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2021/3/7 15:59:55 來源:第一財經(jīng)
31歲自學繪畫,35歲因抑郁癥而自殺,作品價格在數(shù)年內(nèi)暴漲百倍。這些令人驚訝、惋惜的戲劇性轉(zhuǎn)折,來自加拿大的華裔藝術家王俊杰(Matthew Wong)。
3月3日,富藝斯2021年首場現(xiàn)當代藝術拍賣“New Now”將在紐約舉槌,王俊杰的兩幅作品《Lotus》和《Horizon Light》將亮相拍場。在2020年12月的富藝斯香港秋拍上,王俊杰的油畫作品《夕陽之河》(2018年)以487萬美元成交,創(chuàng)下藝術家作品的最高紀錄。
僅去年,王俊杰共有23件作品上拍,市場顯示出匪夷所思的熱烈追捧。6月,藝術家的《表象領域》(2018年)在紐約蘇富比晚拍中迎來第一波高潮,來自16個國家的59名競買人參與競拍,最終以182萬美元成交,超過最低估值22倍。有外媒爆料,《表象領域》的委托買家在2018年購入此畫時,僅花了2.2萬美元。
到了10月,全球13位買家在佳士得紐約拍賣會上激烈競投他的《香格里拉》,50萬美元的估價,以447萬美元成交。
藝評人、羅格斯大學梅森·格羅斯藝術學院教授John Yau稱王俊杰是一位“筆觸細膩的制圖師”,“他是真正一點一點,一筆一筆地摸索風景畫。”《紐約時報》也贊譽他為“同時代最有才華的畫家之一“。
天才型的“業(yè)余選手”,短暫的藝術生涯,憂郁夢幻的作品,連同其作品暴漲背后的炒作爭議,都讓王俊杰現(xiàn)象引發(fā)藝術圈關注。
根據(jù)監(jiān)測全球近15000名藝術家網(wǎng)絡聲量的機構Articker顯示,王俊杰的網(wǎng)絡聲量相較于兩年前增長696%,相較一年前增長149%。
佳士得戰(zhàn)后及當代藝術高級專家艾米麗·卡普蘭在接受《紐約時報》采訪時,曾對藝術家作品暴漲作出解釋,“一旦藝術家去世,就意味著作品的數(shù)量變得有限?!?/p>
紐約蘇富比當代藝術晚間拍賣負責人大衛(wèi)·加爾佩林則直言,“他的作品現(xiàn)在不是能賣多少錢的事,而是有沒有貨的問題。今后他的作品,會面臨指數(shù)級的估值上漲?!?/p>
也有藝術評論家充滿質(zhì)疑,認為王俊杰的作品從2016年個展時幾千美元的價格,短短幾年暴漲至近500萬美元,背后有聯(lián)手炒作的因素。那些持有王俊杰大量畫作的藏家、畫廊和代理商,利用藝術家的自殺事件,將其畫作價格抬升到名不副實的位置。一位藏家直言“看不懂”,懷疑市場勁爆的背后,或許會有資本的力量在助推。不然,僅僅舉辦過兩三次個展、藝術生涯如此短暫的王俊杰,擁有再獨特的藝術天賦,也很難突然在二級市場拍出天價。
藝術經(jīng)紀人趙塑看過王俊杰的畫作,認同藝術界對這位畫家天賦的評價,她認為,任何藝術家都需要包裝,炒作多少都會有。尤其藝術家去世后,市場更不會放過炒作的機會,聲勢的營造可謂“趁熱打鐵”,“但是買家都是有審美能力的,如果作品本身不具備實力,硬炒的難度也很高。”
生前寂寂無名,英年早逝后卻被追捧。這樣的故事,無論是在梵高、高更的年代,還是在今天的藝術圈,都并不罕見。在近半個世紀內(nèi),美國的三位藝術家巴斯奎特(1960-1988)、基斯·哈林((1958-1990)、諾亞·戴維斯(1983-2015),都與王俊杰經(jīng)歷類似,都是英年早逝,之后畫作價格攀升。巴斯奎特在去世前半年,其油畫在蘇富比拍賣會上僅以2.3萬美元成交。這位行為叛逆的黑人涂鴉藝術家,28歲就因嗑藥過度而去世。巴斯奎特離世后的30年里,其作品受到追捧,價格水漲船高,期間也飽受過商業(yè)運作的爭議。2017年,巴斯奎特的一幅頭像畫《無題》拍出1.1億美元天價,成為藝術史上9位數(shù)俱樂部中最年輕的成員。
富藝斯亞洲二十世紀及當代藝術專家佟立華在接受第一財經(jīng)專訪時透露,王俊杰的作品目前被不少國際知名藏家收藏,“他們是真的欣賞和喜愛他的作品,而非僅是市場的炒作?!?
佟立華認為,縱觀世界藝術史,英年早逝的藝術家并不少,當中卓有成就的才會被進入藝術史,“現(xiàn)在要立即定論還太早,藝術史和市場的發(fā)展還在不斷梳理和書寫中,我們應該再留多一點時間,觀察藝術史會如何給這位有才華的藝術家定位?!?/p>
業(yè)余高手的傳奇
“現(xiàn)在,你可以在自己創(chuàng)造的魔幻世界中真正地安眠了。我永遠以你為傲,你是這個世界上最純粹的天才?!?019年10月2日,王俊杰在加拿大埃德蒙頓市的私人畫室里結(jié)束自己生命后,其好友在ins上發(fā)長文悼念。
1984年,一對到加拿大多倫多打拼的香港夫婦生下了獨子王俊杰。4歲時,他被確診自閉癥,8歲診斷出“抽動穢語綜合征”,16歲患抑郁癥。
漫長的精神問題折磨著男孩的成長之路,同時又賦予他異于常人的隱秘天賦。因為尋求專業(yè)醫(yī)療,做紡織生意的父母不斷帶著王俊杰來往于香港和加拿大之間輾轉(zhuǎn)求醫(yī)。漂泊與孤獨,是伴隨他青少年時期的深刻記憶。
2007年,23歲的王俊杰在美國密歇根大學獲得文化人類學學士學位,對攝影產(chǎn)生興趣。短暫工作三年,他考上香港城市大學攝影藝術碩士學位,回到香港,拿起畫筆。
他曾回憶自己如何用繪畫療愈自我。最開始,只買便宜的素描本和一瓶墨水,隨意將墨水倒在素描本上,期待意外碰撞出的視覺效果,“很快,這成了我日常生活唯一的寄托?!?/p>
推開繪畫這扇門,31歲的他瘋狂沉溺其中。他埋進書籍、畫冊和網(wǎng)絡論壇中研究藝術,鉆研梵高、畢加索和馬蒂斯的色彩與技法,利用互聯(lián)網(wǎng)豐富的繪畫視頻自學作畫。學習一年后,他把畫作放到臉書上,給很多藝術家發(fā)信請教。當他在網(wǎng)絡上詢問策展人約翰·希姆該如何選擇油畫顏料時,這位畫廊主關注到了他的天賦,很快,2015年,他的第一場小型個展在香港視覺中心舉辦。
2016年,著名策展人馬修·希格斯將王俊杰的幾幅作品選入他在Karma畫廊策劃的展覽“局外人”,王俊杰開始收獲藝術界好評。Karma畫廊主布倫丹·杜根很驚訝,他從沒看過一位新興藝術家能同時得到藝評家、藏家的贊賞,”大家對他作品和展覽的反應之熱烈,在年輕藝術家或藝術家的首場作品展中是前所未有的?!?017年,他的作品《The West》被美國達拉斯美術館藏購。
佟立華真正關注到王俊杰,是在他2018年的紐約個展之后,“那時他的作品大受歡迎,也引起一些最具盛名的藏家爭相求購,MoMA、古根漢和惠特尼等美術館都對他很感興趣?!?/p>
在紐約首場個展上,普利策獎得主、美國文化界大腕杰里·薩爾茨也到場了。他看完展覽,稱贊這是他近期看過的印象最深刻的新人藝術展,“(他的畫作)沒有一筆是無聊、重復的。天上的清寂和地下的喧嘩,構成獨特的、充滿想象力的風景?!?/p>
王俊杰成了藝術圈紅人,雅詩蘭黛家族將其列入長期收藏計劃,意味著他即將開始享受當紅藝術家的盛名。但一切絢爛戛然而止。
數(shù)據(jù)顯示,當王俊杰離世消息傳出時,其媒體報道數(shù)量和作品價格都迅速飆升。其網(wǎng)絡聲量在2020年6月后更是直線攀升,這與作品在拍賣市場上的價格暴漲不無關系。
王俊杰的藝術創(chuàng)作生涯短暫,僅留下上千幅包括紙本在內(nèi)的作品,油畫作品數(shù)量很有限。
佟立華預測,以目前藏家的追捧和需求來看,只要有王俊杰的代表作出現(xiàn)在拍賣市場,依然會有好成績。目前,王俊杰的家屬仍在整理他的作品,計劃以藝術家遺產(chǎn)管理的方式保護藝術家的作品,列出清單,出版作品全集。
散發(fā)真誠的瘋狂
王俊杰個性里的靦腆、脆弱、痛苦和熱烈,都呈現(xiàn)在畫作中。在生前接受外媒采訪時,他曾坦言對自己影響最大的畫家是愛德華·蒙克,他畫面里的天空,也常以金色、橘紅與紫色,描繪壓抑與夢幻。
“我相信,大部分的當代生活,存在著一種揮之不去的孤獨感或憂郁感,而在更廣泛的層面上,我的作品除了反映我的想法、迷戀和沖動,也體現(xiàn)了這一特質(zhì)?!痹诮忉屪髌窌r,他曾如是說。
2016年隨家人搬回加拿大后,他過著相對隱逸的生活。每天就是看電影、聽音樂,畫畫,或是一個人漫無目的地走。他曾說,”在這些時刻,我頭腦常會閃現(xiàn)出一些影像。我從思想中獲得最大的享受和刺激,這種孤獨感,也不可避免地滲入、啟發(fā)著我的繪畫。“
他總是一邊作畫,一邊與巨大而無形的病魔搏斗。王俊杰的母親回憶,他會痛苦地說,“媽媽,你知道嗎,在我生命的每一天、每一個清醒的時刻,我都在腦海中與惡魔抗爭?!?
世界各地的頂尖藝術學院培養(yǎng)出的天才如此之多,背靠資本的藝術人才也不在少數(shù),為什么“業(yè)余”的王俊杰會獨領風頭?十多年來專注于亞洲現(xiàn)當代藝術的佟立華給出了她的解釋,“藝術的技巧是可以訓練和學習的,但是畫中要傳遞出畫家真切的感受和打動人心的因素,卻很難得?!?/p>
她認為,王俊杰的畫有一種冥思般的靜謐。藝術家用炙烈色彩創(chuàng)造出超自然的森林、峽谷和灌木叢,畫中出現(xiàn)的人物都是單獨的,既被周遭環(huán)境所環(huán)繞,又與之隔離。這無疑是內(nèi)心世界的無意識投射。
她從王俊杰豐富熱烈的色彩感中,看到了野獸派的馬蒂斯;從他大膽的菱形斑痕筆觸中,看到了新印象主義點繪派修拉的風格。有時,那種夢境般的景物和靜物畫,又會讓她聯(lián)想起英國當代巨匠大衛(wèi)·霍克尼的波普藝術世界。
“最讓人有強烈聯(lián)想的,就是梵高。王俊杰的畫作中有很多飽和又帶著敏感情緒性的對比色,很寧靜,同時又閃耀著生命的躁動?!彼J為,王俊杰與梵高的人生經(jīng)歷有一些巧合,都是在成年后開始創(chuàng)作,同樣被精神疾病困擾,且同樣英年早逝,“也許正是如此,他們的畫都有內(nèi)心困境的投射,散發(fā)出真誠?!?/p>
王俊杰爆紅的背后,是令人唏噓的藝術生涯。2021年,王俊杰將有更多作品出現(xiàn)在拍賣市場。佟立華希望,人們先暫且放下討論藝術家作品的價格高低,回到藝術本身,去看看藝術家心中的風景,“從他的畫作,你可以感受到憂郁、躁動、思鄉(xiāng),或是溫暖。至于其他的,就留待藝術史和時間去書寫及證明了?!?
(王俊杰作品圖均來自 2021 Monita K.Y. Cheng / Artists Rights Society (ARS), New Yor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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