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2023/7/24 21:42:12 來源:中國藝術報
阿特拉斯(布面油畫) 1987年作
阿德里阿娜·瓦勒亞(巴西)
中國美術館藏
在古希臘神話中,阿特拉斯是一名泰坦。泰坦之戰(zhàn)后,他被宙斯降罪,永遠在世界的最西端擎起天空。在傳統(tǒng)西方視覺藝術中,有不少表現(xiàn)阿特拉斯的作品。1996年,彼得·路德維希教授和夫人艾琳·路德維希教授從個人收藏中精選出89件(套)藝術作品捐贈給中國美術館,其中就包括一件名為《阿特拉斯》的作品。
作為一名巴西藝術家,阿德里阿娜·瓦勒亞的作品《阿特拉斯》沒有使用傳統(tǒng)的視覺表達模式,而是使用了一種裝飾性極強的抽象形式,講述了古老的希臘神話故事,并將西方神話暴力地拼貼在一種“異域情調”的闡釋結構中,揭示出建構歷史的層層褶皺。自得到捐贈以來,上百萬觀眾得以親眼目睹這位抽象的巨人。
2022年,這件作品再次在“中國美術館‘典藏活化’系列展:永恒的溫度——中國美術館藏路德維希夫婦捐贈作品選展”中展出。有趣的是,在此次展覽中,有位志愿者認為這件作品掛反了。在聯(lián)系了瓦勒亞的工作室后,該工作室也表示這件作品的展示方向有誤。也就是說,在得到捐贈后的26年里,我們一直“倒掛”了這位巨人,并根據(jù)倒掛的圖像觀看、理解并闡釋這件作品。
“倒置”的原因
在捐贈這批作品時,為了讓中國觀眾能更好地理解這批藝術作品,路德維希藝術基金會撰寫了一批作品解析。在《阿特拉斯》的解析中,明確表示畫面展示了“一幅抽象的構圖”。此外,基金會還根據(jù)阿特拉斯的神話和“倒置”畫面中的形象,分析畫面中的錐體“很可能就是支撐天空的巨神或直通蒼穹的高山”——阿特拉斯不僅指希臘神話中的泰坦,也是非洲西北部一座群山的名字。也就是說,基金會在最初獲得這件作品時,就認定了這幅作品的觀看方向。
此外,在向中國美術館捐贈這件作品之前,路德維希藝術基金會給這件作品做了完整的裝裱。由于基金會認定了作品的觀看方向,所以裝裱背板上的掛鉤方向也是“倒置”的。作為繪畫的一部分,中國美術館一直悉心保存著作品及原始畫框。由于這件作品完成后不到10年就進入中國美術館恒溫恒濕的畫庫中,且在多次預防性修復檢測中,《阿特拉斯》都狀態(tài)穩(wěn)定、品相良好,所以作品從未進行過大修。
在與瓦勒亞工作室溝通后,中國美術館典藏部首次拆下了畫框背板,并在原始畫布背后發(fā)現(xiàn)了瓦勒亞本人的簽名。根據(jù)簽名方向,才可以斷定畫面被“倒置”了。那么,“倒置”的繪畫是否影響觀看?繪畫倒置以后又給作品本身疊加了怎樣的意義呢?
從“抽象”到“具象”
瓦勒亞在1987至1988年間創(chuàng)作了“巴洛克”系列,《阿特拉斯》就是其中之一。這件作品倒置的時候,是一件抽象作品:畫面明亮、鮮艷,有大片卷曲的渦卷狀紋樣。在畫面的中部,有一個淺棕色調的錐體。根據(jù)路德維希藝術基金會的官方闡釋,這一錐體和這些卷曲厚重的圖層一起,構成了一個“活生生的有機體”。而當我們正視這件作品的時候就會發(fā)現(xiàn),畫面中心處那一淺棕色調的錐體實際上是一名柔美的女性。她從一片卷曲的抽象旋渦中升起,雙臂上舉,承托著一片密實渦卷狀紋樣。這樣一來,整個畫面不再是一個“微觀生活世界”,或者一個“活生生的有機體”,而是將神話故事和身份認同疊加在女性身體之中,通過經(jīng)典文本的再創(chuàng)作喚起人們對歷史當中不連續(xù)性的認識。
但是,無論是“倒置”還是“正視”,都可以看出,瓦勒亞試圖通過殖民時期就傳入巴西的風格傳統(tǒng)來解構傳統(tǒng)文學文本。除了畫面中心部位的“阿特拉斯”之外,畫面其余部分都由卷曲的線條組成,并不影響畫面本身的解讀。卷曲、抽象的圖樣構建了一片茂密的綠色,也暗示著巴洛克藝術可以伸展和折疊的褶皺。阿特拉斯本身的形象和意義也被遮蓋在這片復雜、層疊的綠色中,在成為一個抽象存在的同時,也生產出了一層新的意義。
從“物品的擁有者”到“歷史的照護者”
對于美術館來說,其本身的權力結構讓其可以賦予作品以意義。也就是說,在長期對藝術作品的照護過程中,隨著美術館對一件作品的保存、修復、展示、研究,在長期的空間與時間的意義疊加上,這件作品也會被賦予不同的意義。目前博物館界也在倡導從“物品的擁有者”轉變?yōu)椤皻v史的照護者”。從這種角度上來說,藝術作品不是一次性的創(chuàng)作生產,而是一種持續(xù)的歷時性實踐,這也是博物館的知識生產功能。
有意識地倒置形象進行繪畫的做法由來已久,在現(xiàn)當代藝術創(chuàng)作中也并不罕見。這種繪畫手法旨在通過打破傳統(tǒng)的觀看模式,讓熟悉的視覺形象陌生化,從而賦予作品一種抽象的體驗,也賦予了與主體形象內容和意義相獨立的思考。瓦勒亞在繪制《阿特拉斯》的時候并未想過倒置繪畫,然而,美術館不經(jīng)意間的“倒置”,把一位柔美的女巨人變成一個淺棕色調的錐形時,我們不僅給這件具象的、對于身份認同的探討疊加了一層藝術形式方面的探索,也賦予了這件作品新的含義。在倒置的“阿特拉斯”中,我們跳出了固有的知識語境和心理慣性。抽象的繪畫模式和“含混不清的概念”,也賦予作品“調度美感的刺激”。
“作品誕生,作者已死”,羅蘭·巴特在提出這一觀點的時候,認為文本本身的解構和意義處于歷史性的變化和開放的討論之中。如果把美術館看作構建作品意義的系統(tǒng)結構,我們可以看到,在26年的倒置中,《阿特拉斯》被賦予了一種與瓦勒亞創(chuàng)作之初不盡相同的意義,也給予了觀眾抽象的、形式化的觀看體驗。而在26年后的今天,通過重新“正視”這件作品,我們又會為這位“阿特拉斯”賦予一層嶄新的敘事。
(作者系中國美術館館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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