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2021/12/10 16:08:06 來源:藝術中國
2021年是約瑟夫·博伊斯(Joseph Beuys,1921-1986)誕辰100周年,從他的故鄉(xiāng)到巴黎、紐約、倫敦、北京,全球眾多藝術機構均推出相關展覽或活動,以紀念這位20世紀最具影響力的德國藝術家。在一眾展覽中,愛爾蘭國立美術館(National Gallery of Ireland)正在展出的“多元統(tǒng)一:約瑟夫·博伊斯在愛爾蘭”(Unity in Diversity: Joseph Beuys in Ireland),將目光聚焦在1970年代博伊斯游歷愛爾蘭的這段歲月,通過一系列攝影作品引領觀眾步入其中,撕開這位最為神秘、也極具爭議的藝術巨人傳奇人生的時光一隅。
愛爾蘭國立美術館博伊斯特展現(xiàn)場,攝/李莞潸
在職業(yè)生涯中,博伊斯拒絕將他的藝術歸入任何類別。他模糊了生活與藝術之間的界限,拓展了藝術的定義;他相信“人人都是藝術家”,提倡社會的每一個份子都有能力改變自己、改變世界。對很多人來說,“難懂”是博伊斯的標簽。翻看他的過往仿佛成了探案時尋覓真相的過程,他讀什么書、交什么樣的朋友、去看怎樣的世界、怎樣看這個世界……線索般的絲絲縷縷,借由1974年在愛爾蘭的這些照片,幫助我們窺探這位“藝術巫師”在那一時刻的精神一隅。
誰拍下了博伊斯?
約瑟夫·博伊斯于1921年出生在德國西部臨近杜塞爾多夫的小城克雷費爾德(Krefeld),這里在18世紀時興起紡織業(yè),近兩個世紀的時間里是受到歐洲王室歡迎的“絲綢之城”。博伊斯出生時,曾經(jīng)盛產(chǎn)絲綢的名城雖已式微,但博伊斯的童年仍是在“黃金的二十年代”(德語:Goldene Zwanziger,英語:The Golden Twenties)中度過的,而原生家庭則“對博伊斯反叛、狂傲個性的產(chǎn)生有著重要的影響?!?/p>
約瑟夫·博伊斯,1976?Caroline Tisdall
二戰(zhàn)期間,19歲的博伊斯加入了德國空軍。1944年3月,博伊斯的戰(zhàn)斗機在前往蘇聯(lián)領土上執(zhí)行任務時被擊落,他的顱骨、下巴和全身多處受到了嚴重創(chuàng)傷。在博伊斯的敘述中,他是被當?shù)赜文恋捻^靼(Tartars)部落族人救活的,韃靼人往他身上招呼味道濃烈的奶酪和牛奶,并用帳篷的毛氈和刺鼻的動物脂肪包裹住他破碎的身子,以此保住了他的命。不過,當?shù)萝娝丫汝犝业讲┮了箷r,并沒有在他身邊發(fā)現(xiàn)韃靼人的身影。無論真假,這個頗具個人神話色彩的故事成為了博伊斯藝術身份的起源,在他日后諸多藝術作品中,毛氈和脂肪成為其創(chuàng)作的兩大核心元素。他將藝術視為一種神奇的、變革性的力量,并相信強有力的“神話”(myth)比“現(xiàn)實”(reality)的“真相”(truth)含量更足。
約瑟夫·博伊斯,“油脂椅”(Fat Chair),1964
約瑟夫·博伊斯,“滲透鋼琴”(Infiltration for Piano)/觀念藝術,1966 ?WikiArt
戰(zhàn)時受傷的經(jīng)歷還“成就”了博伊斯日后的經(jīng)典戴帽造型,他曾跟親密的朋友及合作伙伴卡羅琳·提斯達爾(Caroline Tisdall)提到過,是墜機后腦殼里殘留的創(chuàng)傷后遺癥讓他戴起了氈帽。在本次展覽中,拍攝下約瑟夫?博伊斯在愛爾蘭時光的記錄者正是這位卡羅琳·提斯達爾。
約瑟夫·博伊斯 ?Caroline Tisdall
1970年代,卡羅琳?提斯達爾是英國《衛(wèi)報》的藝術評論家,她出生在莎士比亞的故鄉(xiāng)埃文河畔斯特拉特福(Stratford-upon-Avon),母親曾是出演莎翁戲劇的女演員,據(jù)說博伊斯非常喜歡她的媽媽。卡羅琳與博伊斯相識于1972年的藝術活動中,那一年,也是博伊斯因不可調(diào)和的矛盾而被他的母校杜塞爾多夫藝術學院(Kunstakademie Düsseldorf)開除的黑暗時刻。
1972年10月11日,約瑟夫·博伊斯被開除后,在警察的注視下離開杜塞爾多夫藝術學院。拍攝者/ Ernst Nanninga
博伊斯曾于1947年至1951年在杜塞爾多夫藝術學院求學,對他來說那段時光是“刻骨銘心的經(jīng)歷”,因為是藝術使他從二戰(zhàn)后的精神崩塌中重新“活”了過來,并窮其一生與藝術相伴同行。
1961年,博伊斯開始擔任杜塞爾多夫藝術學院的紀念性雕塑教授,并作為1960年代“激浪派”主導者之一,為藝術與生活的結合帶來“創(chuàng)世紀”般的全新維度。此處插播一條小八卦,杜塞爾多夫藝術學院至今仍廣為流傳著他那間“神秘而寬敞的20號房工作室”的大無語事件:某位盡職的清潔工有一次不小心把博伊斯放在工作室的兩件“油脂”作品當作垃圾丟掉了。然而博伊斯并沒有責怪人家,“反而覺得自己長久以來堅持的藝術與社會、生活之間存在的緊密關系得到了巧妙的驗證”。
1969年,博伊斯在接受采訪時曾動情地說過:“教學是我最偉大的作品?!蓖瑯釉?969年,他還說過這樣一句話——
“歷史由我自己決定,而非歷史決定我”
I myself determine history--it is not history that determines me.
離開杜塞爾多夫藝術學院后,博伊斯雖然暫別課堂,但有了更多的時間探索世界,他的一段段旅程為藝術創(chuàng)作注入源源不斷的新能量。他走向世界,也讓自己走入世界,正是在這些年,他積累起了國際聲譽。在相識的1972年后,博伊斯幾乎所有的旅行都有卡羅琳?提斯達爾相伴,她用5000余張攝影作品記錄下那些“陪博伊斯度過的漫長歲月”,包括1974年博伊斯與印第安土狼共處一室的著名行為藝術表演作品《我愛美國,美國愛我》(I Like America and America Likes Me)。
約瑟夫·博伊斯,“I like America and America likes Me”, 勒內(nèi)·布洛克畫廊(René Block Gallery), 紐約,1974 ?Caroline Tisdall
離開美國后沒多久,同樣是在卡羅琳的陪伴下,博伊斯于1974年秋冬開始了這段愛爾蘭之旅。在他生命的最后二十年間,博伊斯不斷踏上愛爾蘭島及不列顛諸島的土地,這些旅程成為了他的藝術遺產(chǎn)不可缺少的重要組成部分。
為什么是愛爾蘭?為什么是1970年代?
對于沉醉于“神話”力量的博伊斯來說,愛爾蘭及不列顛諸島古老的凱爾特文化(Celtic)無疑對他有著強大的吸引力。愛爾蘭別具一格的自然風景、奇詭傳說、文學與詩歌均是“文化復興和治愈的源泉”,盡數(shù)吸引著博伊斯。而1970年代也是探索藝術與政治之間關系的關鍵時期,在六十年代動蕩的余波中,許多大規(guī)??棺h活動在世界各地屢見不鮮,北愛爾蘭沖突在其中尤其矚目,擁有敏銳政治嗅覺、積極參與社會問題的博伊斯自然不會忽視它的存在。
約瑟夫·博伊斯在紐格萊奇墓(Newgrange)的古代凱爾特雕塑前,1974。紐格萊奇墓是愛爾蘭最為著名的史前墳墓之一,也是世界文化遺產(chǎn)博恩河河曲考古遺址群(Archaeological Ensemble of the Bend of the Boyne)的一部分,約建造于新石器時代的公元前3200年。?Caroline Tisdall
約瑟夫·博伊斯在北愛爾蘭世界遺產(chǎn)“巨人堤道”(Giantchr(39)s Causeway),1974。巨人堤道海岸是由總計約4萬根六角形石柱組成8公里的海岸,石柱連綿有序,呈階梯狀延伸入海,被認為是古新世時火山噴發(fā)后熔巖冷卻凝固而形成的;其名稱起源于愛爾蘭民間傳說,堤道是由傳說中的愛爾蘭巨人建造的。Caroline Tisdall
使博伊斯著迷的還有愛爾蘭作家詹姆斯·喬伊斯。早在1960年代前后,博伊斯就開始了“《尤利西斯》續(xù)篇”的創(chuàng)作(Ulysses Extension),據(jù)他所言,畫在筆記本上的數(shù)百幅鉛筆和水彩畫是“應詹姆斯·喬伊斯的要求”而作。鑒于詹姆斯·喬伊斯已于1941年離世,這個“要求”大概率是托夢而來的?
約瑟夫·博伊斯,“《尤利西斯》續(xù)篇”(Ulysses Extension)?VG Bild-kunst,Bonn,2021.Photo:Wolfgang Fuhrmannek,HLMD.
持續(xù)創(chuàng)作多年后,博伊斯的這一系列作品最終以《在愛爾蘭給某個神秘人的秘密素描手冊》(The Secret Block for a Secret Person in Ireland)之名于1974年開始展出,他將這個展覽帶到了愛爾蘭及北愛爾蘭。
1980年,在愛爾蘭街頭仍能見到1974年《在愛爾蘭給某個神秘人的秘密素描手冊》的展覽海報(右圖;左圖為原始海報)?Caroline Tisdall
雖然離開了教室,但博伊斯并沒有離開“教學”?!对趷蹱柼m給某個神秘人的秘密素描手冊》展出期間,博伊斯在愛爾蘭全境進行了多場“博伊斯式演講”,并創(chuàng)作了多塊“博伊斯的黑板”。如油脂和毛氈一樣,“黑板”也是博伊斯發(fā)掘出的個體符號,黑板上的講解與涂寫“繪畫”出了博伊斯精神對話的痕跡——“當我不在場時,黑板即代表了我的存在?!?/p>
上圖:演講中的約瑟夫?博伊斯,愛爾蘭,1974,?Caroline Tisdall。下圖:“黑板,都柏林,1974“(The Blackboards, Dublin 1974)? Hugh Lane Gallery. ? Estate of Joseph Beuys, Bild-Kunst Bonn / IVARO Dublin, 2021
對深陷暴力沖突的愛爾蘭來說,博伊斯在整個1970年代和1980年代都是一股鼓舞人心的力量。當他彎腰觸碰愛爾蘭的花草與土地,當他站在詹姆斯·喬伊斯的居住地望向愛爾蘭海時,那種力量,正在醞釀。
約瑟夫·博伊斯,愛爾蘭,1974 ?Caroline Tisdall
約瑟夫·博伊斯,愛爾蘭桑迪科夫(Sandycove,詹姆斯?喬伊斯去往歐洲之前、在愛爾蘭的居住地),1974 ?Caroline Tisdall
博伊斯將愛爾蘭視作“歐洲的大腦”,在結束這段旅程后的第二年,博伊斯完成了“歐洲的大腦”(the Brain of Europe)的創(chuàng)作。
約瑟夫·博伊斯,“歐洲的大腦”(the Brain of Europe),紐約,1975 ?Caroline Tisdall
不止是對于愛爾蘭,對世界很多地方的人來說,博伊斯都是釋放“神話”的能量彈。但博伊斯卻堅信“創(chuàng)造力不是藝術家的專利”,因為“人人都是藝術家”。“人人”都能創(chuàng)造的藝術“并不是指人們放在客廳或博物館里的單個作品,而是指事件、對話和思維過程”。
博伊斯這句最為出圈的名言“人人都是藝術家”,會讓人聯(lián)想起美國藝術家安迪·沃霍爾(Andy Warhol)的那句“每個人都能成名15分鐘”,有趣的是,這兩位藝術家恰巧是歐美當代藝術界最具影響力、也最具代表性的“神話”人物。也許在“神話”與“神話”之間,更容易實現(xiàn)對話。
約瑟夫·博伊斯(左)與安迪·沃霍爾(右),慕尼黑,1980 ?Schellmann Art
“人人都是藝術家”是一句耐讀的話,反過來說,藝術家首先都是個“人”——他讀什么書、交什么樣的朋友、去看怎樣的世界、怎樣看這個世界,最終決定了他成為怎樣的“人”。“難懂”的博伊斯說教學是他最偉大的作品,但其實,他自己才是博伊斯最偉大的藝術作品,教學也只不過是他的輸出之一而已。
所以,他走了多遠的路才成為博伊斯?答案或許也在愛爾蘭的風中飄蕩過。(作者:李莞潸)
約瑟夫·博伊斯在 “巨人堤道”(Giantchr(39)s Causeway),1974 Caroline Tisdal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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