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2023/8/5 21:23:12 來源:中國藝術報
靜待春歸 300cm×800cm 2021年
第一眼看到陽光先生的水墨畫,無論畫什么,都感受到一股欣欣然的勃勃生機。為什么?不是因為題材不重要,而是陽光先生的繪畫更為重要。只要是繪畫,必然體現(xiàn)一位畫家內在的生命力。有怎樣的生命力,就有怎樣的繪畫。
陽光是桂林人,是著名畫家陽太陽之子。地緣關系與血緣關系一起造就了陽光的藝術,那是生命之源。南方的桂林,陽光燦爛,水流清澈,雨量充沛,植被繁茂。對生之意象的感悟,陽光非同他人。藝術家的敏感與生俱來,而自幼生長的環(huán)境,也就留下了藝術家對世界的最初印象。那是原生世界,不是局限,而是特質,因生的本能欲求而形成特有的繪畫品質。其水墨縱橫,汪洋恣肆,讓人頗有“筆落驚風雨”的感慨。
無以生何為形
我們欣賞一件藝術作品,或評價一位藝術家,無非談觀念,說主義,道技藝,論形態(tài),在歷史與現(xiàn)實之間尋找定位。對藝術作品與藝術家之間的聯(lián)系,通常都在觀念與形式上尋找其內在的邏輯。我們常問:何為這位藝術家獨到的藝術風格?其形式語言特征是什么?其表現(xiàn)觀念是什么?這些問題重在結果,而忽略了起因。藝術家個性的形成需要過程,如同一條河流匯集百川,但其流向與流域受地理環(huán)境的限制,其水勢與水質受地理環(huán)境的影響。如果流經區(qū)域的地理環(huán)境復雜多變,水質的變化幅度也就越大。任何有成就的藝術家都有獨到的個性及形式語言,都有豐富的經歷與開闊的視野,可最終決定他們藝術品質的是先天因素還是后來的經歷?“少小離家老大回,鄉(xiāng)音無改鬢毛衰”(賀知章《回鄉(xiāng)偶書》)。“鄉(xiāng)音”是一種腔調,而藝術語言中的“腔調”與藝術品質的關系,值得我們深思。
“生”是討論生命的起始,也是人的行為內在的動因。生命孕育時期的遺傳基因決定了一個人的品性,而生命生長時期的外部環(huán)境也影響著一個人的品性。我們的集體無意識就有民族文化基因,我們的生長環(huán)境就不斷整合自己對外部世界的認知。近幾年在討論當代藝術家的藝術特性時,如果對其幼時的生長環(huán)境不了解,我總覺得缺了點什么,心中沒有底氣。故,到廣東珠海我會去古元的故居看看;到廣東開平我會留意李鐵夫、羅工柳家鄉(xiāng)的地理環(huán)境。某些意象會引發(fā)聯(lián)想,比如那隨處可見的竹林,四處披掛的藤蔓植物,我會想到李鐵夫在上世紀40年代油畫中的筆法,羅工柳晚年的竹筆書寫。其實,繪畫就是一種生命的跡象。我去過桂林、陽朔與南寧等地,在研討會上也見過陽光先生,雖無深交,但我更喜歡在繪畫上讀解他的藝術與人生。那些大畫中的筆墨鋪天蓋地,就是黑白灰三個色調,沒有絮絮叨叨的過渡,卻有密密麻麻的交錯,更有那隨意流淌不斷浸潤的筆墨韻致,如《驚蟄》一畫。驚蟄是二十四節(jié)氣中第三個節(jié)氣,“春雷驚百蟲”,萬物蘇醒,天氣轉暖,雨水漸多。俗稱“驚蟄三候”:一候桃始華,二候倉庚鳴,三候鷹化鳩。至于陽光畫“驚蟄”,生長的意象躍然紙上。另一幅《春意盎然》,是應時令而作,尺幅一樣,主題相應,同一系列。
陽光生在廣西,學在廣西,成也在廣西。與其他“漓江畫派”的畫家不同,沒有過于看重某種筆法、墨法及形式特征,不以圖式立身,而以自然立命。
貴之生方立意
陽光的繪畫崇尚自由。生而自由,主體意識十分強烈。但在觀察自然的過程中,他又會將自己轉為對象,在大地間如植物般自由生長。這種生長意識見諸其“古樹系列”的繪畫,如《古樹爭春》(400cm×400cm,2021年)及《向陽朝氣萌動》(200cm×1000cm,2021年)等。如此巨作,只能將紙鋪展地面,畫家蹲在其上運筆運墨。陽光沒有采取大面積“潑”的方式作畫,而是堅持傳統(tǒng)的用筆,即“寫”的方式,一筆一筆生發(fā)開來,處處見筆見墨,但整體構成又是有序的,濃淡相間,變化莫測,且用筆取勢也具有同一性。
畫幅大小關系到作畫方式,而作畫方式又關系到作畫狀態(tài)。怎樣的作畫狀態(tài)牽扯到繪畫的意識及行為背后的觀念問題。20世紀美國抽象表現(xiàn)主義者波洛克(Paul Jackson Pollock,1912-1956)也有類似的作畫方式。他說:“一旦我進入繪畫,我意識不到我在畫什么。只有在完成以后,我才明白我做了什么。我不擔心產生變化、毀壞形象等等。因為繪畫有其自身的生命,我試圖讓它自然呈現(xiàn)?!保ò?H.約翰遜編《當代美國藝術家論藝術》,上海人民美術出版社1992年版)陽光沒有如此說,但他的作畫行為也有著異曲同工之妙。波洛克通過自由自主的繪畫行為,清理了主題意識與繪畫動機;而陽光卻通過自由而自主的繪畫行為,明確了主體意識與行為導向。陽光的作畫行為不是一種應激反應,而是通過各種反射關系及時處理具體的筆墨行跡,從抽象轉向具體,在形式上不斷增量以擴展空間。他的眼光與心思,隨著筆鋒不斷在畫面上移動。我很想知道,是什么將他的興奮引向合適的通道?他所有的筆路都是生長性的,可生發(fā)處卻是隨點而至。點位,決定了陽光畫面的抽象結構,但在他的意識里卻是隨機的。當我們討論人的作畫行為,想象畫家的身體情狀,就不再為無趣的形式構成問題所糾結。中國畫的根本是人的主體性,而人的行為如何活潑,反應如何敏捷,一在于人的心理素質,二在于人的身體素質,筆墨只是語言工具,其生動性還在于人自身。
陽光的繪畫行為將話題引向了行為繪畫,將生命的意義推向前臺,這對當下的中國畫創(chuàng)作及中國畫的現(xiàn)代轉型提供了借鑒?!吧伞迸c“過程性的陳述”,是陽光繪畫的兩個核心概念,也是行為繪畫的基本理念。因貴之生方可立意,故意在生之中,后生而發(fā),生生不息。這種擴展性不僅體現(xiàn)在單幅畫,也易于將某個形式母題反復闡述,形成序列。
唯有生守其神
藝術的功能就是假以媒介,賦予生機。比如虛擬的形象或形式,或實體的物象或物件,都可以成為藝術的媒介。如何讓冰冷的大理石有溫度,如何讓紙上的花卉鮮艷欲滴,需要表現(xiàn)的技巧,需要以形寫神的功夫。當畢加索(Pablo Picasso,1881-1973)將廢棄的自行車把手和牛皮坐墊擱置在一起,名之曰“牛頭”時,就顛覆了傳統(tǒng)的審美習慣,清理了藝術加工的技藝環(huán)節(jié)。陽光有一“桂林洞石”系列,如《屹立》,他強調的不是太湖石“瘦漏透皺”的審美品位,而是桂林石那“水跡斑斑、望眼欲穿、石上生花”的審美期待。石頭是礦物質的,而陽光筆下的桂林石卻被植物化了,生意盎然。還是通過紙媒與筆墨,陽光置換了人們在觀看中的對物的感受,以似是而非的方式,將生命的意念與生長的概念,轉移到山水之間。如《漓江晴嵐》《秋壑淋漓》《大壑律動》《萬壑松風》等系列作品,其中的意象就是“孕育”與“包容”,這是桂林山水給予陽光的啟示。
人在山水間,容易與自然對話,且謂之神交。五代人荊浩在太行山就有一段對話:“曰:畫者,華也,但貴似得真,豈此撓矣。叟曰:不然。畫者,畫也,度物象而取其真。”(荊浩《筆法記》)同時,荊浩又說:“不可持花為實。”華,榮也,古時同“花”;且實為質,與華相對。主張“畫者華也”,以形寫神,其神托形而達道。形式充實與否,是“貴似得真”的重要環(huán)節(jié),因為神在內,形式才得以充實,或可被稱之為誠實。然“畫者畫也”一語,則脫離了“貴似得真”的寫實層面,注重人的個體體驗與主觀表達,強調“筆勝于象”,提倡以無欲的空寂狀態(tài),虛以待物,亡有所為,由此涉及繪畫中圖像意義與繪畫性的關系?!岸任锵蠖∑湔妗保m然也在形質的范圍內討論問題,也考慮客觀的存在,但突出了主體的主觀意向,畫家的選擇性增強了,其個體意識顯現(xiàn)了,有意或無意地將“真”的存在從物象背后拉到了前臺,強調其表現(xiàn)性。一個“度”,一個“取”,都有這個意思。陽光還有一個系列,曰“花非花”,畫花亦畫石,不知此“石”指其“實”否?石上開花,石者如花,如《萬古獨秀》;甚至一片山石未有皴法,只見“皮老蒼蘚,翔鱗乘空,蟠虬之勢,欲附云漢”,“或回根出土,或偃截巨流,掛岸盤溪,披苔裂石”。那是荊浩描述太行山松林之語,而在陽光筆下,卻成為花與石的有趣對話。
對于畫家,繪畫的形式很重要,個人的圖式也很重要,不然何來個性?可形式或圖式有諸多構成因素,如繪畫中的觀念及造型主張,意象中的景觀及審美心態(tài),依次落實,綜合呈現(xiàn)。我以為,陽光的畫以“氣”為第一要義,氣質俱盛,讓筆墨縱橫磊落,追寫意象。正因如此,作為形式的筆墨變得不重要,表達個性的圖式也不重要了,唯有生守其神,而神指向真,神在即真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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