟出一個前無古人的新境。他曾于印章邊款刻下“為六百年來橅印家立一門戶”“問摹印家能奪胎者幾人,未之告也”等高標(biāo)自詡之語。此類款識雖為豪言壯語,卻頗得后人悅服。葉銘(1867—1948)在《趙撝叔印譜》序中曾言,趙氏既能“印外求印”,又有“印中求印”的扎實基礎(chǔ),“其措畫布白,繁簡疏密,動中規(guī)矱,絕無嗜奇盭古之失,又詎非印中求印而益深造自得者?”并最終能達(dá)到“二者兼之,其于印學(xué)蔑以加矣”的至高境地。
趙之謙在為友人所做“讀有用書室”楷書額上有題詩:“君能讀得有用書,吾生讀書竟無用。行裝萬卷亦大累,且與蠹魚設(shè)清供?!贝藭r再讀此詩,方悟“無用之用,是為大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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