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論齊白石畫燈

時間:2023/2/7 21:02:26  來源:美術報

   油燈是中國歷史最為久遠的一種生活照明用具。在數(shù)以千年的歷史發(fā)展中,從最初原始的火的照明,到新石器時代后期燈具的出現(xiàn),經歷了漫長的時間,到戰(zhàn)國秦漢時期達到了歷史的峰值。其中最核心的是火的發(fā)現(xiàn)和利用。

   在齊白石的藝術史上,有著取之不盡的新的題材內容,也有著不厭其煩的個人愛好。在他所畫的新的題材中,燈成為引人矚目的一點新鮮。他雖然畫的是生活日常,如他所畫的那些鄉(xiāng)間風物,蔬果、草蟲之類,都讓人們看到了平常中的不平常。而那些能夠看到光亮的畫燈的作品有著與農耕文明時代的關系。今天,當人們看到齊白石所畫的那些燈,都能夠讓人想到齊白石往年的歷史和生活,看到他在湘潭縣白石鋪杏子塢家中桐油燈下雕花的手藝,看到他“五出五歸”中旅店燈光下記事的日記,聽到他在法源寺燈光下刻印的聲響,如此節(jié)衣縮食省出來的那點光亮,幾乎是他一生中一半光陰的相伴。所以,他畫燈的意義就超越了日常。

   這是齊白石不同于他人又高于他人的另一方面。因為他畫了很多前人沒有畫過的題材,包括像柴耙、算盤、油燈等一些生活器具??梢哉f,齊白石是歷代畫家中畫燈最多的畫家,盡管這種多少沒有太多的實際意義,可是,卻從一個方面說明了齊白石藝術與他的生活之間的關系。雖然,在齊白石的經歷中可能見到或用過無數(shù)種燈、燭,可是,在他的關于燈(燭)的繪畫中,所畫的只是民間所用的最基本的款式,其造型是最簡單的帶把的豆形燈。這種燈在主體之外,上面還有分離的裝油點燈的燈盞;這種燈一般有陶和鐵兩種質地。齊白石舍繁就簡,是因為這種燈的造型具有典型性,比較適合于他的寫意和筆墨,往往是寥寥數(shù)筆就能畫出基本的結構,同時,也能呼應與之關聯(lián)的其他物象。除此之外,還有齊白石家鄉(xiāng)特產的桐油燈,其主體一般是由竹或木所制,上面有鐵或陶瓷的燈盞;這種燈通常是掛在高高立柱之上,立柱下有可以插在地上的鐵釬,具有一定的移動性。而因為是掛在高處,其照亮的范圍也較之臺面上的燈要廣。北京畫院所藏的一件無款無印的未完成作品,就是畫的這種插在地上的立桿,所不同的是上面沒有掛桐油燈,而是插著一根紅燭。齊白石畫中與燈關聯(lián)的是燭臺,其中有三足的基本造型,與《韓熙載夜宴圖》上的相近,只是燈柱與之相比矮了很多,反映了不同社會階層之間在燈具上的不同。再就是帶把的豆形燈上面沒有裝油的燈盞,而是將燈的主體作為燭臺。如此來看,齊白石畫燈的簡樸,從根本上還是保持了他一貫的基層底色。

   顯然,齊白石畫燈并不是終結的目標,而是通過燈與其他物象的搭配來獲得超于一般畫燈的意義,或者說其畫燈不是為了畫照明,而是畫燈所聯(lián)系到的一些社會內容,從而擴大了畫燈的意義,也表現(xiàn)出了他畫燈的情懷。這些由燈為主體所構成的不同內容,不管是文人的情調,還是民間的趣味,都表達了他的胸襟,以及他獨有的幽默。因此,他通過燈與不同物象的搭配,形成了不同的情調和趣味。其中比較多的是與鼠的搭配,而鼠又有與其他可食物象的關系,如花生等,從而構成了一種復雜的社會關系。眾所周知,鼠是一種人人厭惡的家常動物,它不僅是在物質匱乏的時代與人爭食,而且因破壞性成為人所厭惡,正所謂“過街老鼠人人喊打”??墒牵R白石筆下的老鼠卻顯現(xiàn)出了不同尋常的可愛之處,正好像人們對待鼠年生肖那樣,總是賦予它可愛的一面。這是齊白石特有的一種幽默。因為人們難以抵御它,而在燈油稀缺的那個時代,燈油與老鼠的關系以及老鼠與人們生活之間的關系,成為人們厭惡它的一個重要原因。然而,齊白石不厭其煩地去畫燈與老鼠,所表現(xiàn)的則是生活中的一些細節(jié),反映的卻是具有他個人特征的幽默。

   在齊白石的時代,燈油是家庭中的重要支出,貧窮人家難以負擔。因此勵志的故事中既有鑿壁借光,又有雪夜讀書,凡此種種都是因為家貧缺油。所以,到了唐宋時期,就有了省油燈的出現(xiàn),這也表明了燈油的特別之處。但是,家中饑腸轆轆的老鼠卻惦記著燈油。因此,齊白石畫偷油吃的老鼠,其虎視眈眈與舍身不顧,甚至打翻燈盞。這本來是夠討厭的,可惜了燈油。北京畫院藏齊白石的《鼠輩傾燈圖》,是一日畫兩幅中的一幅,兩幅都題有:“肆暴傾燈我欲愁,寒門能有幾錢油,從茲冒黑捫床睡,誰與書田護指頭?!边@是常見的一燈一鼠的配置。而齊白石1935年為徐悲鴻畫《鼠子傾燈》,畫一燈三鼠比較少見,表現(xiàn)出了他對徐悲鴻的敬意。畫上題:“翻盆打碗物何仇,黍稻如云待稼收。明夜教兒愁一事,寒門能有幾燈油?!痹摦嬛械臒舯K被打翻在桌上,燈盞、燈油、燈捻灑于一桌,而三只老鼠正在美餐。齊白石非常注重細節(jié)的表現(xiàn),其中兩根燈芯還燃著火焰,表現(xiàn)出了齊白石對于生活細節(jié)的關注。1947年,87歲的齊白石又為徐悲鴻畫《燈鼠》,題舊句:“昨夜床前點燈早,待我解衣未睡倒。寒門只打一錢油,那能供得鼠子飽。何時乞得貓兒來,油盡燈枯天未曉。”(徐悲鴻紀念館藏)齊白石另有89歲畫的一紅燭下的老鼠正在嚼蠟,題《嚼之無味》(中國美術館藏),表現(xiàn)出了齊白石特有的那種幽默感。齊白石還以老鼠的視角畫偷油的老鼠,“夜燭光明如白晝,不愁人見豈為偷?!边@種打油體的民間趣味,反映了齊白石藝術中的鄉(xiāng)間情懷。

   齊白石畫油燈和老鼠,除了不同角度所顯示的內在意義之外,還表現(xiàn)出齊白石那個時代以及齊白石觀念中的豐年多鼠。鼠多了,證明糧食就多;鼠多了,也說明是豐年,因此,他的這一來自民間基層的概念就反映到具體的畫面之中,也就沒有了常人的那種對鼠的厭惡感。其特別之處依然是在傳統(tǒng)文人畫的趣味中表現(xiàn)出了他的鄉(xiāng)間情感。因此,齊白石畫《青燈有味似兒時》,確實能讓人們聞到那燃燈散發(fā)出的油煙味,以及那種兒時的感覺。而這表現(xiàn)出了從湘潭到京城的居住環(huán)境的變化,同樣也有著夜間照明的不同,特別是在有了電燈之后而回想過去,回首中的油燈與電燈所聯(lián)系到的時代中的變化。電燈的出現(xiàn)是一種文化的顛覆,但是,作為一種歷史的記憶或者是過往生活的回想,齊白石畫中所表達的那種趣味也同樣是他一以貫之的風格。因此,他能把那種非常平凡的人間事物表現(xiàn)得那么有生活的趣味,而這樣一種趣味以及他所傳達的美學意蘊,正是齊白石藝術中的特色。

   所以,當齊白石畫與照明相關的油燈,包括他所表現(xiàn)的“飛蛾撲火”這樣的成語,以及“飛蛾撲火”這樣一種現(xiàn)實所見,依然能夠把生活中的一些瑣碎的細節(jié)表現(xiàn)出來。由此擴大開來,不管是油燈與硯臺的搭配,還是油燈與圖書的搭配,都有著他的這樣一種獨特的文人的情懷。無疑,在眾多的齊白石作品中,油燈只是他所表現(xiàn)的一種特別的生活器具,如同他表現(xiàn)農家生活中多樣的蔬果、水族等等那樣,其生動性是一種農家的感覺,同樣是文人的一種趣味,其指向是他生活中的方方面面。

   齊白石畫的燈都是有亮光的,都是正在運用的照明。人們所能看到的那種光亮的感覺,正是通過燈上的火焰所傳達出來的。齊白石在處理這類題材的時候,是一種理想化的表現(xiàn),是生活中的一種直觀的感受。因此,在他的畫中并沒有追求燈的不同造型以及材質之間的高貴與豪華。比如說他畫一件三足的燭臺,這是最為簡單的鐵質的燈具。畫中濃重的墨色與淡墨雙勾的白色酒壺形成了鮮明的對比,而紅燭以及火焰與下方盤中的螃蟹之間在色彩上的呼應,所表現(xiàn)出來的是其題詩中的那樣一種感覺——“有蟹盈盤,有酒滿壺,若不飲何其愚”。這是他的理想化的小康生活,而畫面中的一只酒杯所表現(xiàn)出的獨酌,足可以引起人們的浮想聯(lián)翩。因為畫面中畫了正在燃燒的燭,人們能夠感受到這是一個孤寂的夜晚。與此不同的是,齊白石的《寒夜客來茶當酒》,通過畫面中的梅花表現(xiàn)出“寒”,通過點亮的油燈表現(xiàn)了“夜”,而畫面中的兩只茶杯,則說明來了一位客人。北京畫院所藏的另一幅的畫上卻沒有畫茶杯,則告訴人們有客來但不知道幾位。齊白石就是這樣在敘事性的表現(xiàn)中不多一物,就全部表現(xiàn)出了“寒夜客來茶當酒”的詩意。

   齊白石的每一幅畫燈的作品都有其獨特的構思和想法。而這樣一種想法的文人情境正是與人們生活關聯(lián)的那一部分內容,基本上是一目了然。而人們所獲得的那種同樣的感覺,也是在繪畫所傳達的意境中感知到的內容。毫無疑問,面對20世紀以來中國繪畫發(fā)展中的齊白石的藝術成就以及廣泛影響,人們可以看到過去文人所不屑的一些繪畫題材和內容,通過齊白石的表現(xiàn)而重新喚起了人們對生活的、對現(xiàn)實的關注。當然,這里面我們可以看到他的題材社會化的問題,而這正是傳統(tǒng)文人畫的欠缺,是過去文人比較少關心和關注的。

   關于齊白石畫燈的不厭其煩,顯然是他看到了這一題材在繪畫中的獨特趣味,這就是當別人認為它是家常而不入畫的時候,齊白石則看到了它入畫的許多方面。因此,在齊白石表現(xiàn)燈(燭)的系列作品中,其表現(xiàn)所關系到的筆墨語言,尤其是“寫”的特質,表現(xiàn)得是那么的契合,而這又是和他的其他題材所不同的。雖然,在齊白石的全部作品中有關畫燈(燭)的作品數(shù)量不多,不像“芋苗下畫蝦蟹不下萬幅”。因此,在對比中所看到的關于燈的畫都進一步讓人們了解到這是一位偉大的畫家。齊白石在所發(fā)現(xiàn)的生活和趣味中,表現(xiàn)出了那種不同于他人的獨特的智慧和才情。而這樣一種藝術的智慧和才情正是齊白石藝術的核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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