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2018/3/15 20:22:07 來源:雅昌藝術(shù)網(wǎng) 作者王林嬌
曹知白 《仿倪瓚筆意山水》 47.6x35.1cm 水墨紙本 佳士得紐約亞洲藝術(shù)周
[紐約佳士得]中國書畫
前段時間《奇葩說》的公號中曾經(jīng)發(fā)起一個話題叫:我發(fā)現(xiàn)我嫉妒自己最好的朋友。這個一下子就容易引起脆弱的現(xiàn)代人共鳴的選題,直擊“塑料姐妹花”心中的那時時壓制著的不滿之火,就連兩個素不相識的女記者都因為對方過于出風頭的提問,都能把白眼翻上天。
所謂的“最講義氣的兄弟團”也會分分鐘爆發(fā)其實不僅僅是在今天,“嫉妒我最好的朋友”這個問題,估計歷朝歷代都有這樣的團體。
在即將到來的紐約亞洲藝術(shù)周中,無意間發(fā)現(xiàn)一件元代畫家曹知白《仿倪瓚筆意山水》,在我們今天簡單粗暴的藝術(shù)市場價格評價體系中,倪瓚早已經(jīng)成千萬元級別的畫家,并且一旦有博物館級別的作品出現(xiàn),肯定會晉升為億元級別的畫家,但在佳士得紐約給出的官方估價中,曹知白這件山水畫僅為25-35萬美元,即便是曹知白目前最貴的畫作也保持在十年前的200萬元。
這兩位好基友之間的差距不是一星半點,更別提趙孟頫、黃公望等人了。
曹知白(1272-1355年) 浙江華亭人
就說,這個曹知白委不委屈!為什么和我年紀一樣大的黃公望、和我一樣有錢的地主倪瓚、和我差一輩的我?guī)煾傅耐鈱O王蒙、還有那個算卦為生的吳鎮(zhèn),他們四個竟然組成“元四家”出道!
但凡曹知白心胸不夠大,又生逢元代這個讓人沒有歸屬感的時代,南方才子代表曹知白肯定活不過八十歲。
對此,對于曹知白也是佩服的,生性淡泊名利一直到八十三歲那年才壽終正寢。
其實,曹知白的一生有很多機會可以名聲大噪,但是他卻最終選擇歸隱,有錢有閑,心情好的時候拎著一壺好酒和趙孟頫泛舟湖中,想靜靜的時候就默默的拿著大把的銀子買古籍和好畫,在自己設(shè)計的園林書房中研習(xí)展誦。
這樣的日子按說是美哉,但是對于當時任何一個有志青年而言,都想高居廟堂之上,曹知白也不例外。
先從他的家世來看,曹知白在1272年出生于江南一個富豪之家,家族不但富裕,而且修養(yǎng)頗高,具有濃厚的文化氛圍,并且個個都懷有強烈的正義感和民族情懷,但是無奈就在于在元代,科舉不靈,作為文人士大夫想要去當官,基本上是很難的。
尤其是在男權(quán)社會中,曹知白的父親在他很小的時候就去世了,基本上是母親撫養(yǎng)教育他長大,只能說給他無憂無慮的生活,在仕途上的作用就很小了,好在從小家中就藏書很多,曹知白也很喜歡讀書,不僅僅是被詬病無事呻吟的文學(xué)類書籍,也有很多實踐操作的技術(shù)類專業(yè)書籍。
曹知白 《雪山圖》 絹本水墨 97.1x55.3cm 故宮博物院藏
曹知白還沒有到三十歲的時候,就因為提出了“填淤成堤”的水利建設(shè)方面的方法,得到了當時當權(quán)者的推薦和賞識,在這樣的契機下,曹知白應(yīng)該是大有機會走上仕途,以他的學(xué)識和修養(yǎng),起碼應(yīng)該可以和老鄉(xiāng)且同是精通水利的任仁發(fā)成為同事的。
但事與愿違,撫養(yǎng)他長大的母親突然病重,不久于人世,悲痛欲絕的曹知白的第一選擇就是留在母親的身邊,為母親養(yǎng)老送終,在母親病逝之后,他又在家里守喪戴孝三年,這三年時間里,仕途這個想法也被磨滅的差不多了。
當曹知白守孝結(jié)束之后,到也在家鄉(xiāng)昆山擔任了一個類似于“縣教委主任”的職務(wù),大概因為是一個閑差吧,曹知白心里甚是不滿意,就辭官了,這也是曹知白履歷表上唯一的一次官職記錄,此后常年在江浙一帶生活的曹知白,背起行囊去北方游歷了,一方面是家中也無任何的牽掛了,另一方面也想去看看北方的大山大水和繁華鬧市。
曹知白 《雙松圖》 臺北故宮博物院藏
只是這一次北方游歷之后,曹知白就徹底放棄了仕途,短暫的北漂之后便隱居在家中了,也是從這之后,結(jié)交了一群或是志同道合,或是性情相投的好友,趙孟頫、倪瓚、黃公望、吳鎮(zhèn)以及顧瑛等都是摯交。
但這個學(xué)識兼?zhèn)?、畫得一手好畫的曹知白不知為何,竟然奇跡般的“被隱匿”在美術(shù)史的長河中了,遠不如其他幾位好友。
就連在近代以來對元代繪畫研究中,都一筆帶過,例如高居翰曾經(jīng)評價曹知白為:“趙孟頫對董巨山水所做的創(chuàng)造性變化,顯然李郭派沒有一件足以相提并論,唯一的例外是曹知白的作品。”
蘇利文也曾經(jīng)在《山川悠遠:中國山水畫藝術(shù)》一書中說到:“曹知白應(yīng)當被放到元代大師的行列中,他們征服了自己的時代,并以其熱情對以往歷史中被他們發(fā)現(xiàn)的精華重新做了解釋,為未來的人們創(chuàng)造了新的藝術(shù)?!?
但高居翰和蘇利文兩位學(xué)者也僅僅是肯定他的繪畫成就,并未有針對曹知白的系統(tǒng)的學(xué)術(shù)性研究。
可是,相反來看看曹知白的這些好友,他們聲名大噪,今天我們也嘗試從作品中看曹知白與他們的相交中,他們是如何“花式”贊美曹知白的。
趙孟頫《自畫像題詞》中自畫像
首先最有必要的是先來厘清他們之間的關(guān)系,首先就是名聲最大且對曹知白影響最大的趙孟頫,這也是對曹知白繪畫日后的交際和繪畫影響最大的,曹知白更是趙孟頫的入室親傳弟子。
尤其是在1296年左右,趙孟頫因病在江南休養(yǎng)生息,后來干脆成為浙江的儒學(xué)提舉(是一個專門管理儒學(xué)事務(wù)的官職),正是這樣的身份,趙孟頫和江浙等地的文人雅士都有來往。更進一步的說,趙孟頫后來為曹知白的族弟曹和甫撰寫《居竹記》,趙孟頫的妻子管道升的娘家在小蒸(今天上海市青浦縣),有了這多重的便利,趙孟頫與相差十八歲的曹知白之間的更是相交甚多。
元代文人王逢著有專門宋元之際人才、國事的《梧溪集》中就曾經(jīng)對趙孟頫、曹知白兩人交往有記錄。
趙孟頫 《雙松平遠圖》 紙本水墨 26.8x107.5cm 美國紐約大都會藝術(shù)博物館藏
曹知白 《山水圖》臺北故宮博物院藏
“槳打甫里船,角墊林宗巾。往訪趙松雪,滿載九逢春。”意思就是曹知白經(jīng)常帶著美酒,乘舟和趙孟頫出游,盡興而歸。這兩個師徒之間除了一起出游之外,曹知白在繪畫上也是受趙孟頫影響頗深,尤其是這一時期趙孟頫創(chuàng)作的《雙松平遠圖》是典型的“李郭畫派”風格的代表,這幅作品在當時的文人雅士群體中產(chǎn)生了廣泛的影響,對于曹知白的藝術(shù)創(chuàng)作自然是影響很大。
一生中有一個志趣相投的朋友是為難得,有兩個的話一定是上世積德,曹知白就有這樣的福分。
同為江南富豪榜上的倪瓚、顧瑛、曹知白被稱為是“江南三大名士”,三人雖然年紀有差,但是華亭曹知白、無錫倪瓚、昆山顧瑛三人都喜歡組織和倡導(dǎo)一些文人雅集活動,都是憑借各自家中的財力不惜余力的資助下層文士。尤其是這曹知白喜歡親自修建自己的庭院,家中筑有園林,常常招一些文人雅士前來論文賦詩,甚至就連一些經(jīng)濟條件不好的朋友們?nèi)ナ赖臅r候,曹知白都會幫著治喪。
倪瓚畫像
作為曹知白好友的倪瓚,自然也是和曹知白性情相投,兩個人經(jīng)常是輪流在自家或者一起舉辦文人雅集,基本上在曹知白家中呆的時間比自己家時間都多,現(xiàn)在能看到的《松江府志》中還有記載倪瓚:“寓松,在曹知白家最久”,吃喝住都在一起,更別提文人之間的吟詩作對畫畫了,兩人更是有相互贈與對方的畫作流傳于世。
因為倪瓚長時間在曹知白家中待著,倪瓚甚至在還曾經(jīng)作詩自嘲到:久客令人厭,為生只自憐。出自于清高士奇的《江村消夏錄》卷,其中一位元末的個性詩人楊鐵崖也明確記載了因自己無心于仕途,與曹知白相交,“……老鐵在素軒醉筆,云林此圖為曹云西作”,指的就是倪瓚所作的《竹石霜柯圖》。
曹知白 《溪山泛艇圖》 紙本水墨 86.3x51.4cm 上海博物館藏
曹知白 《溪山泛艇圖》 中倪瓚的題詞
在曹知白流傳于世的佳作《溪山泛艇圖》中,倪瓚更是有題詩“云氣四時多似雨,濤聲八月大如雷”。
“三人行”中的另外一位顧瑛與曹知白的結(jié)交情況亦是如此,年歲更小的顧瑛是在曹知白在昆山擔任教諭(教委主任)一職中所認識。當時的顧瑛因為早期經(jīng)商掙下了萬貫家財,成為當?shù)氐氖赘唬谥心曛H就把家業(yè)交給兒子打理,自己開始畫畫結(jié)交文人雅士,留下了著名的“玉山雅集”。
曹知白也是“玉山雅集”的座上賓,兩人也有書畫合璧的佳作流傳于世。
黃公望(1269-1354年)
曹知白另外一個家喻戶曉的好友則是黃公望,曹知白與黃公望年齡相仿,可以說是至交好友。在《松江府志》中也有記載說,曹知白最善,多留小蒸??梢婞S公望也是曹知白家中的???。更為難得的是,兩個人分開的時候,黃公望竟然還作詩說,四年未見好友曹知白,心甚念之。
而在繪畫中,黃公望更是絲毫不掩飾對于曹知白的贊美。
現(xiàn)藏于中國國家博物館的黃公望所作《曹云西重溪暮靄圖》中,黃公望在題跋中不僅總結(jié)和回憶了自己與曹知白的相交,更是夸獎曹知白繪畫中的氣韻無人能比。“云老仆老年相若,執(zhí)筆浦墨,既有年矣,老而益進,于今諸名勝善,畫家求之巧思者甚多,至于韻度清越,則此翁獨步也。”
曹知白 《群峰雪霽圖》 紙本水墨 129.7x56.4cm 臺北故宮博物院藏
在另外一幅曹知白晚年畫作《群峰雪霽圖》中,也有黃公望的題詞:“云翁為西瑛作此,時年七十有九而目力瞭然,筆意古淡有摩詰之遺韻,仆之點染不敢企也?!边B黃公望都說自己的畫作不敢和曹知白相媲美。
曹知白 《石樹圖團扇》 絹本淡設(shè)色扇面 27.4×27cm 大都會藝術(shù)博物館藏
當然,諸如元代著名的書法家鄧文原、詩人楊載、儒家代表虞集,以及元四家之中的王蒙、吳鎮(zhèn)等都是曹知白結(jié)交的好友,也都有流傳于世的佳作。
但無疑到此有一個問題,曹知白的繪畫藝術(shù)為什么沒有得到后世的重視?
這和曹知白繪畫風格以及所傳承的流派有著巨大的關(guān)系,而這就要從元代繪畫中兩個重要的流派說起。
貫穿于元代的山水畫傳統(tǒng)有兩支,一支是來自于董(董源)巨(巨然)領(lǐng)銜的南方山水畫派,一支是來自于李(李成)郭(郭熙)領(lǐng)銜的北方山水畫派,而曹知白則被認為是李郭傳派的主要繼承人,雖然曹知白在后期的繪畫中有所創(chuàng)新,但是整體上學(xué)術(shù)界研究是這一觀點。
但是問題在于,生長在南方的曹知白為什么會選擇北方畫派的風格呢?
曹知白 《寒林圖》 絹本水墨 27.3x26.2cm 故宮博物院藏
這可以從曹知白目前流傳于世中確認創(chuàng)作年代最早的《寒林圖》中一窺,這幅現(xiàn)藏于故宮博物院的曹知白畫作,時年曹知白是54歲。北方山水畫大多是挺拔雄偉的氣勢,這幅繪畫作品中,描繪的是坡石寒林,是為山林中的一個局部畫面,但從樹木的挺拔中不難看出這是典型李成風格的作品,同時曹知白在繪畫的過程中又加入了南方畫派中的那種清雅之風。
曹知白 《疏松幽岫圖》 紙本墨筆 74.5×27.8cm 故宮博物院藏
而曹知白在晚年對于南北兩種風格的融合創(chuàng)作,最終自成一派的作品也有,是為現(xiàn)藏于臺北故宮博物院的《群峰雪霽圖》,以及現(xiàn)藏于故宮博物院的《疏松幽岫圖》,尤其是后者,是曹知白創(chuàng)作于80歲高齡,是一幅北宋時期流行的全景山水的格局,但是在對于細節(jié)的描繪上以及愈發(fā)的隨意,整體來看依然保有李郭風格的遺風,但是墨色清淡又是不同于北方畫派的曹知白風格。
縱觀曹知白的繪畫風格,早期繼承了李郭風格,晚年融合了董巨之風,最終自成一派,用曹知白自己的話說是“聊以自娛”,這枚閑章可以從曹知白的多幅流傳畫作中看到。
但眾所周知,李郭風格的畫家在后期慢慢的走入到死胡同中去,有成就者寥寥無幾,曹知白雖然是其中的佼佼者,但依然沒有成為元代繪畫的巨擘。
董其昌七十五歲時的畫像出自《漁父圖》
后來曹知白的老鄉(xiāng)董其昌著名的“南北宗論”中,作為當時的文化高官,董其昌代表的是官宦士族,這種意識形態(tài)方面的“一邊倒”,也讓北方畫派基本上“失語”。當然也有人認為是因為后期北方畫派在傳承中失去了李成和郭熙作品中的表現(xiàn)力和宏偉氣勢,逐步陷入到一種怪誕的表現(xiàn)方式中去,固然是難以和董巨一派相提并論。
難以想象,如果曹知白從一開始就從董巨一派入手,今天的局面會是如何?但是以曹知白平和的心境來看,無論何種繪畫風格選擇,都只是“聊以自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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