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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幻想與觀察之間:塞尚留給我們的是無所不見的世界

時間:2022/10/7 9:17:23  來源:藝術中國

  我們生活在一個這樣的時代:語言、性、倫理、故事,一切都淹沒在喧嘩的眾聲之中,世界更加徹底地轉變?yōu)楹5赂駹栴A言的“圖像”,人們與純粹的感覺、藝術的靈暈相分離,甚至與之相對立。而在保羅·塞尚(法國,1839-1906年)繪畫的年代,尼采反形而上學的熱情正在產(chǎn)生,憂傷的時代賦予這位天資異稟的畫家以深沉的靈感,周游于漫無邊際的心靈深處,從風景的此岸到彼岸,在塞尚的畫里,思想與記憶、思想與認知、思想與感覺,一起沉思。

  在芝加哥藝術博物館,持續(xù)了四個月的“塞尚”展事于9月5日剛剛落幕。這次展覽是25年多來這位藝術家在美國的首次大型回顧展,也是芝加哥藝術學院70多年來舉辦的第一個關于塞尚的展覽。在與泰特現(xiàn)代美術館的合作中,這個雄心勃勃的項目通過80幅油畫、40幅水彩畫和素描,以及兩本完整的素描,探索塞尚的跨媒體和跨類型的作品。這些杰出的藝術涵蓋了塞尚標志性的題材和系列——鮮為人知的早期寓言畫、印象派風景畫、圣維克多山畫、肖像和沐浴場景,并包括來自北美、南美、歐洲和亞洲的公共和私人收藏的知名作品和罕見作品。

美國芝加哥藝術博物館 塞尚展覽 2022.5.15—9.5

  此次開創(chuàng)性的回顧展不僅揭示了這位歷史上的關鍵藝術家如何創(chuàng)作他的作品,而且提示了在這個機械復制的時代,其藝術的靈暈何以保持長久的光輝。塞尚一生中的大部分時間都投入于對真理的追尋:畫家能否一次創(chuàng)作出一種感覺?如果是,以這種方式描繪的圖像是否會比其他藝術形式更忠于生活?今天,在塞尚最后的作品完成一百多年后,藝術家們仍然尊重他在創(chuàng)作中所堅持的“個人真實”的承諾。

《普羅旺斯的道路》 保羅·塞尚 水彩石墨畫 50.2×50.4 cm 約1885年 Martin A.Ryerson 夫婦收藏

  這幅名為 “普羅旺斯的道路 ”的小型神秘畫約創(chuàng)作于1885年,單純明快如一首輕盈的小詩,以最簡約的姿態(tài)和顏色呈現(xiàn)出天空、樹木和道路向后潮水般迅速退去的情景。然而當我們定睛再次從遠處將目光投射到畫布上,會意外地發(fā)現(xiàn)這幅畫似乎也暗示著一個裸體人物的形象,盤腿席地而坐,無頭的軀干和四肢扎入土地,如同凝固的雕塑。

  “幻想性錯覺”,這正是塞尚善于在畫作中構建的無窮游戲。即使這種若隱若現(xiàn)的錯覺并未給畫作本身帶來更為深刻的社會思想性解讀,我們仍能從微妙的視覺刺激中感受到一種精神、倫理與生活的可能向度,并為其所邀請,回應畫作中曖昧不明的召喚,如同被帶進兩種解讀模式的張弛關系,被安置在藝術此起彼伏的褶皺當中。

  我們往往能在塞尚的作品中找到激進主義的痕跡,所繪的事物似乎總是滲入另一種媒介,粗糲的織物與墻紙融為一體,農民與貴族互為倒影,天空滲入地平線,畫者與對象被捕捉、導引進入一種生與退的臨界狀態(tài)。

《圣維克多山與大松樹》 保羅·塞尚 布面油畫67×92cm 1887年 藏于倫敦考陶德畫廊

  圣維克多山,以其獨特的崎嶇破碎的山巔,雄踞于塞尚的故鄉(xiāng)——法國南部普羅旺斯地區(qū)。對畫家來說,它正是普羅旺斯逶迤風景與淳樸人民的縮影,在他的整個藝術生命中,塞尚從不同位置將這座山納入畫幅,每次都能從中提煉出一種新的意境和況味。這幅《圣維克多山與大松樹》是其中最具紀念意義和完成度最高的作品,畫家使用對比色渲染一種遼闊與晴明的感覺,黃綠色筆調將觀者的視線引向高聳的圣維克多山頂,山體清涼的藍色調柔和地融構入畫幅背后廣袤的遠方;前后景中微小的紅色點綴營造出視覺統(tǒng)一感,一望無際的松枝順著山的輪廓蜿蜒開去,一切都圓融成一種溫和的氛圍。右側的現(xiàn)代鐵路高架橋和途經(jīng)火車留下的蒸汽軌跡看似打斷了這一畫作不可侵犯的田園靜好,卻又在這兩種文明碰撞的間隙使藝術走向更高級別的永恒。

  在2022年的今天,歷經(jīng)過藝術與技術革命的階段,藝術家們甚至不需要通過模仿其他畫作或寫生來磨練畫技,摹仿照片似乎已然足夠。即便如此,隨著技術的退縮和對權威的重新懷疑,作畫的藝術再次具有了一種神秘的色彩。在人類向真實世界的模仿中,攝影曾經(jīng)把畫家從對周圍世界的忠實再現(xiàn)里解放出來,照片一度成為首選的繪畫參考模式。塞尚的部分作品也體現(xiàn)出與他對自然崇拜的些微矛盾,其著名的男性沐浴者的畫作,即是依靠摹仿一張照片完成的。

《沐浴者》 保羅·塞尚 布面油畫 127 x 96.8 cm 1885年 藏于紐約現(xiàn)代藝術博物館

  在《沐浴者》中,塞尚描繪了一個在水跡斑駁的地上步履蹣跚的青春期男孩。盡管男性形象是最傳統(tǒng)的藝術題材之一,但塞尚表現(xiàn)年輕形象的方式打破了美術史上的慣例。受到印象派對視覺和光的新理解的影響,這幅畫作反映了塞尚本人獨特的現(xiàn)代感性。畫家松散地涂抹顏料,并從可見的手勢和筆觸中使作品延續(xù)其自我繁殖的沖動。他的沐浴者顯得若有所思,甚至有一種潛在的焦慮,他的軀體柔軟,略微不成比例,而且無甚傳統(tǒng)形象中健美陽剛的英雄氣概。人物被置于模棱兩可的、半抽象的、缺乏安全感和牢固感的危險環(huán)境。和模糊不明的背景一樣,這位沐浴者似乎是匿名的,不具有任何明顯特征或指代性質。通過剝離畫作的特殊性,塞尚傳達了一種時代的集體癥候,即現(xiàn)代生活體驗的曖昧或不確定性。

  盡管塞尚對抽象表現(xiàn)的飛躍與遠征、對幻想的邀請一直存在,此次芝加哥博物館的展覽也反復提示著我們這位畫家在現(xiàn)實中的細膩體察。對他的靜物作品的廣泛展示強調了他對水果和陶器近乎癡迷的奉獻,其所主張的是:“從自然中作畫不是復制物體,是實現(xiàn)一個人的感覺?!薄短O果靜物》反映的正是這種觀點,折射出藝術家對色彩、光線、畫面空間,以及人類如何看待事物的持續(xù)迷戀。

《蘋果靜物》 保羅·塞尚 布面油畫 65.4×81.6cm 約1893-94年 藏于洛杉磯保羅蓋蒂博物館

  和其它諸多代表性畫作一樣,在《蘋果靜物》中,塞尚從不以單純的幻覺為目標,而是專注于顏料和畫布的視覺和物理質料,并努力捕捉人眼如何看待面前的景象的全部復雜性。我們能夠敏銳地發(fā)現(xiàn),在蘋果的邊緣,畫家保留了一種未定義、未完成的開放態(tài)度,顏料與形狀幾乎在移動;透視規(guī)則被打破,桌子的右角向前傾斜,且與左側不對齊;束狀桌布的右側褶皺也似乎未完成便擱筆,畫家有意留下一些充滿可能性的畫布空間。在這里,靜物不僅僅是對生活的擬態(tài),更是對視覺和繪畫神秘本質的無窮探索。

  這種奇妙的未完成性也在塞尚的另一幅杰作《坐在黃色椅子上的塞尚夫人》上得到了生動的呈現(xiàn)。塞尚的人物在他筆下更類一種風景或靜物,重點或許不在于對人物自身的勾勒,真正迷人的是畫作的綜合氛圍,色彩、每一部分與整體的關系。畫家試圖用一種臨界于幻想與觀察之間的微妙狀態(tài),流動與凝定、平靜與動態(tài)之間的最高強度的融合,鼓勵我們發(fā)現(xiàn)其中深邃的奧義。

《坐在黃色椅子上的塞尚夫人》 保羅·塞尚 布面油畫80.9×64.9 cm 1893年 藏于芝加哥藝術博物館

  這幅畫不符合歷史上普遍認為反映塞尚方法的、彩色平面一磚一瓦圖案,但卻富有許多我們今天認為理所當然的他的形式特質。畫面的各個部分在平面和立體空間之間交替,邊緣和輪廓線被建立,隨后消解在曖昧的涂料中。前景主體和背景交替重疊與合并。連續(xù)的形狀反復錯位又出現(xiàn),仍保留著未對齊的特點。這些微妙而又深思熟慮有意為之的矛盾,賦予塞尚繪畫以取之不盡的奇特與不竭的魅力。

  “風景在我身上思考,塞尚說,而我是它的意識。”或許幻想與觀察之間的褶皺與超越,正是塞尚強大迷魅的源頭。畫者發(fā)現(xiàn)了想象的虛空,并以顏色定格、延長那個包孕性頃刻,在不確定性和確定性之間品嘗世界的轉折點。這種迷魅無處不在,從包圍著我們的真實中,我們能反復發(fā)現(xiàn)所投射出的塞尚的精神。由此,我們得以領略到萬象世界的神秘本質,一窺面紗背后上帝之臉的真容。

  芝加哥藝術博物館的展覽為我們這個時代重新定義了塞尚,加深了我們對塞尚如何構思和發(fā)展他非線性構思的理解。在純粹的對話和藝術中存在著一種能使靈魂顫栗的力量,這種力量能夠穿透圍墻、居住于無法居住之處,穿過奢華、悲慘、困倦、夢魘、欲望、喧囂的現(xiàn)代都市,穿過無所不見的世界,帶給我們一種精神上的透氣與自由。(作者:徐子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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