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2019/11/7 8:25:33 來源:澎湃新聞
【編者按】藝術(shù)市場持續(xù)蓬勃發(fā)展,博物館的參觀人數(shù)激增,越來越多的人自稱為藝術(shù)家。當代藝術(shù)成為一種大眾娛樂、一種奢侈品、一種工作描述,對某些人來說,更是成為一種宗教的替代品。而炙手可熱的藝術(shù)品并非突然冒出,它是藝術(shù)家、畫商、策展人、藝評家、經(jīng)紀人、收藏家聯(lián)合“制造”出來的。薩拉·桑頓,曾為《經(jīng)濟學人》當代藝術(shù)首席撰稿記者,《藝術(shù)世界中的七天》一書是她花了五年時間,走訪六城五國,將其280次貼身采訪整理成的7篇故事。本文摘自該書第一章《拍賣會》,由澎湃新聞經(jīng)雅眾文化授權(quán)發(fā)布。
11月某日,下午四點四十五分,佳士得拍賣行的首席拍賣師克里斯托弗·伯奇(Christopher Burge)正在紐約一個拍賣廳里仔細地檢查會場。五名工作人員蹲在地上,用尺子測量坐椅之間的距離,以便在保證舒適度的前提下盡可能地多擺些座椅。米黃色的布墻上掛著塞伊·通布利(Cy Twombly)、埃德·拉斯查(Ed Ruscha)等知名畫家的作品。有些人喜歡這種20世紀50年代的懷舊風格,也有人覺得這樣的布置像“高級靈堂”。
伯奇倚在黑色的木制拍賣臺旁邊,用英國口音開始喊價?!?00萬一次,100萬兩次,100萬三次。這是艾米的競拍人在電話中的出價。各位先生,你們沒有出價。各位女士,你們也沒有出價?!彼樕下冻隽诵θ?。“140萬,后排的一位女士給出了140萬……150萬,這位先生出150萬!謝謝!”伯奇看了看放電話的地方,工作人員兩個小時之前才會把電話擺在那個位置。眼睛往電話看的同時,他心里在揣摩是否再繼續(xù)等待加價。他耐心地等了一下,確認電話那邊的競拍人不再加價后,把頭轉(zhuǎn)向臺下的那兩位競拍人,他想看透這兩個人的心思,想知道他們還會不會給出更高的價格。他用溫和的語氣說道:“還有加價的嗎?150萬美元,這幅畫屬于過道邊上的這位先生!”話音剛落,他舉起拍賣槌果斷地敲了下去,聲音短促有力,嚇了我一大跳。
這一槌表明了拍賣師的判斷,終結(jié)了一件藝術(shù)品的拍賣程序,也把后悔剛才沒有給出更高價格的競拍人的心口敲得隱隱作痛。在一錘定音之前,伯奇握著手中的槌子在空中晃動,似乎在對臺下說:“這件獨一無二的藝術(shù)品應該屬于你。你看這件珍品多么完美,多么令人垂涎欲滴。別再猶豫了,給自己一次機會,別太在乎錢……”然后眨眼之間,他給了所有人當頭一棒,當然除了那位出價最高的人以外。一件藝術(shù)品的拍賣過程,將整個藝術(shù)品市場的誘惑與殘酷表現(xiàn)得淋漓盡致。
拍賣大廳就像是拍賣師與競拍人的舞臺,他們都想在這個舞臺上充分地展示自己,實現(xiàn)自己夢寐以求的夙愿。但是伯奇經(jīng)常做噩夢,夢見自己沒有掌控整個拍賣過程,因為擺在他眼皮底下的拍賣筆記本上寫的是一堆毫無頭緒的亂碼。伯奇解釋說:“臺下有好幾百人,有的惴惴不安,有的如坐針氈。他們心里清楚自己想要什么,自己想表演什么樣的節(jié)目,但他們不能大聲地說出來,不能大搖大擺地走上舞臺。這種情況下我也無法繼續(xù),我必須看懂拍賣筆記本上的信息才能控制住場面?!?/P>
許多人都想一睹伯奇絕密“筆記本”的真容。這個筆記本上記錄了拍賣品的一些重要信息。今晚伯奇的筆記本有64頁,每件拍賣品一頁。還有單獨的一張紙,上面畫了今晚的座位圖,并標明誰是真正有意向的買家,誰會出高價,誰是濫竽充數(shù)的買家——只叫一個起拍價然后等著看熱鬧的。每一頁上,伯奇還標注了沒有到場的買家所給出的價格和賣家的底價(低于這個價格就不賣了)。對于百分之四十左右的拍賣品,伯奇還標出了擔保金,就是拍賣行向賣家保證能賣出的最低價格。
佳士得拍賣行每年5月和11月在紐約舉行兩次當代藝術(shù)品大型拍賣會,蘇富比拍賣行(Sotheby’s)每年2月、6月和10月在倫敦舉行三次藝術(shù)品拍賣會。這兩大拍賣行占據(jù)了全球藝術(shù)品拍賣市場百分之九十八的份額。既然是“出售”,自然就存在討價還價,但拍賣行的目標是以盡可能高的價格成交。令人咋舌的價格使拍賣活動成為上流社會的一項競技性運動。今晚最低價格的拍賣品估計至少也會拍到9萬美元,但只要有人“舉牌”,什么價格都有可能出現(xiàn)。
伯奇說:“拍賣之前,我會做充分的準備。我要練習五十多次,把自己都練瘋了,我會把現(xiàn)場所有可能發(fā)生的情況都演練一遍?!彼砹艘幌骂I帶,抻了抻黑灰色的西裝。他的發(fā)型很普通,半點特別的地方都沒有。但是他的措辭非常嚴謹,每一個姿勢都很慎重?!斑@里是一個活生生的競技場,臺下的觀眾都希望看到一場好戲。他們希望這場競爭越激烈越好,越‘血腥’越好。他們毫不吝惜掌聲和尖叫聲,渴望一個接一個不可思議的天價給他們帶來血脈僨張的快感。這將是一個熱血沸騰、暢快淋漓的夜晚。”
伯奇是業(yè)界公認最優(yōu)秀的拍賣師。人們評價他具有真正的人格魅力,能夠自如地掌控現(xiàn)場。我覺得他根本不像是斗獸場內(nèi)的犧牲品,更像交響樂團的指揮,閉著眼睛揮動著手里的指揮棒,一副成竹在胸的樣子,又像是學術(shù)研討會上的權(quán)威專家,一旦他發(fā)表意見,那就是定論。伯奇說:“如果你知道我有多緊張、多恐懼,那你就會覺得拍賣是世界上最煩的一件事。一幫人呆坐兩個小時,不停地交頭接耳,嗡嗡作響。屋里很熱、很悶,他們都快睡著了。這個時候,我和工作人員的壓力都非常大。如果無法挽回局面,我就沒法在這一行混下去了。”
我說:“可我看你好像很輕松啊?!?/P>
他嘆了口氣,說:“哎,裝唄?!?/P>
按照伯奇的設想,他宣布底價之后,總會有人加價。盡管在拍賣會上,藝術(shù)界人士需要直截了當?shù)乇砻髯约旱膽B(tài)度,但他們還是很有個性的。伯奇看起來過于拘謹,因為知道有人在盯著他。他說:“我總擔心自己會很做作,很不自然,怕別人拿我當作笑柄。有幾個培訓師和發(fā)聲教練一直在注視著我。我的一言一行、一舉一動都會被錄下來,之后他們會看著錄像點評,這樣我以后就可以去掉一些不必要、不適當?shù)难赞o,改掉一些矯揉造作的肢體動作?!?/P>
藝術(shù)品市場上的交易各方也面臨著公眾關注的壓力。在20世紀50年代末以前,在世藝術(shù)家的作品從來沒有被大張旗鼓地公開出售過。諸如畢加索等藝術(shù)家的職業(yè)活動僅限于私人領域,從來沒有被曝光過。人們也許已經(jīng)知道他是一個有名的畫家,而且會說“我們家孩子也能畫出那樣的畫來”,但人們從來沒有對畢加索畫作的價格感到過吃驚。現(xiàn)在,只要某位藝術(shù)家的作品在拍賣會上賣出了高價,他就會登上全國性報紙的頭版。而且現(xiàn)在作品離開工作室與進入市場的間隔時間也越來越短,因為收藏家需要補充新鮮的血液,所以年輕的藝術(shù)家獲得了空前的地位?,F(xiàn)在藝術(shù)品市場上的問題是令人目不暇接的。伯奇說:“早期作品現(xiàn)在已經(jīng)沒有了,所以市場只好把目光轉(zhuǎn)移到當代。拍賣行也正在從二手批發(fā)商轉(zhuǎn)變?yōu)閷嵸|(zhì)性的零售商。因為缺乏早期作品,所以新作被推到了拍賣臺上?!?/P>
伯奇起身要去參加重要的售前會議,他要再次確認他已記錄的信息,并補充最新的商業(yè)機密。佳士得的一名工作人員對我說:“拍賣之前,我們一般都有切實的把握,能預感到整個拍賣會的結(jié)果。我們考慮得很周全,針對各種可能性制定了完備的預案。大部分買家我們都認識。也許我們不知道他們到底能出到多少錢,但我們很清楚他們分別想買哪件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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