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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劉順平

位于柳市鎮(zhèn)里隆村的七賢紀(jì)念館，向后人展現(xiàn)徐德元等“治水七賢”的功跡。

　　道光十七年（1837）樂清歷史文化名人徐德元和瑞安名儒孫衣言同獲拔貢。

　　徐德元是清代樂清第一位拔貢。先是，吾邑拔貢皆被鄰邑所奪。道光十七年，徐德元與永嘉湯孟龍爭拔貢，有人嘲以詩云：“拔貢從來不過江，”“到底文章不及湯。”后徐德元竟奪幟而歸，有人反其意而曰：“拔貢至今已過江，”“到底文章總勝湯。”樂邑至今傳為美談?！鞍呜暋痹乔宕婆e制度之一種，初為六年一次，乾隆中改為十二年一次，由各省學(xué)政從生員中考選，保送入京，作為拔貢。經(jīng)過朝考合格，可以充任京官、知縣或教職。

　　呂岙“二酉軒”

　　徐德元在隨后廷試中失利，從此不再應(yīng)科舉，居家侍親數(shù)十年。以讀書、教書、購書、藏書、著書為其事，著有《徐德元集》。其父獻廷，別署聘堂，書齋取名“二酉軒”。能詩善文尤工集句，有《集唐梅花百詠》、《二酉軒陶陶集》問世。徐德元在“二酉軒”邊也建了一棟書房，取名叫“小酉山房”，并編有《二酉軒書目》。“二酉”指湖南沅陵大酉、小酉二山，相傳為秦皇島焚書坑儒時，朝廷博士官伏勝冒著生命危險，從咸陽偷運出書簡千余卷，藏于二酉洞中，使先秦文化典籍得以流傳后世。后人多以“才貫二酉，學(xué)富五車”（《鏡花緣》第十六回）之句，以贊譽他人藏書多，學(xué)問深。

　　我在一個煙雨蒙蒙的午后，從柳市長虹老家過龍崗山隧道，往北轉(zhuǎn)東到呂岙村河心屋，來到了徐德元“二酉軒”藏書樓故居。其地幽鳥相逐，落英繽紛；遠(yuǎn)山朦朧，近水清澈。似畫不是畫，如畫卻勝畫。猶如五柳先生筆下的《桃花源》仙境。清人鄭俠有詩題此：“玻璃窗傍水邊開，隔岸林巒入座來。仿佛富春山下過，推蓬臥看子陵臺”。徐德元為其所居之處，也曾撰有《二與樓記》一文以描述。其文師法唐宋八大家，由于其讀遍八大家之作，入乎其內(nèi)而又出乎其外，會之于心。從此文可看出其深得歐陽修文章之神韻，與歐陽修的《醉翁亭記》有異曲同工，別開生面之妙：

　　環(huán)吾居皆山也，拱而揖，列而衛(wèi)，風(fēng)云變態(tài)、花草精神備于斯矣，而吾樓適面之。

　　樓二楹，無丹漆飾，無玩好陳，所陳者琴書而已。日與二三友人尋討其間，得今人與居、古人與稽之志也，因名之曰“二與樓”。夫人之相與，未有獨居而無徒，或洶涌名利之場，交赫濯而侶華麗；或棲隱泉石之地，友魚蝦而伍麋鹿。雖性之所適，各有其與，而一愧于古，一傲于今，均未見其可也。

　　余居斯樓也，春風(fēng)一卷，秋雨一編，吾與古人，古人亦與吾也。有奇共賞，有疑共析，吾與今人，今人亦與吾也。當(dāng)欣于所遇，自得于己，誠非外物所能易者。況復(fù)山水之美，適在于前，朝挹其華，夕啟其秀，近矚遠(yuǎn)瞻，無非吾與，皆助吾居、稽之樂，是又相與于無相與也。夫相與于無相與，微矣哉！

　　“二酉軒”藏書樓比瑞安“玉海樓”藏書樓創(chuàng)辦尚早五十一年，藏書將近二萬冊，當(dāng)年“玉海樓”藏書遠(yuǎn)遠(yuǎn)不及“二酉軒”之多。因此“玉海樓”樓主孫衣言經(jīng)常來“二酉軒”讀書抄書，一住就是數(shù)月。徐德元與孫衣言兩人旦夕過從，一見傾心。每每縱情高論、恣意談吐，古今遠(yuǎn)近無所不及，互相引為知己，親如兄弟。孫衣言有七言古風(fēng)《今昔行贈徐惇士同年》，描述兩人深厚之交情，從此詩選段可以看出：

　　況復(fù)君家山水好，千峰雁蕩秀云表。

　　明妝玉女笑向人，下峽空潭何窈窕。

　　且當(dāng)為君十日留，乘風(fēng)東去觀龍湫。

　　洞庭鵝黃天馬駒，是時與君同醉虛空縹渺之飛樓。

　　不知何處復(fù)有人間愁。

　　抗戰(zhàn)期間，樂清西鄉(xiāng)淪陷，“二酉軒”藏書被駐柳市的日酋軍官冶泉政率兵洗劫一空。如今瑞安的“玉海樓”已成全國文保單位，名聞中外。而樂清的“二酉軒”卻湮沒無聞，只遺下三千平米的百年老屋，滿目瘡痍，破敗不堪，站在臺門邊不禁令人唏噓不已！恰如王勃在《滕王閣序.詩》中所說：“閣中帝子今何在？檻外長江空自流?！?/p>

　　名鐫“七賢碑”

　　徐德元生平樂善好施。乾隆年間，溫州各縣連下大雨，負(fù)山面海的七里村被颶風(fēng)沖擊，多處決口，海水倒灌，殃及田禾。永嘉場梁鳳翥獨立出資，力筑大埭。咸豐三年（1853）夏發(fā)大水，樂清七里埭塘再一次決口，海潮直接沖入農(nóng)田，田皆咸水，稻谷不生。埭塘屢筑屢毀，鄉(xiāng)人大恐。在此緊急關(guān)頭，徐德元會同柳市吳荊山、蟾河堡施蘭友、黃華堡鄭夔甫、萬家倪醇士和三重閭趙振川協(xié)商并捐獻巨資，他們都親臨現(xiàn)場，不分晝夜，成功修復(fù)了七里埭塘，并筑七里陡門五間（現(xiàn)改建成慎江大橋）。從光緒年間起，鄉(xiāng)人把他們并稱為“治水七賢”。七里港人為紀(jì)念七賢，立碑以紀(jì)功，筑“安瀾祠”以祭祀。在民國二十四年（1935）鐫刻了“七賢碑記”，碑文由倪悟真所撰，書法由葉正度所書。如今，又建起了“七賢紀(jì)念館”與“七賢亭”，并塑有“七賢治水群雕像”。（此事我在“大柳莊”的故事一文中已有介紹。發(fā)表在《2019.7.19樂清日報.文化周刋.人文藝術(shù)版》）。

　　同治元年（1862），樂清縣學(xué)、校士館和梅溪書院毀于太平軍兵火，太平軍退出樂清后，徐德元奉父徐獻廷命，修復(fù)學(xué)宮，參與重建梅溪書院，出金獨建校士館，其功甚偉。這幾件事在他《重修梅溪書院記》《重建校士校記》《重修金鰲書院記》三篇記文中記述。也能在這三篇文章中看出這幾個地方的文化、建筑興衰史。另有《聘堂公行述》《兩秋酬唱集序》，是研究晚清樂清西鄉(xiāng)的歷史與文人雅聚的珍貴資料。

　　其聲名遠(yuǎn)播，青史留芳。光緒《樂清縣志.人物志》有徐德元傳：

　　徐德元，字惇士，居呂岙。父獻庭，邑明經(jīng)，能詩，尤工集句，有《集陶》數(shù)百首。德元學(xué)有淵源，時譽過其父。勇于為義，同治元年，校士館毀于寇，德元以父命出金獨建，及報竣，請廣學(xué)額，而固辭獎敘。又筑塘埭、葺兩庠、立宗祠、重建梅溪書院，善舉難殫述。至于抱負(fù)才略、志存康濟，往往形于談?wù)摚兄T詠歌，鮮能和與知之者，惟見于瑞安孫遜學(xué)太仆所為《墓志》。太仆為其選拔同年生，往復(fù)相善且久，故知之獨深云。

　　情結(jié)江弢叔

　　名滿天下的“咸同詩雄”江弢叔，于同治三年（1864）任樂清長林場鹽課大使，江弢叔“工書善畫更能詩”。（我的《江弢叔在樂清》一文發(fā)表在2019.9.13《樂清日報.文化周刋.人文藝術(shù)版》曾經(jīng)介紹），樂清士林靡不風(fēng)從，被奉為文壇魁首。當(dāng)徐德元讀到江弢叔《伏敔堂詩錄》，繼見其書與畫，驚其詩文、書畫清新豪健，汪洋恣肆，妙絕當(dāng)世，追配古人。超凡脫俗，卓然獨立于千萬詩文之中，世上少有此等佳作。拍案而起，遂飛箋呈上《與長洲江弢叔書》：

　　弢叔先生大人閣下：

　　君居吳會，元處甌東，素?zé)o半面之雅。然一耳君名，輒覺心目中儼有長洲江弢叔其人者，豈過去生中曾結(jié)文 字因緣耶？

　　曩敝徒蔡子來，袖君詩集，披讀數(shù)章，拍案叫絕，忽忽攜去，勿獲竟觀為憾。元素不學(xué)詩，亦不多作，隨意應(yīng)酬輒隨手散佚。雖自漢、魏、唐、宋、元、明諸家，間亦涉覽，而派別源流、宗門義諦，實未究心。偶有吟詠，亦憑性靈為之，初非模仿古人也。然剖別妍媸，頗謂能之。頃鄭婿協(xié)和攜黃子昆南團扇一柄，因得讀《有懷雁蕩舊游三首》，益知君真能詩者，不敢妄譽為李杜，為蘇黃，只覺清空一氣，流轉(zhuǎn)自如，而筆力勁達，實能暢所欲言。浮煙漲墨，無從繞其筆端，非讀破萬卷，不著一字者，豈易辦此？元弇鄙之胸，何足言詩？第諷誦再三，忻羨靡既，不揣固陋，率和原韻，隨令小婿錄政，未審大雅肯賜教言否？再令兒輩繕近作《倪六之母舅干夫》、《外大父家傳》暨《林君恒軒傳》三首請政。元于《史》、《漢》，未能入其室奧，而八家之文，含英咀華，研究有素，但愧腹笥儉嗇，未足供驅(qū)遣耳。雖古文一途，不涉饾饤，而援引故實，必須字字有來歷，始免杜撰之譏。足下枕饋功深，當(dāng)必有以教我。

　　蒞篆數(shù)月，本當(dāng)躬謁，緣在苫塊中，兼之抱恙，未敢登堂，恕恕。先令小婿道意，重陽伊邇，風(fēng)月清佳，幸偕陳子笛舟及小婿扁舟惠顧，元當(dāng)掃榻烹茗，佇聆高論，伏惟霽鑒。不宣。

　　徐德元長江弢叔九歲，但在信札中彬彬有禮，沒有文人相輕之意，沒有倚老賣老。愛才敬才之意，躍然紙上。顯示出徐德元的高超的道德文章，不愧而成為晚清樂清文人的代表人物。江弢叔得此信，激動之下答《徐惇士》一律：

　　盹然雅愛出心聲，非但來詩格老成。

　　未敢勸君營仕宦，肯為此語見交情。

　　粗官征餉方愁殺，僻壤為農(nóng)尚樂生。

　　果有一厘分借我，快哉長揖謝公卿。

　　北宋著名科學(xué)家沈括在《夢溪筆談.雁蕩山記》一文中贊“溫州雁蕩山，天下奇秀”，江弢叔游覽該地之后興奮的題下了：“欲寫龍湫難著筆，不游雁蕩是虛生”。此詩聯(lián)一出，雁蕩山更是聞名遐邇，天下皆知。江弢叔此語神來之筆，不遜唐人。從此后江弢叔之名與雁蕩山共存。

　　二年后，江弢叔調(diào)離長林赴杭時，他在樂清的好友徐德元、黃夢香、吳鄭衡等十一位賦詩唱和相送，共寫有二十九首送行詩，匯集為（《長林送行詩》現(xiàn)藏于溫州圖書館），詩集序言由徐德元所撰。自稱不常寫詩的徐德元竟破天荒的寫了三首詩（《徐德元集》詩惟有此三首）以壯行，特錄此三首詩做為本文的結(jié)尾：

　　《奉和江弢叔鹵尹留別原韻》

　　未曾覿面早相知，相見翻嫌覿面遲。

　　惜別遽成千里隔，贈言只有數(shù)行詩。

　　離多會少情難恝，語短心長意轉(zhuǎn)癡。

　　珍重臨歧分袂后，重逢應(yīng)各白吟髭。

　　千尺桃花潭水深，送君情盡托清吟。

　　有時別后一觸念，無限相思都上心。

　　越水吳山勞夢想，暮云春樹憶晴陰。

　　何當(dāng)樽酒論文日，燭剪西窗樂可尋。

　　《送鹵尹江弢叔解任之省》

　　弢叔解組去，乍聞為之喜。既喜旋復(fù)憎，

　　兩情互相抵。喜君脫俗羈，悠然釋重累。

　　憎吾闊良朋，隔別遽千里。欲留嗟弗能，

　　欲別難自己。為訂再來緣，未知何日是。

　　別后相思深，奚啻千尺水？持贈只一言，

　　不必營膴仕。宦途險若波，宦情薄如紙。

　　直道信難行，枉道君所恥。名教樂自寬，

　　天爵榮孰比？衡泌足怡情，蠅蚋不屑矣。

　　惟吾二人交，莫逆心相視。久要期不忘，

　　慎終亦若始。努力各自愛，古賢思繼軌。

　　形跡有時暌，神契無遐邇。相與勵姱修，

　　釋回而增美。相與勤念典，學(xué)殖靡底止。

　　窮達任之天，躬行要諸己。后會倘有期，

　　庶可刮目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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