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2023/11/19 17:17:19 來源:光明日報
現(xiàn)藏于北京故宮博物院的清代黑漆嵌螺鈿雙龍戲珠長方攢盒,做工精良、富貴華麗,被譽為“琉球王國螺鈿漆器貢品之翹楚”。此盒采用大漆嵌螺鈿工藝,長55.8厘米,寬34.9厘米,高34厘米,檀木胎,內(nèi)置鏨花銀小方盤12盞,其功用與中國的攢盒類似,可用于盛放各類果脯、果餌。作為乾隆皇帝御用之物,它充分彰顯了螺鈿漆器的畫功之神、嵌功之精和寓意之妙,具有獨特的藝術(shù)價值和歷史價值。
此攢盒造型別致大方,邊角破直線為曲線,富于變化。器表光滑,磨制精細。外形整體以黑色大漆為地,蓋面及四壁均隨形開光,在光的反射下,色彩變化豐富、耀眼奪目。盒蓋頂面裝飾有一條騰云而起的蛟龍,蓋子的左右兩個側(cè)面飾以單條龍。前后兩個側(cè)面為雙龍戲珠圖,兩條龍中間夾著一顆燃燒的火珠,龍軀四周環(huán)繞祥云圖案,下方飾有海水江崖紋。盒子的底部以四只瑞獸承托,瑞獸間的牙板上裝點花草紋飾,以金漆髹邊。盒子內(nèi)部的每個銀盤中央刻有壽桃圖案,四周分別為丁子刃紋、卷軸、靈芝和拂塵圖案,背景紋飾如魚子團簇,精致細密、雍容華貴。
螺鈿漆器用料考究,制作工藝復(fù)雜,一般使用天然檀木或黃花梨木作胎體,以天然大漆、貝殼、貴金屬等為原材料。整個制作流程均依靠能工巧匠手工完成,需經(jīng)過選型、制胎、設(shè)計圖案、髹漆、螺鈿鑲嵌、推光等數(shù)十道繁雜工序。這一周期漫長的制作過程也是一場心性的修煉之旅。
要制作一件螺鈿漆器,關(guān)鍵的一步便是繪圖。此件黑漆嵌螺鈿雙龍戲珠長方攢盒上共繪有七條蛟龍。它們身如長蛇,犄角似鹿,尾如鯉魚,其富于變化、栩栩如生的造型彰顯出古代漆器工匠的畫功之神。所謂圖畫,狀靜態(tài)易,狀動態(tài)難;狀身姿易,狀神姿難。細觀七條蛟龍,可謂動靜相宜、張弛有度。蓋頂之龍為正面,趾爪粗壯有力,鬃毛隨風(fēng)飄逸,雙目圓睜有神,細密的鱗片隨著龍身的擺動呈現(xiàn)出節(jié)奏的變化和疏密的對比,給人以莊重之感。盒蓋四周所繪六條龍均為側(cè)面,呈昂首挺胸狀,有的龍口大開,仿佛正對著前方咆哮,有的龍口緊閉,神態(tài)威嚴。此外,裝飾于四周的云紋、海水江崖紋線條流暢、極富畫趣;下方的花草紋回環(huán)往復(fù)、生趣盎然。工匠在描繪時,巧妙地將龍的軀體與各類紋飾相互穿插,共同營造出起伏的動勢與縹緲的意境。值得一提的是,此攢盒具有典型的中國傳統(tǒng)裝飾風(fēng)格與工藝特征。由于地緣關(guān)系,琉球王國受中國文化影響較深,因此,其各類漆器上的云龍紋圖案與中國明清時期的云龍紋圖案相似度極高,此盒亦可作為兩國文化交流的有力見證。
欣賞此攢盒的嵌功之精,需從螺鈿漆器的工藝技法和審美特征說起。大漆,是從漆樹上采割的一種乳白色純天然液體,與空氣接觸后逐步轉(zhuǎn)變?yōu)楹稚?。螺指螺殼與海貝,光彩奪目,如夢如幻。將二者巧妙組合,便產(chǎn)生出黑夜中繁星閃耀的視覺效果,而完成這場美麗結(jié)合的正是螺鈿工藝。“鈿”為鑲嵌裝飾之意,螺鈿工藝技法繁多,所呈現(xiàn)的面貌亦十分豐富,通??煞譃椤扮濃殹薄坝测殹薄败涒殹比箢?。“鐫鈿”是在做好的底漆上鑲嵌貝殼片,讓鑲嵌物高于底漆,如浮雕樣式,極具立體感?!坝测殹笔窃谄秸澈褙悮て篦燮?,并填至螺片高度?!败涒殹眲t需將螺貝珠光層磨薄如紙,再將其裁切成線或片,然后用筆蘸水或漆一點一點地嵌貼于漆器底地上的各類形象或裝飾紋樣之上,有時還間飾金、銀等貴金屬的條、片、屑等,經(jīng)髹漆、打磨,并反復(fù)嵌貼數(shù)層,制成色彩艷麗、層次豐富的螺鈿漆器。
據(jù)記載,清康熙二十九年,琉球漆器工匠赴杭州學(xué)習(xí)“煮螺法”。即水煮螺殼一夜,取出敲至石灰質(zhì)脫盡,現(xiàn)出層疊薄貝片,再用刀片剝?yōu)槿舾杀∑?。緊接著便采用“折貝法”將薄片在砂輪上磨得更薄,單面磨可得0.1毫米左右的貝片,雙面磨可得0.06毫米左右的貝片。琉球王室將專門負責(zé)制造螺鈿器物的部門命名為“貝摺奉行所”,“煮螺法”與“折貝法”沿用至今。
由于歲月磨礪,加之溫度、濕度變化的影響,螺鈿漆器極易出現(xiàn)掉漆等損毀現(xiàn)象,能夠如此件黑漆嵌螺鈿雙龍戲珠長方攢盒這樣完整保存下來的器物寥若晨星。此攢盒色澤絢麗,紋飾圖案富有層次感、立體感,但用手觸摸卻是平滑如鏡、溫潤如玉,足見其采用了“軟鈿”與“襯色甸嵌”技藝。所謂“襯色甸嵌”,即在半透明的貝殼薄片下襯托不同的色彩,使其顯現(xiàn)出更加豐富多變的視覺效果。此攢盒雖歷經(jīng)數(shù)百年歲月洗禮,嵌飾圖案紋樣卻能輪廓清晰,色澤明艷,猶如新制,這也印證了明代黃成在《髹飾錄》中對于螺鈿漆器工藝特點的描述:“百般文圖,點、抹、鉤、條,總以精細密致如畫為妙。又分截殼色,隨彩而施綴者,光華可賞。又有片嵌者,界郭理皴皆以劃文。又近有加沙者,沙有細粗?!?
除了畫功與嵌功令人驚嘆,紋飾圖案寓意之妙也是此攢盒的一大亮點。自古以來,中華民族都將龍視為至高無上的精神圖騰。因此,在明清兩代的螺鈿漆器貢品中,以龍紋圖案居多。從琉球古籍《歷代寶案》中的諸多記載可知,繪有象征皇權(quán)的龍紋圖案的螺鈿漆器曾被大量進貢。此攢盒上的七條龍皆帶五爪,代表著權(quán)利、尊嚴與榮耀,與龍紋圖案相互映襯的云紋寓意吉祥如意,海水江崖紋象征福山壽海,各類花草紋飾則有生生不息之意。這些意涵豐富的紋飾圖案在裝點器物的同時,亦體現(xiàn)出彼時人們的精神追求和對美好生活的向往。
綜上所述,此件黑漆嵌螺鈿雙龍戲珠長方攢盒顯示了中華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強大的傳播力與影響力。它的美,得益于大自然的饋贈,也因融入了匠人的情感溫度與藝術(shù)巧思,才擁有了穿越時光的恒久魅力。
(作者:倪霞,系福建師范大學(xué)外國語學(xué)院副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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