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2023/7/31 20:59:55 來源:西泠拍賣
雍正七年四月,這時已經56歲的沈德潛,卻仍是一名秀才,經過了十幾次的鄉(xiāng)試卻仍未中舉,他決心尋一處幽僻之地,用來安心讀書備考。于是沈德潛從祖居的蘇州葑門遷至木瀆山塘,自稱“愛其山水之秀,人物之樸也”。這里背靠靈巖山,面對香溪河,青山綠水合圍之中,的確是一處絕佳的風水之地。他在王家橋北買地造園,園中遍載翠竹,月夜看竹影,雨夜聽竹嘯,起名曰“竹嘯軒”。
這是一處典型的江南園林,在名園甚多的蘇州,并不算是翹楚,但其軒廳結構,廊廡配列,以至門窗欄檻,新意層出,不落常套;其后部小池,上跨石梁,池周湖石錯布,修木灌叢,深淺相映,景致尤為幽絕。
也許真的是這里的山水有靈,住進竹嘯軒后的第九年,沈德潛鄉(xiāng)試中舉,后一年又考中進士,二甲第六名。這一年的沈德潛已經六十七歲,但按他享年九十八歲來計,這時不過是剛入中年。未曾想到竹嘯軒初建之時,沈德潛還是一領青衿,十年后再次歸來時,已是會試總裁、內閣大學士、禮部尚書,仕途青云直上,一時名重朝野,集榮寵尊貴于一身,被乾隆帝稱為“詞宗耆碩”、“鶴性松身”、“九帙詩仙”。
這塊賞石出于蘇州舊戶,也許就曾放置在沈德潛的竹嘯軒中。此太湖石橫峰,造型碩大氣勢恢宏,體態(tài)嶙峋多孔洞,嵌空玲瓏婉轉,連環(huán)貫通,文征明之曾孫文震亨在《長物志》中云“湖石在水中者為貴,歲久被波濤沖擊,皆成空石,面面玲瓏”。賞石造型變幻多姿,靈動秀美,如風煙雨雪,吞吐變化,靈氣十足。
石為云根,林有麟《素園石譜》言“至其神妙處,大有飛舞變幻之態(tài),令人深游其間,是在玄賞者自得之?!辟Z島有詩云:“過橋分野色,移石動云根”。依此石,擬云擬水,如風煙飛騰流轉,似雨雪飛舞盤繞,似石又似云,有云水的意趣,不啻為靈性的幽致。沉實的石似飄渺的云,是騰云致雨之根源,是動靜虛實的變化,是雨雪風煙的浪漫。石色青灰,表面干澀,較少包漿,尤如干裂秋風,意境沈郁蕭森,更顯古拙蒼茫之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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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乾隆 · 沈德潛銘太湖石賞石、底座及原配長桌一組三件
太湖石高:52cm 長:85cm
石盆高:23cm 長:90cm 寬:47cm
案高:85cm 長:91cm 寬:46cm
RMB: 650,000-900,000
來源:蘇州戶家舊藏。
參閱:清代詩人沈德潛行書作品《三希堂歌》。
銘者簡介:沈德潛(1673~1769),字確士,號歸愚,江蘇蘇州人。乾隆四年進士。授編修,累遷侍讀、左庶子、侍講學士、內閣學士,官至禮部侍郎。十四年,以原品休致。善書法,圓潤溫茂,蒼健有法,為時所重。著述頗豐。
更為可貴之處在于,賞石原配石雕底座,以宋人“平幾浮擱”的方式置石。石座上部呈方斗形,線條剛勁挺拔,上端較寬,頂部呈平面,四周以陰線刻出卷云紋,與賞石造型相襯。頂面依石打洼出幾處隨形凹槽,使放置更為穩(wěn)固。側邊一面浮雕纏枝蓮紋,一面鐫刻詩文。中部向內收束,底部邊角圓潤,壺門式線條延伸至四足,形成如意足裝飾,比例協(xié)調,線條優(yōu)美婉轉,靈動流暢。底座上方下圓,整體線條具有和諧的動感,為清初的典型風格。
底座上鐫刻的詩句為沈德潛所題,“清標空雨雪,幽致自風煙。沈德潛,慤士(陰文印)?!贝司湓醋栽娙擞菁?,為元上都國史院庭中的鰲峰石所作:
戲作試問堂前石五首·其一
試問堂前石,來今幾十年?衰顏空雨雪,幽致自風煙。
微醉寒堪倚,孤吟靜更眠。舊湖春水長,誰系釣魚船。
寵裕優(yōu)渥的沈德潛自然不會喜歡原句中的“衰顏”二字,遂將原句改作“清標空雨雪”。這“清標”二字也是頗有來歷,為乾隆帝御賜沈德潛“德藝清標”四字匾額中的賞譽之語。
當年七十七歲的沈德潛以病老乞歸,乾隆帝雖是準許,卻仍眷戀不舍,對其恩遇有加,賜原品休致,又賜《御制詩集》命其和詩。乾隆十六年二月,乾隆帝第一次南巡,江南風物正佳,春融日暖,沈德潛于清江浦上奉旨迎駕,君臣重逢,見到相知老臣,乾隆帝格外高興,御筆寫詩賞賜:“水碧山明吳下春,三年契闊喜相親。玉皇案吏今詞客,天子門生更故人?!?
沈德潛恭敬進呈所和詩篇,乾隆帝非常滿意,隨后賞賜內府彩緞、錦帛和人參、貂皮,還特諭侍臣:沈德潛在籍食俸。這一年冬天,沈德潛又奉旨進京拜?;侍罅髩?,十七年正月,乾隆帝在宮中設宴,特召即將八十歲的沈德潛進宮與宴賦詩,君臣唱和聯(lián)句,為祝他長壽特地賞賜宮中特藏佛像、冠服等物。
沈德潛進呈詩集,請求皇帝撰寫御制序,乾隆帝欣然應允,親筆為其詩集作序,在《御制序》中,乾隆不吝筆墨地敘述了他和沈德潛的詩緣,并稱贊沈詩淳樸無華。稱其詩遠可媲美陶潛、李白、杜甫,近則在王士禎伯仲之間。
乾隆帝更是題寫“德藝清標”四字匾額賞賜,一時可謂無上殊榮。這里沈德潛將御賜的“清標”二字,換下原句中的“衰顏”,并題刻于石座之上,自是其受圣上榮寵,享此曠世恩典的體現。
似如此改寫前人詩句,并非特例,乃是沈德潛的習慣之舉。在其編纂的《國朝詩別裁集》中,就有多處刪改他人詩句的行為。對銘文“清標空雨雪,幽致自風煙”的改動,確實達到了“字面好看”標準。由此可以看出石座上的題句,這種引用前人詩句并自作修改的做法,確實符合了沈氏的一貫風格。
清代詩人沈德潛行書作品《三希堂歌》
銘文落款“沈德潛”三字,與沈德潛奉旨書于王珣伯遠帖后的題跋《三希堂歌》中落款字跡一致,為其常見的行楷書風格,以楷法為骨,參以二王神韻,溫文爾雅,是沈氏的典型面目。詩句銘文為標準玉箸篆風格,筆劃如錐畫沙,能圓能勁,而出之虛和,結體以“二李”為法,規(guī)整方正,嚴謹不茍,于沈氏傳世書跡中所罕見,非常年臨池作書所不能為。清初金石考據之風方興,善作篆書者尚在少數,非當世學者所不能為,沈德潛雖不長于金石考據,但作篆字卻混然天成,可知沈氏書名被其詩名所掩。
沈德潛歸老山林,回到了曾經賞月聽竹的“竹嘯軒”中,主盟風雅,四方名士接踵而至,吟詩作文,教習生徒,聲名著于海內。他身前極詩人之榮遇,身后又因詩而罹禍,盡追恤典,裭職奪位,不禁令人唏噓,人生的盛衰榮辱,到頭來終成一場夢幻泡影。由此賞石,可見沈德潛晚年入仕擢升的榮寵,與乾隆詩歌唱和的默契,也是江南老名士與南巡??椭g交往的留痕。
這一片石,見證了沈德潛身前的無上榮光,也經歷了他身后卷入文字獄的凄涼,經歷了天地間雨雪風煙的變幻,和時事更迭的造化撫弄,這塊石頭還是他原來的樣子。是石也,百千載后,或委海隅,或淪湖底,身歸塵土,轉徙隱見,惟石不易致,千秋如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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