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2018/5/3 17:00:24 來源:雅昌藝術網(wǎng) 作者童衍方、馮磊
善本碑帖在歷經(jīng)了歲月滄桑之后,能流傳至今,實屬不易。除了自身擁有的重要的書法藝術價值外,還蘊涵著豐富的歷史文化信息。
何為善本碑帖?
大致可分為如下幾個部分來說:拓本部分,應該是椎拓較早、存字較多、拓制精良;題跋部分,則是名家真跡、言之有物、書法精美;流傳部分,不外乎名家遞藏、精工細裱、品相完好。
其實若滿足了這些條件中的某幾個,已可稱之為善本,若是全部的條件都符合,那便是善本中的善本了。如吳昌碩、王國維等題跋的《石鼓文》卷及趙之謙考釋并雙鉤的《劉熊碑》冊,皆是符合上述全部條件的善本。
《石鼓文》明末清初拓本(陳叔通舊藏本)
水墨紙本 手卷 45×703cm
注:
1.周大烈、黃君寔題簽條;
2.吳昌碩題引首;
3.王國維、馬敘倫、譚澤闿、曾熙題跋;
4.張文魁、陳叔通舊藏;
5、1996年佳士得《上海張氏涵廬舊藏宋元翰牘明清書畫精品》圖54,此專場包括曾鞏《局事貼》等極為罕有的巨作。
出版:《石鼓墨影:明清以來<石鼓文>善拓及名家臨作捃存》P67-76,天一閣博物館編,2018年上海書畫出版社。
展覽:“石鼓墨影——明清以來《石鼓文》善拓及名家臨作展”,2018年1月30日-3月2日,寧波天一閣博物館。
自去年中央電視臺的“國家寶藏”欄目開播以來,故宮所藏的《石鼓文》可謂家喻戶曉,說是中華民族石刻文字之祖亦不為過分。《石鼓文》唐代初期出土于陜西省寶雞市鳳翔三畤原,共十件,因其刻在鼓形石上,故而稱之為《石鼓文》。其內(nèi)容為記述秦王游獵之事,每鼓均刻四言詩一首,故又稱“獵碣”。因曾被棄于陳倉田野,也稱“陳倉十碣”。
有關《石鼓文》的刻制年代,諸家聚訟紛紜,近來多以唐蘭的《石鼓年代考》所載“刻立在秦獻公時期”為準?!妒奈摹肥怯纱笞蛐∽茏兌稚形炊ㄐ偷倪^渡性字體。書法古茂雄秀、圓融渾勁。為歷代書家學習篆書的重要范本。
《石鼓文》在唐代時被發(fā)現(xiàn)時原石已有損泐,隨之也有了拓本,惜唐代拓本今已不傳。之后則以天一閣所藏北宋拓本為最古,惜此本咸豐十年(1860)毀于兵燹。至明清時,《石鼓文》拓本漸多。
石鼓原石
國內(nèi)現(xiàn)存最早的《石鼓文》拓本,為明代中后期拓本,主要特征是第二鼓(汧殹鼓)第五行“黃帛”二字未損,稱為“黃帛本”。這時期拓本的時間跨度大致在明中期至明后期,期間也有一些損泐變化。最早的跟最晚的加在一起,目前國內(nèi)已知者僅五件,上博兩件,故宮兩件,上圖一件。
之后便是“氐鮮本”,這時期拓本的時間跨度大概在明末之清乾隆初年。最主要的特征是第二鼓(汧殹鼓)上“氐鮮”等五字未損(見對比圖一)。
對比圖一:上為陳叔通舊藏明末清初拓本,
下為乾隆晚期拓本
據(jù)筆者近來考證(詳見2018年第3期《書法》雜志中“明清間《石鼓文》拓本??庇洝币晃?“氐鮮本”亦有早晚之別,區(qū)別在第四鼓(鑾車鼓)第四、五行倒數(shù)第二字之間是否泐連。第六行“陰”字“阝”部豎筆末端是否已連石花。未泐連者可稱為“氐鮮早本”(見對比圖二)
對比圖二:上為陳叔通舊藏明末清初拓本,
下為徐渭仁舊藏清初拓本
陳叔通舊藏《石鼓文》即“氐鮮早本”,也可稱為“明末清初拓本”。此時期拓本存世極少,據(jù)筆者目前已知者尚不到十件,且多存公藏單位。吳昌碩定為“雍乾拓本”,實在是有些委屈了這件善拓。
局部
是卷除拓本本身拓制較早,椎拓精良,存世稀少之外,最大的亮點莫過于吳昌碩的引首及王國維的跋尾。吳昌碩為近代金石書畫宗師,其書法尤得力于《石鼓文》,一生臨《石鼓文》無數(shù)。他自己藏了一冊“黃帛本”(明拓,今藏上海圖書館),惜其中沒有吳氏本人題跋。
而吳氏題跋的全本《石鼓文》(十鼓齊全者),至今則僅見是卷,其珍貴程度可想而知。
吳昌碩題引首
吳氏所題“鳳翥鸞翔”,渾厚華滋、神氣十足。四字摘自韓愈《石鼓歌》中,原句為“鸞翔鳳翥眾仙下,珊瑚碧樹交枝柯”。估計是吳氏考慮到平聲收尾更佳,才將原句中并列二詞做了顛倒處理。款文中譽此卷“古香可掬”,“為稀世之珍”,更可見此卷之難得。
王國維乃近代最著名的學者之一,一生致力于學術,考釋金石多發(fā)前人所未見,尤為后世所重。
是卷跋尾作于1922年,先考版本,認為與羅振玉所藏明季朱之赤舊藏本同,當為明拓本。復考字體,以《石鼓文》與《虢季子白盤》、《秦公簋》同出雍地,文字體勢略同,認為《石鼓文》亦虢公所作。再考其中文字。通篇七百余字,可視為觀堂先生考《石鼓文》的小論文一篇,其學術價值極高。
王國維題跋
此外,馬敘倫的小楷釋文,標注諸家考釋的十鼓次序及卷尾一跋,亦可稱《石鼓文》考證中的學術之作。
藍布函套有周大烈題簽,卷外有黃君寔題簽。卷后有譚澤闿、曾煕跋,另有王福庵觀款。陳叔通之后,此卷為張文魁所藏,至1996年自張氏后人處散出。2018年1月曾展于寧波天一閣舉辦的“石鼓墨影——明清以來《石鼓文》善拓及名家臨作展”,并全本收錄于《石鼓墨影》一書之中,此書由上海書畫出版社出版。
左:藍布函套上的周大烈題簽 右:卷外的黃君寔題簽
《石鼓文》存世拓本雖不算太少,但多是清末所拓,早期拓本可謂是鳳毛麟角,平時難得一見,民間更是一紙善拓難求。早期拓本之可貴,在某種程度上更勝于原石本身。因為拓本上有的字,現(xiàn)在的石頭上已經(jīng)沒有了。而民國時頂級藝術家與頂級學者的合作,怕也很難再找到幾件了……
趙之謙考據(jù)《劉熊碑》并雙鉤本
水墨紙本 冊頁三本
注:此《劉熊碑》一冊拓本,一冊趙之謙雙鉤本,一冊平安館刻翁方綱雙勾本,均為沈樹鏞靈壽華館之物。
出版:
一、《劉熊碑》拓本出版于《原石拓劉熊碑》,1929年5月發(fā)行,1936年10月再版,中華書局;《漢酸棗令劉熊碑》,1921年4月發(fā)行,1928年4月再版,中華書局。
二、《劉熊碑》趙之謙雙鉤本出版于《天一閣宋拓劉熊碑雙鉤本》,1921年4月發(fā)行,中華書局。
三、《金石齊壽——金石家書畫銘刻特集(上卷)》P210-213,2016年上海三聯(lián)書店。
展覽:“金石齊壽——金石家書畫銘刻特展”,2016年1月17日-2月20日,上海龍美術館(西岸館)。
《劉熊碑》全稱《漢酸棗令劉熊碑》,又稱《劉孟陽碑》。原碑二十三行,行三十三字。劉熊,字孟陽,廣陵(今江蘇揚州)海西人,東漢光武帝劉秀玄孫。此碑雖立碑年月不明,但為東漢刻碑無疑。
北魏酈道元《水經(jīng)注》云:“酸棗城(故城在今河南延津縣北十五里)有縣令《劉孟陽碑》”,此應為《劉熊碑》最早記載。此后北宋歐陽修《集古錄》、趙明誠《金石錄》皆有著錄,南宋洪適《隸釋》詳記碑文(已有缺字),可見此時碑應未斷。后碑石斷裂,存上下兩塊。傳云二殘石于明代嘉靖年間尚存世,后佚失。
1915年,金石學家顧燮光在延津訪得《劉熊碑》碑陰殘石一塊,存字八行,碑側有宋人題記。此殘石現(xiàn)存延津縣博物館。《劉熊碑》書法古逸遒勁,惜字跡漫漶。為傳世著名漢碑之一。清翁方綱謂:“是碑隸法實在《華山碑》之上?!睏钍鼐磩t稱其:“古而逸,秀而勁,疏密相間,奇正相生,神明變化,擬于古文。”
唐代詩人王建曾有《題酸棗令劉熊碑》詩一首,曰:“蒼苔埋字土埋龜,風雨消磨絕妙詞。不向圖經(jīng)中舊見,無人識是蔡邕碑?!闭J為此碑是蔡邕所書,遂使此碑名聲大噪。時至今日,此碑名聲雖大,然存世拓本卻極尠。傳世最善本應為劉鐵云舊藏整紙本,今藏國家博物館。次為天一閣所藏本,由剪裱復原整紙,今存故宮博物院。再次之便是沈均初舊藏本了。
沈均初所藏《劉熊碑》共三冊,一冊為拓本,一冊為趙之謙雙鉤本,一冊為平安館刻翁方綱雙鉤本。沈氏是清代后期最顯赫的碑帖收藏家之一,所藏皆善本,其眼界之高,藏本之善,于清代后期罕有匹敵者。沈氏所藏拓本多有趙之謙題記,沈氏用印亦多出趙氏之手。
一、拓本冊
冊外有費念慈題簽。內(nèi)頁有趙之謙題簽,謂沈均初同治二年十二月所得,并裝池成。扉頁為趙之謙隸書題名。拓本中趙之謙據(jù)宋代洪適《隸釋》全文、天一閣藏宋拓本,復校翁方綱摹刻本,江秋史、巴慰祖雙鉤本書于拓本每行之下。
冊后另有兩頁長跋,考釋此本與他本之異同,并記沈均初得此拓于都下,“舊系剪貼,行字零亂,空紙上存陳氏竹田一印,售者言原本題跋已割去,惟記前人得時有兩本,補合為一,今此本重一行六字”。
冊后有楊守敬、李瑞清、吳昌碩、錢葆青、沈曾桐、沈邦憲跋,另有李葆恂、徐世昌、鐵良、王瓘、湯壽潛、葉德輝觀款。冊尾補入民國時發(fā)現(xiàn)的《劉熊碑陰》殘石拓本一幀,并有此殘石發(fā)現(xiàn)者顧燮光題記。
二、趙之謙雙鉤冊
冊外有費念慈題簽。內(nèi)頁有趙氏題簽,篆書題扉頁。趙氏據(jù)天一閣藏宋拓本雙鉤,鉤畢,復據(jù)翁方剛刻本補鉤二十九字。冊后以極小之字作碑圖一紙,并跋兩頁考諸本異同。自謂“為均初盡七日功校正謬誤,并取墨本追摹體勢,雙鉤一本附殘拓后。考次文字,別為碑圖?!睆陀洝半p鉤古刻非能任意為之,一碑有一碑面目,宜先求形似,然后神骨,與臨池大異?!辈⒆I錢泳鉤本“信筆曲折,忽絕忽續(xù),雜行及草,幾不可辨。”
之后吳昌碩評曰:“此本《劉熊》為趙㧑叔雙鉤,無一字不合。㧑叔書畫往往粗枝大葉,而金石之字考究極精,名不在巴君(慰祖)下。”
后有沈邦憲、張祖翼、楊守敬諸家跋,跋中各有對趙氏雙鉤本之品評。雙鉤古刻,看似容易,其實需雙鉤者對于書法有著極高的認識,才能理解線條起收轉折處的精細變化,以及文字之神采。而趙之謙雙鉤的《劉熊碑》,亦可視為趙氏對于《劉熊碑》的理解及認識。
三、平安館刻翁方綱雙鉤本冊
冊外有費念慈題簽。內(nèi)頁有趙之謙題簽、錢泳題記。沈均初題記中謂:“右題語齊梅麓太守手跡也。齊氏鉤本亦藏予家,癸亥冬杪既見石刻真本,知此本(指翁本)鉤摹之善,而齊本多自運處,僅存形模,不足據(jù)矣。”至五年后,沈氏才發(fā)現(xiàn)“齊梅麓”應為“錢梅溪(錢泳)”。相必“齊”、“錢”二字于滬語中發(fā)音相近所致,而使趙之謙筆下皆誤“錢”為“齊”。
冊後趙之謙則謂翁方綱“雙鉤本不可信”,遂詳述翁氏鉤本與其所見拓本間之異同。并說“翁氏誤承鉤本而不知古韻,隨筆錄入。”又說:“翁氏之學膚淺,令人易知故得推崇如此,然其搜羅訪求則不為無功。……非好訾議前人,亦不得已也?!敝笥袟钍鼐?、張祖翼跋。另有吳昌碩、沈邦憲、李葆恂、徐世昌、鐵良觀款。
三冊之中,趙之謙考釋、題跋甚夥。趙之謙為清后期著名的書畫篆刻家,堪稱一代宗師,對后世影響極大。同時又是金石學家,在金石學領域的專著有《補寰宇訪碑錄》及《六朝別字記》。
此三冊中的題跋,于書體而言,篆書、隸書、楷書,行書,各體皆備,大字小字一應俱全,且皆為趙氏書法中之精品,令人嘆為觀止。吳昌碩亦嘆“㧑叔題跋絕精”,真稀世珍品。
光緒十四年(1888)五月,吳大澂借到川沙沈樹鏞宋拓《劉熊碑》,以趙㧑叔雙鉤本加以校定,曾請牧甫用端石重為摹勒(見《吳愙齋先生年譜》)。在給陸心源的信中也曾提到(《潛園友朋書問》第三冊中影印)。
近見吳大澂致軼儕(沈能虎)書札,記有甚詳:“軼儕仁兄大人閣下:久未泐函奉問起居,敬維藎畫宣勤,中外蒙福,引詹豸節(jié),允恰頌忱。弟去夏在粵時曾借川沙沈氏舊藏宋拓《劉熊碑》,后有趙㧑叔雙鉤本,精妙絕倫,因屬歙人黃君穆甫(名士陵),即依㧑叔鉤本勒之端石,今已刻竣,遠勝翁覃溪、阮文達摹刻漢碑。後有㧑叔縮本全碑圖,亦并橅刻于后,共石二十九方(碑文廿五方,圖跋四方),尚在粵省,擬懇轉屬粵垣商局委員代為搬運至滬暫存尊處。如閣下欲顧工精拓(以淡墨薄紙為宜),盡可多拓幾份,俟廣庵觀察處有回蘇之使,再托帶蘇可也。住址單一紙附覽。即可憑此取石。弟今夏事閑,公牘稀少,頗可作篆學畫,所得名人書畫亦多精品,可作粉本也。手泐敬請勛安并賀節(jié)禧。弟大澂頓首。眉叔觀察處并此道候,不另作書。八月十一日?!?
由此可知,吳大澂曾借過沈均初藏的拓本冊及趙之謙雙鉤冊,且贊趙之謙雙鉤本精妙絕倫。遂命黃士陵摹刻的《劉熊碑》,即是以趙氏雙鉤本為依據(jù),并摹刻了趙之謙的碑式圖及跋文。
趙之謙考據(jù)《劉熊碑》并雙鉤本 民國出版資料
是冊沈均初歿后為端方所得,民國時歸陳淮生,上海中華書局曾珂羅版影印出版。約上世紀三十年代歸王伯群藏弆。2016年1月曾展于“金石齊壽——金石家書畫銘刻特展”(展出地在上海龍美術館),并著錄于《金石齊壽》一書之中,此書由上海三聯(lián)書店出版社出版。
《金石齊壽——金石家書畫銘刻特集(上卷)》
出版頁影
碑帖的收藏,絕大多數(shù)藏家都知道其稀缺性的重要,是本則可以作為非常好的詮釋。除了稀缺性外,少有人會關注其一件作品所占用的創(chuàng)作者的時間。
趙之謙考釋這件《劉熊碑》,同治三年正月初七跋雙鉤冊時已盡七日之功,初八跋翁氏鉤本后,初九、初十跋拓本冊后。前后用時十日。這十日功夫,趙之謙只做了考釋并雙鉤《劉熊碑》這一件事情,除了跟沈樹鏞的交誼匪淺外,更多的是他對于金石的興趣。
就一般的創(chuàng)作速度來說,趙之謙寫一件對聯(lián),可能需要十分鐘;刻一方印章,可能需要一個小時;畫一張花卉,也最多半日功夫;而考釋件《劉熊碑》卻花了十天時間!且迄今為止,尚未見趙氏對一件碑帖有如此的不遺余力。猜想沈均初收到這件《劉熊碑》,應該是感動不已、贊嘆有加,甚至還會熱淚盈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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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
預展:2018年5月20-22日
拍賣:2018年5月22-23日
地點
廣州琶洲南豐國際會展中心二樓
(廣州市海珠區(qū)新港東路630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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