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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德秋拍:維新風云 康有為祭“戊戌第七君子”

時間:2020/12/15 16:13:37  來源:同古堂

  ?“戊戌變法”失敗后,康有為逃亡海外十六載,其歸國后,曾有杭州密不示人之行。

  為何密不示人,所見何人,所為何事?

  康有為(1858-1927)

  康有為,原名祖詒,世稱南海先生,廣東人。清光緒舉人,授工部主事。近代政治家、維新派首領、資產(chǎn)階級改良主義的代表人物。精書法,書宗北碑,為清末民初書法大家。著述頗豐。為西泠印社早期贊助社員。

  時間回至“維新變法”前。

  彼時,康有為在公車上書后,雖聲名鵲起,又高中進士,授工部主事,卻依舊未受朝廷重用,頗是郁郁,準備離京返鄉(xiāng),另做打算。

  未料,素來心系國運,亟思“變法圖存”的翰林侍讀學士徐致靖上陳《請明定國是疏》于光緒帝后,不出數(shù)日,又呈《保薦人才折》,以一眾心而維時局,尋求變法自強,自此拉開維新序幕。

  而在《保薦人才折》中,徐致靖言指“茍欲變法,必廣求湛深實學,博通時務之人而用之,然后舊習可得而革,新謨可得而成”,向光緒帝推薦了康有為、梁啟超、譚嗣同等維新先鋒,之后,其亦被破格擢升為禮部右侍郎。

  又據(jù)《康有為自編年譜》記:

  “是日以國是既定,與其候于上海,不如少留京師,或更有補,遂遲遲行。二十五日,忽為徐學士薦備顧問,奉旨著于二十八日預備召見”。

  可知被推薦后的康有為很快得到了光緒召見,維新派正式登上歷史舞臺,朝堂局勢,瞬間波詭云譎。

  徐致靖(1844-1917)

  徐致靖,字子靜,號僅叟,江蘇宜興人,清末維新派領袖,為人正直,廉靜寡欲。德宗光緒間進士,選庶吉士,授編修,累遷侍讀學士。百日維新期間,擢為禮部侍郎,戊戌變法后,被革職監(jiān)禁。1900年出獄,歸隱杭州。其子徐仁鑄亦是變法維新志士,為清末四才子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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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康有為與徐致靖“劫后余生”

  據(jù)中國史學會編《戊戌變法》書中所載:

  “吾以開會,由金頂廟遷至上斜街,與徐宅相望,日夕過從。徐君老而好學,乃至請吾說《春秋》,側座聽之,近古所無也?!?

  可知,在徐致靖推薦康有為之前,二人即因共同維新政見,結鄰而居,朝夕相敘。

  而當忽然得知徐致靖的推薦奏疏后,康有為更是感激不已,將其許為知己,一日三往叩謝。倘使沒有徐致靖的鄭重推薦,康有為的人生軌跡猶未可知,因此徐致靖實際上是康有為的第一個伯樂。

  可惜,“維新變法”僅歷時百余日即宣告失敗,為避頑固派追捕,康有為、梁啟超等只得逃亡海外,而徐致靖、譚嗣同、林旭等七人則被拿解刑部治罪。在被捕七人當中,徐致靖的官職最高,名列上諭擬問罪名單榜首。

  所幸,李鴻章與徐致靖父親徐家杰為同科進士,又是密友,私交甚深。于是,李鴻章輾轉托請榮祿為其說情,徐致靖才由“斬立決”改為“革職監(jiān)禁”,其子徐仁鑄則“永不敘用”。大難不死的徐致靖,慨嘆其是刀下僅存,從此自號"僅叟",“戊戌七君子”則變?yōu)槿缃癖娙怂熘摹拔煨缌印薄?

  早先,逃亡海外的康有為誤以為年伯徐致靖也已經(jīng)遇害,曾設奠為祭。而聞知其幸存后,康有為喜極作詩《聞徐子靜侍郎即奉赦免喜倒淚下》,泣曰:

  冤獄兩年悲黨錮,維新元老記春秋。
  苦憶哀歌宋玉宅,何時把酒仲宣樓。

  1900年,八國聯(lián)軍侵入北京,刑部大牢一片混亂,無人看守,徐致靖方才出獄,歸隱杭州。行筆至此,上文所言原來康有為回國后,1914年的杭州之行,實是為拜會“維新元老”徐致靖。之所以密不示人,蓋因當時浙江都督朱瑞,為袁世凱耳目。

  劫后余生,分別十幾載的故友相見,康有為更是自稱小侄,二人皆跪倒在地,抱頭痛哭。然而,即使心中有千言萬語,且早已閱盡滄桑,卻因彼時政局復雜,為防消息走露,言至關鍵處,也只得行紙筆談,尤是令人唏噓。

  2
  康有為哀作《祭徐致靖文稿》

  康有為與徐致靖交契至深。

  重逢后,康有為更屢有杭州之行,皆與徐致靖同游。二人詩文唱和,徐致靖作《七月既望夜宴劉莊酒后狂歌為南海壽》贈康有為,七十二韻,其中部分詩句為:

  南海先生王佐儔,遭時不遇海外游。游跡偏歷五大洲,文明新理供吸收。

  鼎湖龍去攀莫及,十九年來悲且憂。賊臣賣主終賣國,甘心湛沉吾神州。

  前塵休再憶,后果莫深求……洗盞更酌,同銷萬古愁。

  此中,既有對老友康有為的思念,又怒斥袁世凱“賊臣賣主”,最終感慨“前塵休再憶,后果莫深求”,顯然已是徹悟。

  的確,相對于維新派其他人,徐致靖的思想一直都在與時俱進。從提倡“維新變法”至“辛亥革命”后立即剪辮,不作遺老,之后支持“洪憲討袁”擁護共和,又反對“張勛復辟”,斥罵康有為復辟之舉逆歷史潮流,甚是糊涂等。都可見,對于徐致靖而言,所行所舉,惟希冀除舊布新,為救亡圖存而不計安危得失。

  不久,徐致靖病逝,其臨終前仍舊多次打聽被再次通緝的康有為行蹤,又為其深深痛惜。這位幸存的“戊戌第七君子”,隨著自己那一腔未竟的鴻鵠之志,化作歷史的煙云悄悄散去……

  聞知噩耗的康有為悲痛不已,卻又被通緝,不能奔喪,哀作《祭徐致靖文稿》,又作墓志銘:“鳳凰笯,朝野枯,周鼎廢,都邑墟,此為中國維新元老徐侍郎之墓,百世敬之,勿椎勿蘇?!?/p>

  1917年作 康有為 《祭徐致靖文稿》

  識文:

  惟孔子二千四百六十八年丁巳八月二十四日,康有為謹以酒醴庶羞,為子靜侍郎丈之位哭而祭之……惟長公視學于荊楚兮,次公為吾同歲生而同謀……先帝之知遇兮,毗贊百日之維新。椒蘭嫉余之變法兮,逢呂武以讒言。遂興戊戌之政變兮……余幸免而走海外兮,公乃囹圄之二年。悲哉,公之被囚兮,惟薦鄙人之故也?;蛞哉`薦匪人自劾可免兮……夫人驚悲遂長逝兮,長公去官以衰死道路句。庚子之西狩兮,聯(lián)軍入京而釋囚。公遂放浪于齊魯兮,乃卜居于杭州……嗚呼哀哉尚饗。

  鑒藏?。盒炝颊洳兀ㄖ欤?

  徐良(1893~1951),字善伯,廣東三水人??涤袨榈茏有烨谥?。早年留學日本,其后前往美國留學。曾擔任北京政府司法部、外交部、內(nèi)務部秘書、中華民國駐美國公使館秘書、北京總統(tǒng)府顧問等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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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17年作 康有為 《祭徐致靖文稿》

  此祭文手稿,出版著錄累累,包括《康有為全集?第十集》、《萬木草堂?卷九》、《康南海自編年譜》(外二種)等,都有明確提及。

  《康有為全集》第十集 P430 《祭徐子靜侍郎文》

  《萬木草堂?卷九》 祭徐子靜文 民國六年作

  《康南海自編年譜》(外二種)P193

  此稿,字字涕淚,篇首筆蘸濃墨,之后竟全然不曾思及筆墨干濕濃淡,也無顧忌楷書一般之規(guī)整形體,乃真情流露,直抒胸中哀慟而就。通篇涂改多處,看似雜亂,觀之卻頓然暗自神傷,尤其文稿后段,楷法處盡現(xiàn)行草,用筆灑脫,淋漓之至,顯是此時康有為早已無法抑制心中苦痛,用情至深。

  康有為 《祭徐致靖文稿》局部

  康有為 《祭徐致靖文稿》局部

  康有為 《祭徐致靖文稿》局部

  康有為 《祭徐致靖文稿》局部

  筆者嘗想,當康有為書至“悲哉,公之被囚兮,惟薦鄙人之故也?;蛞哉`薦匪人自劾可免兮,公不肯欺訴也?!保ㄊ菍π熘戮傅闹鲋縻懜形鍍?nèi),又對其正直無求而心生敬佩,悲乎!

  而及至“疇兮誤傳噩耗兮,曾設祭于瑞典之海樓。謂永絕于天人兮”,則必追憶往昔,如今真正天各一方,嗚呼哀哉!

  由此,筆者忽然想到另一祭文稿,即《祭侄文稿》,二文無論稿中所寄泣血哀思,涂改痕跡,風格等,都甚是相似。

  3
  《祭侄文稿》與《祭徐致靖文稿》

  關于《祭侄文稿》之稀珍,自是毋須贅言,此由早前東京國立博物館顏真卿書法展覽所引起之波瀾,已足見一二。

  唐玄宗天寶十四年,安史之亂爆發(fā),為拒逆賊叛臣,常山太守顏杲卿凜然抵抗,城陷而不屈,慘遭殺害。此役顏氏一門死難三十余人,尸骨無存,情狀之慘烈,令人聞之涕淚。

  唐肅宗乾元元年,顏真卿命人于河北尋訪兄長一脈遺骸,只得從侄顏季明首骨,攜歸追祭。其悲憤交加,以微禿之筆,一氣呵成,泣血而作《祭侄文稿》。

  此稿無絲毫矯揉造作,字隨書家情緒起伏,哀傷慟哭躍然于紙,觀之痛心如臨其境,被后世奉為“天下行書第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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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顏真卿《祭侄文稿》

  所謂“冥冥之中,自有天數(shù)”,筆者觀《祭侄文稿》釋文“維乾元元年,歲次戊戌……”,不由一驚,此稿竟是“戊戌年”而書就。

  顏真卿《祭侄文稿》局部 “歲次戊戌”

  顏真卿《祭侄文稿》局部放大 “歲次戊戌”

  康有為是戊戌維新變法之領袖,徐致靖為戊戌政變幸存之“第七君子”,為其所作之《祭徐致靖文稿》自然與“戊戌”有著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

  而顏真卿的《祭侄文稿》,竟也是戊戌年悲憤而書。

  此外,《祭侄文稿》為顏氏一門忠君殉國,而《祭徐致靖文稿》則是維新派救亡圖存,變法自強,此處亦甚是契合儒家“忠君報國”之道。

  可見,從部分方面而言,《祭徐致靖文稿》堪稱《祭侄文稿》第二。

  4
  康有為書宗北碑

  康有為的書法造詣亦是高超,被譽為碑學之集大成者。

  有學者以為,清代的碑學自阮元、包世臣之后,至康有為而達高峰,其所作之《廣藝舟雙楫》,其中“尊碑”之說,對于碑派興盛更是影響深遠。

  因此,除了政治上的“維新變法”,其于書法上的變革成就,也不可不察。

  筆者以為,以康有為如此書法巨擘,對于書法理論自是了然于胸,因此對于顏真卿的《祭侄文稿》,應當是十分熟悉。

  而《祭侄文稿》與《祭徐致靖文稿》風格,情感皆如此相似,其是否無意識間行了模仿之實,如今已無從知曉。然而,康有為早年師從朱九江得執(zhí)筆之法,楷書確曾長年臨習歐、顏二家。

  康有為曾言“書學與治法,勢變略同”,其祭文文稿,字近千字,單從書法而言,亦是有十分重要的學術價值。

  而且,祭稿中內(nèi)容提及“百日維新”、“戊戌政變”、“庚子之變”等諸事,對于近代史研究,也有重要文獻參考價值。

  5
  結語

  社稷危難存亡之際,徐致靖這位心系家國,不懼身陷囹圄的忠義志士,如祭文中所言“雄心埋于西湖”,而此祭文,則化成歷史華章,千古長存!

  嗚呼哀哉!尚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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