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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摯就是拙——陜北李巖藝術(shù)展觀后

時間:2023/10/23 21:04:18  來源:美術(shù)報

李巖 提水少年 60x50cm 2010-2021年

   人的年齡有兩個計算坐標(biāo),一個是自己的自然年齡,一個是有了孩子后孩子的年齡。前者丈量個人人生的體驗(yàn),后者丈量與周遭的人和世界深度交往的體驗(yàn)。

   李巖是楔入陜北家園故土及其褶皺與罅隙的精神圖騰,一直是我的人生參照系。我今年37周歲,小孩剛剛4周歲?,F(xiàn)在重讀李老師的詩,特別留意李老師1997年和1991年前后的作品。1997年,李老師37周歲;1991年,李蘇樸4周歲。

   1989年至1992年,是李老師“陜北謠曲”創(chuàng)作的巔峰期,幾乎每一首都是經(jīng)典。謠曲是那么的稚拙簡練、和諧自然,而又直抵“現(xiàn)代派”詩心,不染俗韻、氣局全新,質(zhì)樸而清醒,活潑而堅(jiān)定,讀過兩三遍差不多就能吟哦成誦。這個時候,詩人與詩是一體的,明凈亮堂。仿佛1988年寫下“兒子的眼皮下垂在充足的睡眠中”的詩句之后,繆斯之神也驟然降臨,“謠曲之王”橫空出世。

   從1995年、1996年開始,李老師的詩風(fēng)開始了轉(zhuǎn)變,1996年底到1998年,寫下了《北方敘事》《允許》《清泉石上流》《饑餓研究》《北方之北》《狼的版畫》《雪的版畫》《豹子和烙鐵》《釘子》《虎口鉗子》等等,以這些代表之作完成了風(fēng)格轉(zhuǎn)型、沉郁頓挫、雄健銳利。詩人半生與世俗對峙,在刀刃上行走,也終于把詩歌語言,以及詩人自己,削成了尖刀,所向無空闊,在行將不惑之年,亮出鋒刃。以致我們誤以為那個“謠曲之王”自己遺落了桂冠,一去不返。

   其實(shí),就在詩風(fēng)轉(zhuǎn)型的同時,從1996年開始,1997年,1998年至1999年,正是李老師《樹樁系列》《爛墻系列》《自然之歌系列》《陜北民歌·女孩擔(dān)水》等素描作品的高產(chǎn)期,用詩人之眼、造物之心,戛戛獨(dú)造,拿一支炭筆提煉純粹的意象,一筆一畫地把淪失在尋常生活中的尋常物事叫醒,賦予這片久湮無聞的土地以生命性靈。稚拙簡練、和諧自然,一如往昔,讓人不禁油然如在吟哦謠曲。詩人已悄然改詩筆為畫筆,在逝去的二十四個節(jié)令,畫下了二十四幅純凈的素描。在詩歌之外,羽翼凌空。

   若要說素描是詩歌寫作的延伸,顯然詩人/畫家自己并不認(rèn)同。但畫格、詩心,本自相通,“我始終如一地坐于一處”,畫家以表里澄澈的“謠曲”的方式,在畫布上繼續(xù)清唱。繪事后素,正如《北方敘事》到《削玻璃》的韻律底色是“陜北謠曲”一樣,李老師油畫、實(shí)驗(yàn)性彩色油筆畫的底色是素描,素描的底色是質(zhì)樸嘹亮的謠曲和叱石成羊的詩心。而畫作的風(fēng)格,一以貫之。

   李老師說:“我大半生生活在沙漠邊緣,我的寫作不可能是和風(fēng)細(xì)雨的。”但如我們生活在陜北這片土地上所知,沙漠、狂風(fēng)驟雨是偶爾的;黃土高原,大部分季節(jié)是青山綠水的。我所認(rèn)識的李老師,自始至終都是稚拙徐緩的李巖,坐在松下的石上啜飲黃昏的李巖,仍停留在李蘇樸4歲時候“謠曲”的李巖。一位保持在自己節(jié)奏中的詩人/畫家,一位慢慢地走路、慢慢地裝修石頭房子、慢慢地開車能堵住一條街、慢慢地上高速公路被交警追上來警告不許低于限速的長者,一位秉持大道闊路、常識通識而不取捷徑,唯在語言和技藝中安身立命的抱樸者。

   李巖說:“我定性好”,“笨是一種美學(xué)”,“我的詩很可能是生理與體質(zhì)性的?!睕r周頤《蕙風(fēng)詞話》云:“拙不可及,若赤子之笑啼然,看似至易,而實(shí)至難者也?!卑涤昧恕捌渲强杉耙?,其愚不可及也”的典故。唐圭璋先生解釋說:“真摯就是拙。”而真,常常令人心疼。

   李老師的畫作,統(tǒng)一于詩人“稚拙的和諧”之下,在詩人磨快了自己的刀刃之年,恰成刀鞘,藏鋒收鍔,使詩人在漸近不惑之時,與周遭的人和世界達(dá)成默契(雖然并不是和解),招手白云,擁抱大千,贊頌造物。謠曲中流淌的豐沛而清澈的愛,在一筆一畫的描繪中,斂于凝靜而深沉。

   1996年以后削成尖刀的詩作,則是他對詩學(xué)技藝的銳意磨礪和“解詞練習(xí)”,實(shí)驗(yàn)著漢語詩歌語言藝術(shù)所能抵達(dá)的寬度、硬度、鋒利度和美學(xué)向度。在雕刻詩歌豐富的地貌版圖中,孤往另一道拐岔,攀巖另一座山峰。詩心畫筆捕捉到的千百物象,在畫筆停歇的時候,也撰成一條條片段札記,匯入了詩人混茫的“北方敘事”。

   時代的高速路在不斷延伸、提速,而李巖的稚拙真摯徐緩,從未改變,二十四首純凈的謠曲,二十四首感傷的謠曲,在一直傳唱,沒有桂冠的“謠曲之王”,需要我們說出。 (作者為中華書局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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