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2019/12/7 0:33:22 來源:雅昌藝術網(wǎng)
拍賣現(xiàn)場
[中貿(mào)圣佳]斫木——明清家具專場
12月1日晚,中貿(mào)圣佳2019秋拍“斫木——明清家具專場”在北京國際飯店會議中心舉槌,本場共43件精品上拍,其中,拍前備受關注的“海內(nèi)外孤品”明萬歷 孫克弘制黃花梨四柱架子床以咨詢價形式上拍,1800萬元起拍,經(jīng)過20余口叫價,10多分鐘激烈競爭,4350萬元落槌,加傭金最終以5002.5萬元成交,1979號牌藏家競得,拍場上黃花梨床王誕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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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萬歷 孫克弘制黃花梨四柱架子床
長 :?204.5cm?寬 :?118.5cm?高 :?202cm
估價待詢
成交價:5002.5萬元
這件古典家具是稀見的四柱式,在傳世的黃花梨架子床寥寥可數(shù)。四柱挓度明顯,故而床頂處平檐噴出甚多,如古建筑之挑檐,甚古樸。掛檐鑲裝絳環(huán)板,前方絳環(huán)板以浮雕方式飾魚門洞,余三面光素,明風濃郁。
床柱和圍子上有銘刻,床柱為孫克弘銘,圍子三面分別刻葉崐《夜坐記》、黃樞銘文、宋旭畫松并題、張琨畫葡萄。文字雕刻精細,運刀如筆,頗顯法度;圖畫則生動大方,布局疏朗而運刀松快,神態(tài)生動。無論蒼松還是葡萄,圖案均跨至邊框,尚為大漆家具做法。
座面為立幫做法,即將寬厚矩形大料的窄面向上,寬面在側(cè),延續(xù)早期家具做法,在宋元繪畫中常能見到,明清時冰盤沿做法流行,立幫者少見??騼?nèi)裝托棖,布局較密,可擱放活屜。矮直束腰,壸門牙板,腿足造型甚佳,內(nèi)翻卷球狀,其下承球足。壸門與腿足曲線流暢,延邊鏟陰線裝飾。立幫和抱球足的做法,都是架子床中少見的類型。
柱間圍子,兩側(cè)圍子比后背圍子高半厘米許,邊框?qū)挾陌逭?,后背則剛好相反,且側(cè)圍子下框更寬。于架子床而言,此外未見相似例子,然查驗實物,并未發(fā)現(xiàn)不當修配和作偽痕跡。況從邏輯上講,若是后期修配,尚不至出現(xiàn)如此明顯的差異,蓋古人制器,本有特殊用途和寓意,數(shù)百年后,今已難理解,況可靠的確定為明代或以前的架子床少之又有,卻少參考。也待假以時日,另有啟發(fā),可以解開謎團。三面圍子除了出榫與床柱相合之外,下方亦設載榫(側(cè)面各一,背面二),插入座面,這種結構更加穩(wěn)固,但在架子床中少見,概為特殊做法。
架子床在古代亦稱“涼床”,見有個別實例為四柱架子床和羅漢床兩用,撤去常柱,另設短柱,便可作羅漢床之用,此床從造型和榫卯結構看,或亦有次用法。
架子床上的銘刻
架子床上銘文計有五處。依次為孫克弘銘、葉崐書《夜坐記》、黃樞銘、宋旭畫蒼松圖并題、張琨畫葡萄圖。
1.孫克弘銘
孫克弘銘文刻于架子床右前柱的左側(cè),位置相當于廊柱的內(nèi)側(cè),從其內(nèi)容看有自警之意,使用者起居皆能所見,見而讀之,君子自省也。其銘:“軀之所安,寢處和歡。夕惕敬慎,崇德遠奸。戊寅雪居制。”行書,典型孫克弘風格,刻工質(zhì)樸,陰刻,底子不平整,似原有漆。詞義言簡意賅,床是身體休憩之處,君子朝乾夕惕,親君子遠小人。
孫克弘刻銘文:“軀之所安,寢處和歡。夕惕敬慎,崇德遠奸。戊寅雪居制?!?
孫克弘(1532~1611年),晚明松江畫派重要人物,收藏家、書畫家。華亭人何三畏為孫克弘同時代人,亦為交游群體,其所著《云間志略》有《孫漢陽雪居公傳》載,孫克弘,字允執(zhí),號雪居,因其先世有筑映雪齋于西湖之上,遂以自號也。華亭人,禮部尚書孫承恩之子,因父蔭出仕,隆慶二年(1568年)任漢陽知府,隆慶五年(1571年)因受牽連被誣,罷官,此后不受征召?!敖^無營進意,遂于東郊外就文簡故居修葺之為精舍,輦奇石置庭除中,日婆娑其下,所摽甲、乙、丙、丁之品,不啻奇章;而時偕友人執(zhí)笏拜之,又不啻米襄陽也。所居有聽雨軒、敦復堂、東皋雪堂、赤霞閣,一木一瓦一榱一桷,與俗人營造逈然不同。而室中列鼎彛金石名畵法書,陳設位置日異月更,種種令人可愛,而屏、案、幾、榻亦皆時時拂拭,如朗鑒然”。孫克弘家資豐厚,好客如孟嘗君,交游甚廣?!罢龝滤沃贉?,隸篆八分宗秦漢,而其畫水似馬遠,寫花鳥似徐熈、趙昌,云山似米南宮父子……晚年又為老圃茅齋,四壁皆圖蒼松古柏,澎浪奔泉,使人見之有物外之想。”床柱所銘戊寅年為萬歷四年(1576年),孫克弘已罷官5年,時44歲。
2.葉崐書《夜坐記》
葉崐書《夜坐記》
葉崐書《夜坐記》位于架子床左側(cè)圍子,按照古代書寫習慣,為三塊圍子銘刻之首。葉琨所書《夜坐記》在文末明確注為“祝允明著”,祝允明小楷《夜坐記》今藏蘇州市博物館。然,沈周亦有《夜坐記》,題于其自作山水畫上,今存臺北故宮博物院。圍子所刻、沈周所題、祝允明小楷三版文字內(nèi)容基本相同,但亦小有出入,不妨一并錄于此并作對比,下文為架子床所刻,括號內(nèi)為沈周版(簡稱沈文)和祝允明小楷版(簡稱祝文)與之不同處的注解:
夜坐記。寒夜寢甚甘,夜分而寤,神度爽然,弗能復寐,迺(沈文作“乃”)被(沈文作“披”)衣起坐,一燈熒然相對。案上書數(shù)帙,漫取一編讀之,讀(沈文無)稍倦,置書束手危坐。時(沈文無)久雨新霽,微月(沈文、祝文作“月色”)澹澹映窗戶,四聽闃然。益覺清耿之久(沈文、祝文作“久之”)。漸有所聞。聞風聲撼竹木,號號鳴,使人起特立不回之志。聞犬聲狺狺而苦,使人起閑邪御寇之志。聞小大鼓聲,小者聲(沈文無)薄而遠(沈文作“遠者”),淵淵不絕,起幽憂不平之思。官鼓甚近,由三撾以至四至五,漸急以趨曉。俄東北聲鐘鐘得雨霽,音極清越(祝文后接“與鼓間發(fā)”),聞之又有待旦興作之思,不能已焉。余性喜夜坐。每攤書燈下,反復(沈文作“覆”)之,迨二更方已以(沈文無)為常(沈文作“當”)。然人喧未息而又心在文字間,未常得外靜而內(nèi)定。如(沈文作“于”)今夕者,凡諸聲色者(沈文、祝文無),蓋以定靜(沈文、祝文作“靜定”)得之,故足以澄人心神情而發(fā)其志意如此。且它(沈文作“他”)時非無是聲色也,非不接于人耳目中也,然形為物役而心輒(沈文作“趣”)隨之,聰隱于鏗訇,明隱於文華。是故物之益于人者寡而損人者多。有若今之聲色不異于彼,而一觸耳目,犂然與我妙合,則其為鏗訇文華者,未始不為吾進修之資,而物果(沈文無)不(沈文無)足以役人也,已然(沈文無)聲絕色泯,而吾之志沖然特存,則所謂志也(沈文、祝文無)者果(祝文無)內(nèi)乎外乎,其有于物乎,將(沈文作“得”)因物以發(fā)乎,是必有(沈文作“有以”)辨矣。于乎,吾于是而辨焉。夜坐之力弘(沈文作“宏”)矣哉!嗣當齋心孤坐,于更長明燭(沈文、祝文作“燭明”)之下,因以求事物之理,心體之妙,以為修己應物之地,將必有所得也。作夜坐記。
圍子落款為:“祝允明著,葉崐書?!?;沈周版的落款為:“弘治壬子(1492年)秋七月既望,長洲沈周?!保蛔T拭靼娴穆淇顬椋骸昂胫涡劣希?501年)八月既望,有事于嘉禾,舟中岑寐,偶篋中有素卷,遂漫興書此,小舟搖蕩,無足取也。枝山祝允明記?!?/P>
葉崐書《夜坐記》
現(xiàn)《夜坐記》作者是沈周(1427~1509年),還是祝允明(1461~1527年),有所矛盾。沈與祝交厚,不可能一文兩作者,但兩版所書內(nèi)容皆未明確是誰所作,唯有葉崐此處明確注明,這倒成了一樁公案。從文字內(nèi)容看,不同處似乎祝允明版或圍子床所刻可流暢些。而明代書畫目錄如《寶文堂分類書目》等已見有收藏祝允明《夜坐記》的記載,沈周《夜坐記》只見于《石渠寶笈》。此外,傳世還有顧鼎忠書《夜坐記》,落款為:“時年萬歷辛卯年秋九月望后二日武林顧鼎忠書?!币源丝矗辽佟兑棺洝肥橇鱾鬏^廣的一篇佳文,是沈?是祝?抑或別有高人,尚待更多資料的發(fā)現(xiàn)和研究,暫付闕如。
回看《夜坐記》內(nèi)容,是一篇極佳的明代小品文,其從夜半起坐,所見所聞,有所感發(fā),進而有內(nèi)靜、外靜等說,至事物、心體及修己應物,通達樸實卻暗含禪意。銘刻于床,使用者倘若夜半而起,挑燈夜讀,也未嘗不是一件快事。
葉崐擅隸書,與孫克弘交厚。無獨有偶的是,《石渠寶笈》收錄有《孫克弘及各家朱竹一卷》,其上有葉崐題跋,為“戊寅中夏廿五日”,正是孫克弘銘于此床的時間。該卷12段,除孫克弘自畫外,還有張忠、宋旭、莫是龍、丁云鵬、周之冕、侯懋功、璩之璞因?qū)O克弘之請而作,題跋除葉崐外還有吳中英、王穉登、張允孝、葉崐、徐樞、王俸、陸樹聲、吉甫、王逢年等人,可見孫克弘交友之廣。大部分繪制、題跋皆在戊寅年,概是孫克弘交往之事甚多的一年。
2.黃樞銘、宋旭畫蒼松圖并題
黃樞銘文、宋旭蒼松圖
床的后圍子有黃樞銘文、宋旭蒼松圖。圍子上刻有虬枝蒼松一株,松枝右下角篆書銘:“海月撩清夢,松風引翠濤,檇李宋旭為雪居先生制?!彼涡袷撬山芍匾嫾?,孫克弘好友。篆書銘于器物的做法在明晚期甚為常見,孫克弘款嵌銀絲器具多是如此,南京博物院藏有明萬歷“充菴叟”款黃花梨畫案,故宮博物院藏有明名匠“望云”款竹雕荷葉洗,皆是篆書銘文。此處蒼松為飾,正與《孫漢陽雪居公傳》所記孫克弘“四壁皆圖蒼松古柏”的喜好相符。
宋旭篆書銘文
黃樞行書銘文位于最右側(cè):“涉巧本太拙,黜靡湘剡結。倕輸有玄功,聊此解蓙紲。漢室良二千,邴生寧不屑。匪檀展幽芬,匪象秉貞潔。邈矣上皇人,北窗偃蒼雪。豈續(xù)陽臺游,尼旦神交切。顧影未高懸,暫廻徐孺轍。百尺笑元龍,雙紋共豪哲。黃樞?!?/P>
黃樞行書銘文
此銘稍有晦澀,然卻是專為此床所作,非常重要,試做解釋:“黜靡”為崇尚優(yōu)雅,革除浮華之意;“倕輸”為傳說堯時名匠巧倕和春秋時名匠公輸班(魯班),名匠制床(解蓙紲),大材小用,是對架子床制作者高超技藝的肯定?!傲肌蓖Z,“邴生”為邴漢,漢時名士,不應官府之召,這里以其喻不仕的孫克弘;“邈矣上皇”出自東晉孫綽《贈謝安詩》,“蒼雪”指孫克弘的蒼雪庵,此句意其高雅;“尼旦”為孔尼(孔子)和周公旦,此句贊高士間之神交;“徐孺”為東漢名士徐稚,字孺子,豫章太守陳蕃“在郡不接賓客,唯稚來,特設一榻,去則懸之”?!峨蹰w序》有“徐孺下之陳蕃榻”句。“元龍”即三國時陳元龍,見許汜至,不相語,自上大牀臥,使許汜臥下牀,劉備以言語排解許汜,言是因為許汜言語無彩,“是元龍所諱也……如小人,欲臥百尺樓上,臥君于地,何但上下床之間邪?”宋張元幹有“元龍湖海豪氣,百尺臥高樓”句,意豪氣君子不屑與俗子相交?!半p紋”者,或即指架子床上所刻蒼松與葡萄,伴隨著“豪哲”孫克弘。簡言之,銘文肯定床的藝術水準和工藝水平,并將孫克弘比作古人,“元龍”“徐孺”都是古代名士與床有關的佳話,今又多了孫克弘與床的典故。
宋旭畫蒼松圖并題
3.張琨畫葡萄圖
張琨畫葡萄圖并落款
架子床的左側(cè)圍子,上刻葡萄圖,落款:“雨臺張琨寫”。其人不查。
架子床所涉及問題雜談
明嘉萬時人松江人范濂在《云間據(jù)目抄》中,記載了黃花梨等硬木家具的使用情況:
細木家伙,如書桌禪椅之類,余少年曾不一見。民間止用銀杏金漆方桌。自莫廷韓與顧、宋兩家公子,用細木數(shù)件,亦從吳門購之。隆、萬以來,雖奴隸快甲之家,皆用細器,而徽之小木匠,爭列肆于郡治中,即嫁妝雜器,俱屬之矣。紈袴豪奢,又以椐木不足貴,凡床櫥幾棹,皆用花梨、癭木、烏木、相思木與黃楊木,極其貴巧,動費萬錢,亦俗之一靡也。尤可怪者,如皂快偶得居止,即整一小憩,以木板裝鋪,庭蓄盆魚雜卉,內(nèi)則細桌拂塵,號稱書房,竟不知皂快所讀何書也!
“莫廷韓與顧、宋兩家公子”,莫廷韓即莫是龍,明晚期重要的書畫家、收藏家;顧、宋兩家公子中,顧當指顧正誼或起子侄,宋概指宋旭或宋懋晉?!对崎g雜識》載顧正誼“與嘉興宋旭,同郡孫克弘友善”,松江率先使用細木家具者,皆為孫克弘所在的群體。松江畫派所及的文人階層,諸如董其昌、孫克弘、陳繼儒、李流芳、宋旭等人,皆擅書畫,精鑒藏,相互間有師徒、朋友或姻親等關系,過從甚多,形成一個較為龐大的群體,在鑒藏或器具制作、使用方面,有引領風尚,導一時之先的影響力。于家具而言,除了上述記載,我們還能見到一些云卿(莫是龍)、眉公(陳繼儒)、雪居(孫克弘)等款識的小型硬木器具,排除一些明顯的托名者,確有一些制作精良,品味高雅者,應是這些書畫家、收藏家督匠制作或親自采選者。
在前引《孫漢陽雪居公傳》中已詳述孫克弘高雅行徑,其實他亦是重要的參與木器制作的文人畫家之一,是硬木嵌銀絲做法的創(chuàng)始人。見有一些孫克弘制嵌銀絲木器,皆不凡,有香盒、筆筒之類,據(jù)《云間雜志》載:“吾松紫檀器皿,向偶有之,孫雪居始仿古式,刻為杯、斝、尊、彝,嵌以金銀絲,系之以銘,極古雅,人爭效之。”
lot2809結構圖
綜合來看,此床具孫克弘、宋旭、葉崐、黃樞、張琨五位書畫家題銘,眾所周知,由于家具多作為實用器的原因,銘刻、款識極少,更遑論銘刻內(nèi)容上佳,具款者又是當時名流;亦更遑論其制者孫克弘為家具史上少有的參與木器制作的文人,此床之罕,不言而喻。當然,在贊嘆銘刻之外,其古樸優(yōu)美而稀有的造型,亦是出類拔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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