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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有孩童般的天趣和自然——說說關良

時間:2023/5/3 21:21:34  來源:美術報

關良 西游記人物 1977年

   有朋友問:在近現代畫家中,你喜歡哪位?我一時不能作答。因為我興趣廣泛,喜歡的畫家很多,且隨時日遞進,認識又有變化。他又問喜歡的原因和標準,我倒可直接回答:其一要有開創(chuàng)性,這是作為大藝術家的必要標準;其二要有人文氣,這是一種人文關懷,是作為藝術家的根與本。黃賓虹、齊白石、徐悲鴻、林風眠、潘天壽、李可染、吳冠中都令我高山仰止,這些高山大川固須仰止,仰止之外,還有一種并非呈聳立之勢的山卻更能令我作怡然觀,關良就屬于后一種類型的畫家。

   關良1900年生人,17歲東渡日本學習西畫,五年后畢業(yè)于東京太平洋美術學校,同年歸國,先后在上海美專、武昌藝專等多所學校任教,抗日戰(zhàn)爭勝利后隨國立藝專返回杭州,任杭州國立藝專、浙江美術學院西畫教授。從這份簡歷中,曉得關良的主業(yè)是西畫,令他名氣更大的水墨戲曲人物似乎只是友情客串。在近現代中國美術史上,像他這樣由畫油畫改畫中國畫的可以舉出很多,徐悲鴻、林風眠、劉海粟、吳冠中、吳作人都是如此。我想最大的原因是土壤問題,有環(huán)境、受眾、年齡、材料等因素的影響。在那塊土壤里,生出了很多才華橫溢、貫通中西的畫家。關良何以能在歷史車輪無情碾過之后留下聲名?且隨時日更迭越發(fā)顯出獨特的價值呢?這引起了我的思考。

   在關良前前后后的畫家中,比他知名度大的畫家不算少,關良如果沒有戲曲人物這個拿手好戲,有可能被遺忘被遮蔽。水墨戲曲人物確立了關良在中國畫壇的學術地位和民間關注——話說回來,如果關良以比較入時的方式畫其他題材,以他的才情,未必不如他畫水墨戲曲人物獲得更大的知名度。在戲曲題材中,關良實現了造型、趣味與意蘊的有機匹配,今天對我們來說這樣的風格多少有點遙遠。在逸品缺席的年代,人們會越發(fā)感覺到關良的價值。關良的初期作品“受了塞尚和雷諾阿的影響的確不少,在他的畫面上,可以看出塞尚的嚴密的構成和有韻律的筆觸來,而圓味的表現和柔和的色調卻又是從雷諾阿研究得來的?!保哔O德語)顯然,他的水墨不能照搬油畫的方式,關良之功在于化合中西,以中為本。細加考證,他的水墨既有結構,也不因結構而生硬和板滯(結構給人的心理感受常與理性相伴,此與中國畫“不涉理路,不落言筌者為最高”的價值觀相去遠矣),柔和的墨色和形體得益于他的早期西畫積淀。

   大畫家都有自己的“干貨”,譬如白石老人的畫意趣盎然、雅俗共賞,最有人緣;賓翁山水在粗頭亂服中渾厚華滋;傅抱石有灑脫不羈之氣;李可染為祖國山河立傳,莊嚴深沉;石魯鏗鏘有力,富有金石味。這些都是可以彪炳史冊的畫家的“硬指標”。關良的“硬指標”是留有孩童般的天趣和自然,深得一“趣”字。戲曲人物與中國畫的造型和筆墨觀如約而至,得意忘形、不似之似,其趣又得 “戲”之精髓。關良對中國文化體悟之深,使他能快步登堂入室,畫中國畫之名掩了畫油畫之名,便很自然。我之所以言及畫種的跨越,是因為由油畫轉習中國畫的,不在少數,甚至成了潮流,但其中大成者卻寥寥。所以,關良之才,重在融通:在中國與西方、民間與文人、學院與素人、謹嚴與隨意之間取得了融會貫通。進一步講,關良的畫,有素人畫之氣質,天然稚拙、不落俗套,在平實中蘊涵意趣,學院教育并沒有使他就范于某種成法,沒有甄滅藝術中難得的鮮活氣。那心性和原真,承繼了梁楷、白石翁等人的寫意精神,又趨于個人化處理,在夸張造型中納入生拙筆墨。關良兼有兩者身份,雖然在學院任教,卻并不為嚴格甚或呆板的教條所束縛,雖常浪跡民間,卻有謹嚴的學術意識——這其中的偏離和跨界恰好成就了其畫之逸格。

   正如中國畫的形式邏輯并不依據科學一樣,關良作品的美,并不按照類似月份牌美人的比例和結構關系。若作浮想聯(lián)翩的解讀,亦在其作品精微處,入此關樞須有足夠的心性和眼力,而他畫細節(jié)與普通畫家不同——他在筆墨的轉接揖讓之間,打破觀者司空見慣的讀解,自然復自然,就像他不用引號強調他要強調的話語,而將細節(jié)緊緊鑲嵌在整體關系中,以至于你無從分辨某些對比,因此更禁得住品咂與琢磨。

   就作品隨意性而言,我覺得關良作品的某種形態(tài)與馬蒂斯的有相似性。但以一個中國畫家的眼光,關良畫中的筆墨比馬蒂斯的色彩似乎更可玩味。戲曲作為他的中性化主題沒有莊嚴和肅穆的承重,也沒有輕飄之感,這些內容恰當地存在于詼諧和輕松的結構之中。有一點或需說明,他給普通觀眾可能帶來的障礙和疑惑就是:“小孩子也可能畫出這樣的畫”。所以說,關良作品屬于那種行家鼓掌,群眾未必叫好的。我倒覺得,他涵攝了文人的那份文氣和童心,他的稚拙又是中國化的。關良則是在一定限度內借用了兒童的本真來說文人的話,他醉心于在自由造型中體現筆墨美感與趣味生發(fā)。他的畫,需要慢慢品。

   關良作品有著與一般人審美經驗中機械、習慣的傾向和趣味相對立的東西——創(chuàng)造性。鮮活意趣和別致風趣是一種生命力,他在戲曲人物變化多端的動作與服飾中找到了豐富的資源寶庫,大有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的意味。他的好友倪貽德在隨筆《關良》中這樣描述:“發(fā)現出常人所看不到的微妙的色調和優(yōu)美的形式來”,畫家的生活則是“每天度著放浪冶游的生活”,關良是一個戲迷,曾經有一段時間,“他大部分的時間,都消磨在京劇的研究里?!笨磥?,他是長期浸染其中,他的藝術和生活純然一體了。

   在20世紀的中國畫家中,關良是極有趣味的一位,內容題材與表現方式都足可稱道,不觀其貌,單看他的畫,便可認定他是一個平和從容、很有教養(yǎng)的人,他不喜狂,也不悲憤,世間紛亂在他那里都可能被“戲”化,在他“不熟練”、看似生拙的造型和筆墨中,依稀透著生命的內省與活潑。

(作者系首都師范大學美術學院副教授、研究生導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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