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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為“中的精神”?

時間:2023/9/3 19:57:31  來源:中國文化報

   對于現(xiàn)代中國的藝術家和設計師而言,一直有一個核心議題需要面對:在全球化和現(xiàn)代性的大背景中,什么樣的創(chuàng)造才稱得上是中國的、當代的,是“中而新”的?換句話說,什么樣的東西能夠在溝通世界的同時又保持中國身份,能夠在當代語言中喚醒中國特征,并通向未來?

   中國人的設計和工藝智慧包含在新石器時代以來漫長的工藝美術和造物傳統(tǒng)之中。從彩陶、黑陶、青銅器,到青瓷、白瓷、唐三彩、宋瓷、元青花、明式家具等等,這些我們耳熟能詳?shù)钠魑锖凸に嚻奉?,構成了我們對于中國設計和工藝傳統(tǒng)的具體認知。

   近代以來,工業(yè)化、西學東漸和社會巨變對建立在手工業(yè)基礎上的中國設計和工藝傳統(tǒng)產(chǎn)生了強烈的沖擊??茖W技術的飛速發(fā)展和工業(yè)化的不斷推進,使中國的現(xiàn)代設計和工藝必須面對材料、工藝和生產(chǎn)方式上的巨變,這個過程從未停止過?!拔鲗W東漸”則始終是中國現(xiàn)代設計和工藝思想變革的一個大背景,其影響兼具物質和精神的層面,而觀念變革尤為重要。社會巨變的影響體現(xiàn)在方方面面,比如身份的轉變,20世紀50年代的“公私合營”使傳統(tǒng)的手工藝匠人成為了社會主義工廠的工人,而改革開放的大潮又讓他們成為了工藝美術大師、非遺傳承人、藝術家、設計師和私營業(yè)主,與之相伴生的是創(chuàng)作觀念、風格和題材的變化以及生存方式的轉變。

   “中的精神:當代中國設計與工藝展”聚焦于中國當代設計創(chuàng)意和工藝制作的呈現(xiàn)。我們所選擇的設計師和工藝家大概有兩個來源:其一,是畢業(yè)于國內(nèi)外高等美術院校的師生,他們更容易接受新的藝術和設計理念,在創(chuàng)作理念和工藝上都強調(diào)創(chuàng)新和突破。其二,是工藝美術大師和非遺傳承人。他們是中國當代設計和工藝的另一股中堅力量。

   總的來看,這些中國當代設計師和工藝家的努力,構成了中國當代設計與工藝互文共生的4條理路:首先,是作為“技近乎道”這一傳統(tǒng)的延續(xù)。手藝中含有樸素的哲學、智慧和思想,對于求“道”的當代工藝家來說,這條道路往往顯得“道阻且長”,它的系統(tǒng)似乎也不夠開放,然而其中卻真正包蘊著手工藝的根本和精神。其次,是作為“形式美”的創(chuàng)造。許多設計師和工藝家都把形式美作為其主要的追求和目標。以“形式”為價值依皈,好處是在任何時代都不乏擁躉,而且新技術總是能夠最快地作用于形式語言,比如最近的生成式人工智能技術,壞處是容易寓于裝飾而不可自拔。第三,是作為“觀念”的顯現(xiàn)。一些當代藝術家善于發(fā)現(xiàn)工藝的價值,使工藝的物質形態(tài)、技藝特點和文化價值從屬于其觀念系統(tǒng)的營造,這為當代設計和工藝的創(chuàng)作提供了新的道路和啟發(fā)。當然,把工藝作為“觀念”價值去追求,也對傳統(tǒng)的造物觀提出了挑戰(zhàn)。比如,中國傳統(tǒng)玉文化和木作價值觀中對自然材料的珍視。如果強調(diào)“觀念”,“開物”似乎不必“惜物”,如果珍視材料,則“惜物”必然是“開物”的前提。第四,是作為“產(chǎn)業(yè)”的可能。作為“產(chǎn)業(yè)”的設計和工藝一方面導致傳統(tǒng)手藝的神秘感消失,另一方面又利用當下的市場營銷技術和商業(yè)傳播手段擴大其“光暈”,增益其商業(yè)價值。

   中國當代設計和工藝發(fā)展的這4條理路沒有高低對錯之分,只有目的性和意義上的差別?!爸械木瘢寒敶袊O計與工藝展”對這4條理路均有不同程度的回應和呈現(xiàn)。

   我們強調(diào)“中的精神”這個主題,最核心的當然是“中”這個概念。與中國古代的許多審美范疇一樣,“中”的概念也從道德倫理規(guī)范、為人處世的原則,最后衍化成一個具有涵蓋性的美學概念。中國人的營造,如果其設計者追求“中”的精神和“中”的審美,那么它的呈現(xiàn)一定是中正的、平衡的,所謂取“中”,不是幾何學意義上的中點,而是取一個最合適的點,使矛盾拉扯的兩端獲得一種平衡。而另一方面,因為在“中”的概念里包含著多樣性向心聚攏的意象,所以“中”的精神在統(tǒng)一性中必然要容納多樣性和包容性的價值。

   我們今天的設計和工藝講“中式”“中國風”的概念,其核心自然是“中”的精神。正如我們把日本人的藝術和設計中的特點,籠統(tǒng)上稱為“和風”或“日式風格”一樣。“中式”“中國風”或者“中式風格”也是對具有中國特色的設計風格的一種統(tǒng)稱,下面所涵蓋的形式和特點其實跨度很大,京派和海派、江南和嶺南,在風格和手法的處理上的區(qū)別其實還是很大的,但是都可以歸到“中式”這個概念底下。我們談“中的精神”這個概念,其實就是在“中”的觀念基礎上涵蓋今天大江南北的設計師、工藝家的創(chuàng)造。他們的多樣性,是統(tǒng)一性中的多樣性,他們的統(tǒng)一性,也是多樣性中的統(tǒng)一性。這既是中國文化的特點,也是現(xiàn)代世界的特征。

   在“中”的概念的基礎上,我們把展覽分為文、正、雅、和4個板塊,作為展覽核心概念的延伸:

   第一個“文”。“文”在中國人的觀念中有三個值得注意的地方:其一,“文”不是寫實造型所致,而是“觀物取象”的結果;其二,“文”總是與人和事物的外表修飾相關;第三,“文”的觀念指向儒家的人格和審美理想。從現(xiàn)代設計的角度看,“文”與“質”的關系可對應于“形式”與“功能”。顯然,孔子所講的“文質彬彬”既非功能主義,亦非形式主義,而是要在兩者之間找到一種均衡的關系,一種居中的、動態(tài)的調(diào)適。所以,在中國的設計美學中,“文”這個概念事實上包含著“中”的精神。

   第二是“正”。在中國人的觀念中,“正”首先關乎人倫、道德和政治理想,比如正氣、正義、正直、正道、正當、正確等漢語中常見的概念??鬃訕O為強調(diào)“正”的重要性,《論語》中所講“席不正,不坐”“名不正則言不順”“政者,正也”等都是著名的例子。同時,“正”也是一個關乎審美理想的價值理念,比如中正、平正、純正的理念早已成為中國藝術和設計美學觀的重要組成部分。

   第三是“雅”?!把拧痹谥袊说挠^念中向來是一種上位文化,它與“俗”和“野”的概念是相對的。而“雅”的本質,即是在當下的審美造物中喚醒觀者對于往昔經(jīng)典審美經(jīng)驗的記憶。在這個意義上,“雅”不是否定今天的創(chuàng)造,而是“古”“今”之間彼此賦予意義、相互彰顯,換句話說,“雅”是在“古”與“今”之間尋求一種中道。

   第四個“和”。“中”的另外一個重要意思是“和”,而“中和”之美也是中華美學的核心范疇?!昂汀钡闹腔鄢姓J多元的價值,強調(diào)以開放的態(tài)度吸收多樣性,在多樣性的基礎上尋求統(tǒng)一性,進而創(chuàng)造新的可能。中國輝煌的設計和造物傳統(tǒng)及其當代實踐表明,中華文化的生命力很大程度上所依賴的正是這種基于“和”的智慧的兼容并蓄的能力。

   希望通過本屆“中的精神:中國當代設計與工藝展”,初步呈現(xiàn)當代中國的設計師與工藝家在“中而新、中且新、中又新”上的諸多探索,同時也希望能夠通過展覽的方式推動設計學界對于中國設計美學基本概念的探討。蘇格拉底說“認識你自己”,孟子說“行有不得,反求諸己”,相信不管世界有多大、腳步多么快,拿出點時間來審視自身的來路和去處總歸是有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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