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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屋山民送米圖卷子（局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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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光緒十六年（1890年），蘇州林屋山甪頭司巡檢（相當于鎮(zhèn)長）暴方子（名式昭），因敢于替百姓說話，又不愿走上層路線，盡管為政勤廉，政績卓著，卻被撤去巡檢這個從九品的職務(wù)。大雪天，搬家無錢，做飯無米。百姓們聽聞，自發(fā)送米、送柴、送盤纏。一時間，肩挑手提，車拉船載，絡(luò)繹不絕。一月之內(nèi)，送米、送物者達八十余村，七八千戶。收米一百多石，更有燒柴、蔬果、雞鴨魚等不可計數(shù)。

　　暴方子和林屋山民送米一事驚動了一位自號林屋山人的詩人、畫家。他叫秦敏樹，字散之。他在浙江官署以林屋山民送米為素材畫長卷一幅，并配古風一首二十句。接著又廣泛征集同好應(yīng)和之作。并向暴方子索得收米賬單《柴米簿》，把山民之村落、姓名及送米數(shù)量錄在卷中。

　　最早響應(yīng)秦敏樹的是俞樾。他以小篆題端《林屋山民送米圖》，并附記曰：“暴方子，廉吏也。罷官后，洞庭西山之民知其乏食，窮鄉(xiāng)僻壤，里夫村婦負米提柴，饋遺不絕，西山詩人秦散之為作長卷紀之，余為題端?！彼€題長詩一首，詩中描述了山民送米的動人場面。俞樾與暴方子的爺爺暴大儒為同科進士，為暴方子抱不平，肯定有來自“世交”的因素，而更多的還是因為“公道自在人心”。俞樾“門秀三千士，名高四百州”，具有非同尋常的感召力，于是又有漢軍旗人、晚清四大詞人之一的鄭文焯（叔問），道光庚戌進士、滿人祥齡，秦散之外孫、晚清名報人沈敬學等名家，緊隨其后。之后還有多人跟進，如洞石老人沈鏗、同治進士吳大澂、書畫大家吳昌碩等。

　　其中，吳昌碩和吳大澂的題詩還見證了暴方子一段非同尋常的經(jīng)歷。清光緒二十年（1894年），中日甲午戰(zhàn)爭爆發(fā)，被撤職四年后的暴方子自告奮勇，從軍參戰(zhàn)，于軍中結(jié)識了兩位日后成為書法界頂尖級人物的吳姓書家。一位是同暴方子一樣，自請從軍參戰(zhàn)的吳昌碩。暴吳二位軍中同僚、戰(zhàn)友，聲氣相投，暴方子向吳昌碩展示了自己攜帶的《林屋山民送米圖卷子》，并求吳昌碩題詩紀念，吳慨然應(yīng)允。

　　另一位是奏請朝廷恩準“帶勇北上”，與日軍作戰(zhàn)的湘軍統(tǒng)帥吳大澂。暴方子與吳大澂偶然談及往日被撤職及山民送米往事，大澂深為感動，遂賦一五律詩題贈。暴方子亦不負吳大澂厚愛，“奉檄至塞外買馬，往返千里，不私一錢”（俞樾語）。吳大澂嘆曰：“此人若為牧令，政績必有可觀矣！”可惜的是，不久，暴方子卻積勞成疾，死于軍中。用他的生命報答了吳大澂的知遇之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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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屋山民送米圖卷子》中的書畫作品，分別來自兩個時期。一為清末光緒辛卯至宣統(tǒng)己酉；二為民國三十七年（1948年）前后，多為暴方子之孫暴春霆在北平、河南請人題寫。暴春霆請題者分別是俞陛云（此前于辛卯秋、甲午春曾題二詩）、俞平伯（俞樾曾孫、俞陛云子）、段凌辰、于海晏、朱光潛、游國恩、馬衡、朱自清、沈從文、張東蓀、徐炳昶、陳恒、浦江青、馮友蘭、黎錦熙、徐悲鴻、李石曾、張大千，以及章士釗、柳亞子、邵力子、葉圣陶等文化名人。特別是胡適，除撰書《林屋山民送米圖卷子》序言外，還兩次題寫書名；徐悲鴻補畫《雪篷載米圖》，并題寫了書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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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屋山民送米圖卷子》十分精美。長卷之美，美在圖畫。卷中共有圖畫三幅。分別為秦敏樹之《林屋山民送米圖》、鄭文焯之《雪篷載米圖》、徐悲鴻之《雪篷載米圖》。徐畫為一橫披。畫面上水天蒼茫，一棵無葉老樹的枝丫伸向水面上方，樹下水中一條小篷船靠在岸邊。船與岸階上架著一塊木板，三個形態(tài)各異的男子扛著糧包，沿木板往船上走。船中老者正在擺放艙中的糧袋。樹上、岸上、木板上、船邊、船篷，盡呈白色，是厚厚的積雪。觀之，有不寒而栗之感?！把迸竦男Ч憩F(xiàn)得非常充分。用筆可謂恰到好處。正如他自己所言：“畫《雪篷載米圖》必須畫雪景，而我國自古以來的畫家都不長于畫雪?！鼻岸D，或作者沒有想到或想到了沒有做到，而只有這最后一幅，作者既想到了，也做到了。徐悲鴻不愧是一代大師，其《雪篷載米圖》可謂絕品。

　　長卷之美，美在詩文。卷中詩文多出于大家名流之手。作者中有進士近十名，名校教授、校長近二十名。每一首詩、每一篇題記都是那么精美、耐人尋味。鄧邦述，字孝先，兩廣總督鄧廷楨之孫，光緒戊戌進士，以詩詞書法名于時。鄧氏為題一首52句之七言長詩?！八謸呜Ｎ魃轿?，冰壺濯雪塵寰低。柴門囂起饋歲急，土鐺今始調(diào)姜齏”。寥寥四句，方子一家寒冬斷炊和突遇接濟的氣氛躍上紙上。朱自清先生以新詩著稱，其題詩為：“暴方子先生，這一個最小的官，傻心眼，偏好事好出主意。丟了官沒錢搬家更沒米做飯，老百姓上萬家人給擔柴送米。上司訓斥，說老百姓受他訛詐，他卻說傻心眼的人有傻報。這幅圖這卷詩只說了一句：傻心眼的老百姓才真公道?！敝煜壬嗽娨徽Z中的，輕輕松為之，點明整幅長卷的主題。歷史，正在由這些傻心眼的人推動，包括朱先生自己，“寧可餓死，不領(lǐng)美國的救濟糧”。

　　長卷之美，美在書法。晚清至民國，書法出現(xiàn)了一個高峰。而《林屋山民送米圖卷子》中的許多作者都是清朝與民國書法史中不可或缺的代表人物。俞樾，進士出身，書法功底深厚。失官后四十余年潛心學問，在書法上頗下功夫。此時，他已71歲，可謂人書俱老，爐火純青。他書善多體。題端字體為鐵線篆，字形稍長筆劃勻稱，氣質(zhì)高古。吳昌碩的題詩是吳氏早期書法。筆法上尚無晚期上緊下松、左低右高的態(tài)勢。署名“吳俊卿”，而不是后來的“吳昌碩”。此作品對于研究吳氏書法演變應(yīng)有價值。卷中書法皆為感佩暴方子懿行與山民情義而作，因而絕無敷衍之態(tà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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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吳大澂詩中曰：“官若能造福，民豈不知恩？”暴方子的勤廉感動了林屋山民，林屋山民也感動了暴方子。他們共同的行動感動了大江南北，一直感動了一百多年。

　　在蘇州，人們在當年民眾“環(huán)跪通衢，泣不放行的地方（《滑縣志暴式昭傳》）”建起了暴方子紀念館。暴方子離開林屋山時，把山民們饋送的糧米百石，全部捐出救助窮人，船上卻只載著數(shù)十卷圖書和一束質(zhì)券。為防風大船輕造成翻覆，艙中放置三塊太湖石。這三塊壓艙石如今有兩塊被有心人收藏后捐獻給紀念館，成了鎮(zhèn)館之寶。河南省濮陽市、滑縣、暴莊分別建立了暴方子紀念館，成為當?shù)氐牧逃?。暴方子的同族后人暴玉芳又于近期組織了紀念暴方子的詩文書法題寫活動，收到書作百余幅，其中不乏沈鵬、張海、孫曉云等當代書法名家的作品。由李學庭編創(chuàng)、河南豫劇院演出的豫劇《九品巡檢暴式昭》唱響了大江南北。

　　愿林屋山民送米這段百年佳話流傳千秋，愿這一長卷不斷續(xù)寫新的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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