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2022/11/9 20:48:08 來源:北京晚報
元曹知白《疏松幽岫圖軸》故宮博物院藏
寫曹知白,卻想從沈周開始著筆。
沈周是個夜貓子,他常常夜里不睡,靜坐,坐出了禪意。一天夜里,初有雨,后來雨停。月色入戶,萬籟俱寂。漸漸地,由于專注凝神的緣故,沈周的聽覺變得極其敏銳。他聽到了各種聲音,聽到了風(fēng)吹竹子的聲音,聽到了低聲嗚咽的犬吠,聽到了鼓聲,之后又聽到了鐘聲。“鐘得雨霽,音極清越。”這是沈周的原文。就是這八個字,將我迷住了。雨后的鐘聲,很“清越”。多么準(zhǔn)確的形容!不是清脆,不是清透,而是清越。由于聲音干凈,雨后空氣里沒有塵埃的阻隔,所以鐘聲可以穿越到很遠(yuǎn)的地方……
讀曹知白的《疏松幽岫圖軸》,我就想起了“清越”一詞。我首次試著用聲音來形容讀畫的感受。就是如此,清清爽爽,疏淡而明朗,像沈周在深夜里聽到了雨后的鐘聲。宇宙里沒有一顆塵埃。
我最早注意到曹知白,是從他的故事入手,而不是畫。
在元代,曹知白和倪瓚、顧瑛并稱江南三大名士,有才學(xué),好交友,家境殷實,喜歡在庭院里搞聚會。黃公望、楊維楨、楊載、虞集等文化圈名人,都是他們的座上賓。對畫家來說,這種聚會交流相當(dāng)重要,不僅排遣了那個年代由異族統(tǒng)治帶來的苦悶,更替代了跟隨南宋王朝一并消失的皇家畫院的功能,相互切磋技藝。
另一方面,畫院消失,服務(wù)于王朝貴族的繪畫目標(biāo)也一并消失。山水畫中,文人的自我意識復(fù)蘇,從取悅觀者,到自我個性的張揚,創(chuàng)造了元代繪畫的別樣輝煌。
相傳,曹知白身高七尺,有美髯,儀表堂堂。只在松江地區(qū)短暫地?fù)?dān)任了相當(dāng)于教委主任的小官之后,便放棄了仕途。他的生活真叫人羨慕,衣食無憂,也不再有上進的目標(biāo),學(xué)養(yǎng)深厚,心思淡泊,還有一幫志趣相投的朋友,談詩論畫。每天不用制訂嚴(yán)格的作息時間表,人生還有什么憂愁呢。《松江府志》中記載,倪瓚:“寓松,在曹知白家最久”,倪瓚長期在曹知白家里住著。黃公望也在題跋里寫過,幾年沒見曹知白,甚念。
曹知白是趙孟頫的入室弟子?!皹蚋锎菈|林宗巾。往訪趙松雪,滿載九峰春?!彼?jīng)常帶著美酒,乘舟和趙孟頫出游,盡興而歸。
這些故事,很美好,也很平淡,激不起什么波瀾。如同曹知白的心境。
讀《疏松幽岫圖軸》的時候,我突然走近了他的這番心境——一個并不那么想證明自己的卓越的人,內(nèi)心一片很淡然平和的天地。一切自然而然,山不高,水不深,卻簡淡地回旋著某種高古的氣息。松,稱不上奇,也不是儼然的君子姿態(tài),而是無意識地站立、生長。松樹上垂掛著長長的條藤。一切都在意料之中。這種淡,幾乎令人進入一種松弛的睡眠狀。
或許,我們身邊的天地,本該如此。
還有一幅《春湖泛舟圖》,下筆輕淡極了。一切都不經(jīng)意。曹知白的一顆心被春水浸得軟綿綿的,卻沒有一點媚氣,全然的清新、脫俗。對于觀者,只有走進中國筆墨的深處,才能與這樣的美感共鳴。
蘇立文先生曾經(jīng)在《山川悠遠(yuǎn):中國山水畫藝術(shù)》一書中說:“曹知白應(yīng)當(dāng)被放到元代大師的行列中,他們征服了自己的時代,并以其熱情對以往歷史中被他們發(fā)現(xiàn)的精華重新做了解釋,為未來的人們創(chuàng)造了新的藝術(shù)?!?/p>
聽起來有點繞。意思是說,曹知白應(yīng)該更被重視,而不是“被隱匿”在美術(shù)史的長河中,因為他在董巨、李郭的基礎(chǔ)上,有了自己的創(chuàng)造。
曹知白究竟創(chuàng)造了什么,我并不很關(guān)心。只是篤定,當(dāng)我突然讀懂了曹知白,人生又成熟了幾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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